第2章 论锋芒

近午时才到昌国公府门前。

外头的婆子过来迎了,霍秋濯才被侍女扶下轿。

过了那道朱门,她便被领着路去向锦音堂。

一路上先后过了几道门,而后便是一道长长的游廊,快走到游廊的尽头才能看到“锦音堂”的牌匾。

路旁的园中皆是些葱郁树木伴着池沼与假山,布局或是重峦叠嶂,或是配合名贵花木,似是移画入景。

一边走着,一边瞧着游廊两侧,霍秋濯却也不露怯,只是内心不禁感叹仅是这游廊外布景就如何奢侈。

被侍女领了一路,现下总算是进了堂。

现下时辰尚算早,院里周遭都是女眷,瞧着面容,多是舅嫂之类。

霍秋濯一眼望见了精神矍铄的祖母,款款上前,道了一句祖母安好。

哪能想到祖母一把拢她入怀,还带着些哭腔絮絮叨叨说了一阵话,少不得都是关于她母亲墨意浓的。

只不过她想父亲母亲那般可真是快活似神仙,可祖母的话里话外极少谈到父亲,偶有一句也是母亲当年执意要嫁给父亲,惹得她们母女分离许久,极少见面。

霍秋濯听后没有说话,只是察觉出些许怪异来,毕竟母亲在霖江多年,从未和她提过祖母如何。

祖母在众人劝解下心情似是缓了些,之后才缓缓放开她。

众目睽睽之下,祖母又摘下套在腕上的紫玉镯给她,惹的旁边的姑母调笑几句老夫人偏心。

霍秋濯看那紫玉镯,颜色透亮浑厚,确实是个好物件。只是她心忧无功不受禄,得了这好东西,怕是要付出什么才是。

待祖母颜开,霍秋濯又接连拜会了三房的几个姑嫂。

姑嫂后边就是与她年龄相仿的女眷,没想到昌国公府里姑娘倒是不少,让她忽而有些乱花渐欲迷人眼之感,除却她早已认识且熟悉的大房嫡女墨莞,印象深些的也就两位。

一位姓苏名怀凝,削肩细腰,长挑身材,就如同画中走出来的仕女一般妍丽,待她也甚是温文。且苏家她也是曾听说过的,那可是江南一带有些名气的书香门第,还办了私塾的。

另一位是贺兰怡贺娘子,长得倒是粉面含春,艳若桃李,一身霞色衣裾更衬得人比花娇,只是眉眼间流露出一股高高在上之态。

老祖宗是发了话的,让她们几个小辈好生聊聊。但几位年纪相仿的姑娘们聚在一处,场子却是冷了下来。

只是先不说霍秋濯,其他几人看上去也是没那么没那么熟络,其中几人更是少言,便只浅谈。

霍秋濯不欢喜人多,更不擅应付这种场合,便自道是长途跋涉,身体欠佳,打算告退了。

墨莞见她要走,急忙粗粗与她打了招呼,轻声告诉她她明日去寻她。

霍秋濯轻轻点了头。

祖母见她略显疲态,也看她身旁只有了个年纪与她相差无几的侍女,生怕是照顾不周到,便从自个儿身边拨了两个侍女给她,一个名雪絮,另一位叫如夕,都是伺候老夫人许久的人儿。

退下之后才算是清静了。

几个仆妇领她去了为她备下的湘竹院。湘竹院不远,几个婆子领着路与霍秋濯絮絮叨叨地说着,说这是老太太特意为她拾掇的院落,是她母亲以前住着的,这院名,也是墨娘子当年给题的。

湘竹湘竹,这院子倒是恰如其名,沿院的小路皆栽竹,前院还栽着不少香草,在春生中呈一片郁郁之态。

进了屋,看屋内的摆设布置无不清丽雅致,倒是和家里很是相似。屋子是拾掇干净的,但也不是空置,还有许多她母亲从前的物件,这倒勾起了她对母亲的回忆。

母亲向来是一个肆意的人,她可纵马遨游,可煮酒听雨,可念词抚琴。如若不是当年逃了长宁侯世子的婚约,也不会与父亲共居山川。

待用了些饭食,霍秋濯看一道来的侍卫林禾把带来的笈囊都搬了进来,便让竹露带着雪絮和如夕替她拾掇拾掇。

见小院清净,她也有了四处散散的心思。于是便吩咐了竹露去备下等会儿沐浴的热水和香胰,瞧见天色有些空蒙,顺道便拿了伞。

才沿着竹林小径走了一会儿,便天色渐暗,落下雨滴点点,霍秋濯在微雨中漫步,心里总算舒爽了些。

待雨再大些,她才撑起手中那把二十四骨油纸伞。

濯濯素手伸出伞外,白玉般的手指碰上雨滴,她直直地望向指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想。

却不想就是这伞一撑挡了视线,而大约也是前人见落了雨跑得急,便是意外撞上了。

霍秋濯的伞已经是脱了手,差点以为自己要重重摔在地上,还好是情急之下拽了那人的衣袖,只是一个没站稳扑在了他身上。

先沁入鼻中的便是他外衫传来的上好的苏合香味,似乎还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却带着些媚的脂粉味。

霍秋濯眉头微皱,自觉现下不妥,赶忙是先道一句失礼了便再后退几步。

再仰头一看,两目相对,先是觉察这人的样貌似曾相识,而后才惊觉是曾见过的墨二表哥。

要说她对这位表哥为何印象深刻,还得说回她第一次来国公府。

具体缘由已经记不清了,反正是打了一架,关键是她还打赢了。那时的他还是瘦瘦小小,之后也见过粗略几面,现下再见只觉已高她一头了。

不过别看这墨二表哥长得倒是招人,早些年他还是被大师批过命的,说是他福泽深厚,却身怀克妻之名,一生不得娶妻的。但这也不妨碍老夫人喜欢他,自然性子不大好也不算什么了。

想到这儿,她赶忙起身伏身与他行礼致歉后,才缓缓抬头看去。

“得罪了,墨二表哥。”

“表妹啊……”

墨二被她撞上了也不见恼,四目相对后反而脸上生出笑意来,毕竟撞上他的小表妹清素若九秋之菊,玉肌冰骨似般般入画,清丽可人似天仙。

来府上住的姐妹多,他少说也是有些印象的,可这位却不像见过的。

但自两人对上眼,他就觉得这表妹的眉眼有些熟悉。再加上这儿靠近湘竹院,平日里也不会有人过来……对!湘竹院。

仔细一琢磨,这可不就是那个幼时与他打过一架的小表妹吗?

他是方才才从祠堂里出来的,若是让老祖宗知道了,少不了一顿唠叨。要是只是遇上个丫鬟,他随意吩咐几句便也封口了,但偏偏是这位虽说不常来侯府,但他倒也是偶尔惦念的表妹。

于是他这么就起了些调戏的坏心思。

“表妹是初来乍到不识路才走到这边来的吧?后面可是祠堂了,不太方便表妹进去呢。”

说着他还故意拢了拢衣袖,露出几抹红痕来。

“多谢表哥提醒。秋濯误入此地,便不打扰表哥了。”

霍秋濯瞄见颈上的红痕,又听见门后有些许衣物摩擦的动静,心下自然知晓了他们做了何等腌臜之事,也觉得有些脸热。

但面上却不显,她只管是转身欲往回走,半刻都不愿留。

后面的红衣少年见她想走,自然不想她如愿。于是便坏心思地扯了她系在发间的丝带,顿时青丝散落,发间的玉簪也掉在地上断成了两半。

再一转身,他只见霍秋濯面露羞赧之色。

女子的私物都是不能随意让人拿了去的,这人这样无礼,霍秋濯还从未见过,自然招架不住。

但墨烁见她的发间的精致玉簪掉落碎成两段,反而笑意更盛,活似混世魔王在世。

“道谢?那这发带可就当做报酬了。”

“表哥可莫要拿我开玩笑。”霍秋濯见玉簪落地碎裂,便是脾气再好也有些恼了,语气便带了些责怪。

玉簪是母亲的遗物,就算是碎了她也是得好好藏着。本来只是觉得这见过的二表哥只是有些顽劣,现下更是给他添上一笔。

他只见她俯下身用帕子包起碎成两半的玉簪,大约是江南女子的缘故,话语里带了的嗔怪更似是撒娇。

听了这话,墨烁反觉心痒,目光扫过转过身来对上他目光的霍秋濯。

只是他这个人吧,越觉得有趣便越是会说些恶劣的话来。

“哦,玩笑?表哥可还日日挂念着表妹呢。难不成表哥的一腔真心在表妹眼中只是玩笑?”

墨烁说着这些胡话也不觉脸红,自小他在家便得宠,漂亮话张口就来,见她脸上带了些红晕更是心中哂笑,但嘴上却是更甚。

“表妹不愿给,莫不是怕表哥随手便扔了?怎会,我可是想着拿这发带用做定情信物与老祖宗说情来着?”

“想来表妹远道而来,不就是为了‘嫁入国公府’吗?”墨烁撇一眼手中的发带,眼中露出些不屑。

方才最后一句话声音骤然压低,可霍秋濯听见时也是瞬间眉头皱起,手里紧紧攥着包着碎玉簪的帕子。

见表妹怔住了,墨烁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反而趁机拽着她的手腕将她拉近,在她耳边轻声说着:“就说——我与表妹幼年相识,对表妹念念不忘,如今再见表妹,欲与表妹结秦晋之好,不知表妹意下如何?”

在耳边轻声说话呼出的热气一阵一阵,霍秋濯身子一颤,顿时羞红了脸,忙甩掉他的手,心里记恨上了这人,气急了说话都有些结巴起来。

“你,你这是——无耻。”

看着表妹青丝散落地跑开,直至不见,墨烁幽幽地叹了口气,瞧着还在手中发带,到最后比对着她小时候的横行霸道反而笑了。

“这么不禁逗啊。”

手里还摩挲着白绸发带,见绛朱缓缓走了出来,于是慢条斯理道:

“绛朱,你之后是要被派到谁那儿来着?这表妹可有趣得紧。”

躲在门后的绛朱理好了衣衫,走到公子身旁,“回公子的话,程姑姑说过再几日三房那边的侄女要来小住,想把奴婢派到陈娘子那儿去伺候。”

“那倒是可惜了,这发带便赏你了。”

墨烁轻飘飘的一句,就这把发带赏了人。

“谢公子。”

绛朱脸色未变,接下这从表姑娘发间抢来的丝带。

“你退下吧。”

墨烁摆摆手,让她下去了,自己沿着小径去十方院拜访兄长。

他可要好生和大哥说说。听说就是大哥把她接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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