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光明正大‘一死了之’,如今是当作无事发生?”
梁锦瞳顿觉匪夷所思。
她竟不知,这也是她能做主的事么?
未等她出声,赵卿珏直起身子,转身径直上了马车。
树影落在梁锦瞳脸上,覆映出斑驳阴翳。
她抿唇思索,在云袖看来,她的神色实为木然。
云袖狐疑地喊她:“小姐?”
“怎地每次遇见那人就总发呆?该不会……”云袖仔细看她,恨不能扳过她肩头让她回神,她愤愤然道,“小姐可不要喜欢上这种人。”
“喔,哪种人?”梁锦瞳眸光流转,漫不经心地问。
云袖跺脚,对着绝尘而去的马车不住翻白眼,发出“呸”声。
“啊呀!总归是登徒子!只见过一两次面就敢三番五次地来提亲,这种轻佻之人怎可托付!多年来都京传闻他放浪形骸,与小姐定然不相配!”
梁锦瞳点头,“嗯,言之有理。”
她是想通了,赵卿珏对她在这其中大抵有不少弯弯绕绕的误会,怕是这误会还挺深刻。
不过,时至今日他已经肯心平气和地同她对话,想来不会出过大的差池罢……
左右嘴馋,梁锦瞳命人备了车,与云袖跑去香凡阁打包了点心。
往日还在国子学时,他们一行人总聚众比赛,内容五花八门,比谁放课后跑得更快,赌谁能成功偷得夫子的策论考题……谁输了谁就包一月在香凡阁排队的累活。
这家糕点铺子一年到头生意兴隆,让众人放课后只能对着寻不到尾的长队望洋兴叹。
有家丁帮着排队则甚好,若是遇上年节,即使依靠家族势力也一盒糕点都难求。
往往排队至打烊,却只能得一句:“对不住嘞客官!今儿个您想要的点心售罄了,看看您还想吃点儿什么?”
——“对不住嘞客官!今儿不巧,您要的梨花酥就剩这三块儿了,怕是凑不齐一盒。看看您还喜欢哪一样?”
果不其然,在王府消磨了许多时间后,终于捱到她的位次,热卖的点心所剩无几。
梁锦瞳颇为遗憾地盯着那寥寥三块梨花酥,叹了口气,“那就……”
“我这盒让给她罢。”
头顶传下一声满不在乎的话,宛如金色的秋叶婆娑,嗓音粗砺中满是飒爽。
说罢,还未付银两的少女大大方方地把一盒梨花酥塞进她手里,“我今儿买得够多了。”
梁锦瞳接住那盒子,顺着那双生茧的手望去。
少女的身姿匀称挺拔如修竹,穿着的是男子的衣袍,手臂鼓起自幼习武的有力薄肌,凤目上挑气宇轩昂,浓密的眉头英气十足,兼之个头比寻常女子高出些寸,因此显得尤为卓尔不群。
她手里已提了几盒糕点。
英气少女见梁锦瞳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好笑地道:“怎么?感激得说不出话来了?”
梁锦瞳摇摇头,轻柔道:“多谢姑娘。”
她付账旋身离开。
云袖从小二手里接过那几盒点心。
“哎!你等一下。”少女看了半晌,忽地叫住她。
“嗯?”梁锦瞳闻声回眸。
风扬起广袖,随着她回眸时钗环相碰环佩叮当。
“无甚。”
少女愣神,张了张口,还是沙哑着嗓否定,眸子转瞬黯下去。
“只是姑娘有些像我一位旧友。”
她笑道。
梁锦瞳轻轻颔首,嫣然一笑,“姑娘许是与我颇有眼缘,不巧我还有事,先告辞了。改日有缘再叙。”
她并无回顾之意,在云袖警惕的目光中率先上了等候一侧的马车。
仪嘉十八年,都京人尽皆知,大珩的武举殿试出了个盖世无双的女状元。
女状元谢之惜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力压兄长谢之霖,英姿神勇碾压众多将才夺了状元,威风凛凛地说她将来定要做大将军。
沉寂的谢氏无限风光,门槛都要被恭贺之人踏破,前来提亲之人也不在少数。是因谢氏在这年武举中双生龙凤横空出世,一位状元,一位榜眼,皆是前途无量。
只是提亲的人无一例外碰了壁,兄妹俩全无此意愿。
连远在涴州只顾着养病的梁锦瞳,都对这许多事有所耳闻。
武状元谢之惜被皇帝钦点进金畿卫做了将军,武榜眼谢之霖拜北界都护府副都护。
谢之惜当得起将军的职责。
如今再见,还是长发高束意气风发的少女,眉眼中并无风霜。
惜惜还是过得很好。在皇帝亲卫禁军中站稳了脚跟。
对梁锦瞳而言,这就够了。
武举不比文试,可上下其手的空间并不多。即便皇帝再不豫,谢之惜在殿试中以一己之力击败所有对手也是板上钉钉的事。
所以把这样一个可怖的存在绑在身边,另一个则外放至苦寒的北界,名为子承父志,谢之惜实则是皇帝押在都京的质子,为防止谢之霖勾结他国谋反。
那些经年旧事里,她与谢之惜交好,似乎连累了谢家许多,不然精神矍铄的老将军怎么会那样快过世。
钗环随着马车颠簸叮叮当当扰乱心绪,似铃铛在耳畔摇响。像谁替她“打抱不平”同太子打了一架赢来簪子给她作花朝节的礼,那簪头就藏着一枚铃铛。
……
她轻轻摇头。
事到如今,梁锦瞳只希望谢之惜不要再同她扯上什么关系。
回到王府。
一阵哭哭啼啼的娇声连连,抽噎吞声此起彼伏,好似府里新养了许多只鹅。
未等梁锦瞳进府,就听得女子呜咽着道:“王爷,您可要早些归家……呜呜呜……”
“舅父要远行么?”梁锦瞳掀起轿帘,歪头疑惑道,“怎么这么急?”
明知故问。
拿脚趾头想都能猜出赵卿珏这厢推心置腹地来诉他对自己的衷肠,那厢就在背地里马不停蹄继续给苏檀玉使绊子。
不枉她见了榜后,还给赵卿珏递了封密信。
煮雪楼中的榜在江湖中激起层层涟漪,“水鬼”大抵捉到了运河途径的涴州。
两方势力博弈愈演愈烈,最终皇帝能看得清这不过是两拨人在斗,会打发苏檀玉亲自去彻查此事,以了结是非。
可梁锦瞳猜测,恐怕不会这样简单。
不过,这些就不是她该考虑的事情了。
府中的几房妾室立在大门前,不舍地绞着帕子同苏檀玉依依惜别。女子们扯着苏檀玉的衣袖,无不是殷切祈盼。
苏檀玉一一应付,柔声劝慰。
梁锦瞳笑吟吟地看着他。
说罢,苏檀玉走上前,亲自将她从马车上抱了下来,有力的手臂托着她,神色轻松而亲昵,并不答他要去做什么,只说:“舅父很快就回来,到时再给你带些你喜欢的小玩意儿,好不好?若是能赶上宫宴,舅父一定带你去。”
“舅父还当我是小孩子。旁人看了像什么话啊。”梁锦瞳做出愠怒神色,扯了一下他的头发。
苏檀玉望着她的眼,轻笑,“多大了在长辈眼里都是孩子。你啊,一会儿说自己大了,一会儿又撒娇说自己还小,自相矛盾,是不是啊?”
他刮了一下她鼻梁骨,“阿时在府上守着,会听话,对么?”
苏檀玉一贯喜欢乖巧听话的人,连这些妾室都如藤蔓般紧紧依附着他,而他始终说一不二。
“会的。”梁锦瞳乖顺地揽过男子脊背,埋下去抱了抱,“舅父不在家,阿时真要做当家主母了。府上事务繁忙必然劳累,舅父回来若不带些新奇物件可没法补偿我。”
“好。”苏檀玉温声应道,端的是慈祥姿态。
苏檀玉果然要去涴州。
“王爷不说,肯定是怕小姐您担心。”荔娘擦净眼泪道。
雯娘切切道:“小姐您放心。姐妹们一定好好帮衬您。”
“姨娘们不必心忧,我也不小了,又不是三岁稚童。”梁锦瞳笑道,“府上的事自有我和张长史打点呢。”
张长史应诺。
梁锦瞳装作没看见张长史与她身后的云袖对视一眼。
白鸽振翅掠过湛蓝澄空。
……
振翅扑扇声停歇枝头,莺啼于窗外惊醒夜色。
梁锦瞳歪在榻上,乌黑锦缎似的长发垂落,此时她倒躺着,眼中的景象一切倒置。
入眼是寂静的周遭,恭宣王府铜墙铁壁,苏檀玉早做好了准备叫她插翅难飞。
倒着的灯像浮空的鬼火,阒寂中细微的不寻常响动格外引人在意。
她的睫毛动了动。
手一挥,风拂过桌上油灯,屋内沉入黑暗。
窸窣声响愈近。
梁锦瞳翻身坐起,利落地从桌上抽出一支铜笛。
如今手头无剑,苏檀玉告诫她身子不好最好不要过多舞刀弄枪以免伤到自己,这支铜笛暗器还是跟苏檀玉撒娇磨了几日才从他手头求来的。
她本就不善于使暗器,远不如用剑趁手。
暗器须得一击必中。
梁锦瞳屏息,矮身猛然打开门。
湛然的寒芒映月,白熠熠劈面刺来——
与此同时,机关弹出暗刺,那人还未发出一声惊叫便闷声倒下。
梁锦瞳将铜笛收回袖中,抬脚一勾,将那黑衣人的剑挑起,握在手中。
幸好此人用剑。
府中安静得如同空无一人。
云袖不知去向,其余丫鬟更是连影子都不见。
在王府公然行刺,且目标明确,是为有备而来。
府中防卫的缺口亦是有意为之。
苏檀玉许是揣测调虎离山有她的手笔,唯有最亲近的人才会最为怀疑怀有异心,怀疑还没能摸清她的底细,发觉后患无穷,决定提前斩尽杀绝。
抑或是,他想要的东西已经有了眉目。
她已然不甚重要。
仅停顿刹那,几道劲风霎时突袭。
剑阵划出无数虚影,尖啸着冲她一人飞旋。
梁锦瞳不由“啧”一声,改作左手握剑。
苏檀玉做事不留余地,以她在他面前伪装出武功尽失的状态,他备下这等高手,还真高看了她。
剑刃交错间,挑落清光如骤雨。
血淋淋划开一人咽喉,又踩着那人剑势,借力打力般跃起,剑花挽出莫测诡迹,以刁钻之势切开另一人胸膛,腥浓的鲜血飞溅在她晶亮的眼眸中。
剑刃不停歇地刺破脊背,没进黑衣直插而下,梁锦瞳踢了一脚那人,抽剑拭过那人衣衫,她旋身落地,原本沾满血的剑锋此刻仍明晃晃,仿佛方才出鞘。
……
一连过了数人,梁锦瞳的衣衫还是不免被剑气划出一道口子,肩头渗出殷红,让她想起了某个夜晚,这次的确仅剩了她一人。
她喘息着,靠在廊柱上想,苏檀玉实属够狠。
然而,松懈不得——
檐上继而倏地翻下几人。
这几人装束眼见着截然不同,黑衣飘飞,一角绣着暗纹,暗夜之中辨不清晰。
梁锦瞳眉心微蹙,不是同一拨人?
闺蜜终于出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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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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