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怕死啦。”隐约能听到从房内传来的声音。
因为敲了几下门都没有得到回应，秦泽仁拧着门把手打开门，朦胧的声音变得清晰，脆甜的女声带着一丝沮丧。
“想到躯体停止活动、思维失去意识，一片漆黑里逐渐地僵硬**，就很害怕，”趴在床上打电话的女孩踢腿，“怕遗憾太多、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也怕黑怕疼，尤其现在火葬连复活诈尸的机会都不给了诶~”
秦泽仁看了看抱着座机喋喋不休的人，垂下眼睛盯着自己握住的门把手。
能清晰地预想到打断后这人的叫喊声，他难得地踌躇了一下，思考了几秒能用什么尽量不招惹她的方式打断这无意义的对话。
声音变飘忽，开始讨论形而上的话题：“你说世上真的有阴曹地府吗？如果没有的话，死了不就什么都没有了？如果有的话，换一个形式存在又是为什么呢？”
听不下去了，觉得这简直无聊透顶，秦泽仁决定干脆不负责任地直接打断由妈妈来制止她的尖叫，于是直接推门道：“吃饭了！”
伴随着门板撞到门顶发出的咣当声，女孩瞬间飞快地挂断电话，狠狠地锤着床，怒气冲冲地叫道：“秦泽仁你偷听我打电话！”
远在客厅的秦梦媛闻声喊道：“宁庆庆吃饭了！喊了好几次不应，非得让你弟来敲门？以后不想吃饭就早点说，免得我多烧一个人的份。”
“吃的吃的，”很快怂了，宁庆庆怏怏地翻身下床趿拉着拖鞋边走边嘟囔，“妈，我都这么大了也该有些许人权了，秦泽仁进我房间都不敲门，你不管管他还吼我吃饭不积极。”
接过秦梦媛手里的碗筷分完后坐下，秦泽仁本就白净的脸庞在暖色的灯下显得像玉石一样莹润，没什么表情、只是抬了黑黢黢的眼睛看宁庆庆，淡淡地说：“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觉得这个人过分得很，偷听了自己那么长一段对话，还借社会主义价值观来嘲讽自己关于死亡和阴曹地府的深刻思考，宁庆庆气鼓鼓地在他对面坐下，拣起一块糖醋排骨瞪着他狠狠嚼起来。
“没点女孩子的样子，”在旁边看着的秦梦媛忍不住用筷子拍了拍宁庆庆的手，“个子是一年比一年高，脑子反倒是没点长进，一天到晚上蹿下跳吵吵闹闹。”
宁庆庆翻了个白眼，顿觉妈妈在拉偏架，自己不止没人疼没人爱、家庭地位也岌岌可危，恨不能马上开学摆脱一切：“是是是，马上我就开学了，等我住校再不顺眼也看不到了，您抓紧多骂骂我。”
看穿她隐隐透出的期待，秦梦媛觉得这个小朋友真是再好懂不过，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一开始让你住校是考虑你弟年纪还小，你的学校离家太远，如果有什么事情我既要上班还要顾着接送一大一小不方便，只能先顾你弟，不过嘛——”
她拖长了音，往秦泽仁碗里夹了块排骨，满意地看着宁庆庆停下咀嚼的动作：“上周阿仁说现在的课程太简单想试一试你们初中的招生卷子，刚接到学校电话要特招，跳级的手续由校方负责还提供奖学金，以后你们就是同级的同学了哦。”
宁庆庆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几乎要晕倒。
即将开学带来的快乐烟消云散，她哀嚎：“不要啊，说跳级就跳级吗？妈你听没听说过拔苗助长？秦泽仁这么小直接念初中，你就不担心被校园霸凌吗？”
秦梦媛不急不忙地笑了笑：“你不是在么，还能让你弟被人欺负了？”
气到郁结，宁庆庆扒了口饭含含糊糊地说自己才不要弟弟呢，脑里播映起自己从小到大的成长史——
2岁的她，当被问到想不想要一个弟弟或妹妹时，轻轻地摸着妈妈的肚子，奶声奶气却异常坚定地说：“要妹妹！我要把最好最好的玩具、最爱最爱的零食都留给妹妹！”
2岁半，妈妈果然怀上了小宝宝。
当其他小伙伴还在好奇自己是怎么来的时候，宁庆庆手舞足蹈地分享着自己的造人秘诀——只要摸一摸妈妈的肚子，说要妹妹，妈妈就有了小宝宝！
她讲得兴奋，脸颊红扑扑的。
“可是，万一不是妹妹呢？”邻居家的小伙伴怯生生地问，“我奶奶说，如果还能生个男孩子，爸爸妈妈就不会疼我啦。庆庆不担心吗？”
宁庆庆叉着小腰，义正词严地说：“才不担心呢！生男生女都一样，女性还能顶起半边天呢！”
当着小伙伴的面还特地把这些从大人口中听来的名言讲给他们听。
可一回家，她就小心翼翼地趴到妈妈腿上钻来钻去，鼓起勇气别别扭扭地问：“妈妈最喜欢的小朋友，是不是庆庆呀？”
得到了妈妈肯定的答复后，她又小声问：“那要是以后有更小更小的小朋友了，妈妈还会最喜欢庆庆吗？”
感受到妈妈温暖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听到妈妈轻快又坚定地回答当然啦，庆庆这才松了口气。
3岁那年，本来就经常出差的爸爸，突然很久很久没有回来。庆庆也很久没有听到妈妈的笑声。
过了一阵子，外公从很远很远的乡下赶来，牵着庆庆的手，把她送到隔壁阿姨家托人照看了几天。
再然后，被阿姨送回家的庆庆，看到了表情严肃的外公、裹在襁褓里的陌生小宝宝，还有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的妈妈。?
看了又看却怎么也找不到熟悉的那个身影，她终于忍不住问出心里的疑惑：“爸爸呢？”
这一句话像是点燃爆竹引线的火星，让外公和妈妈争执了起来。
他们用的是方言，庆庆听不懂。
小小的她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小拳头紧紧攥着，只隐隐觉得自己不该问这个问题。
争执愈演愈烈，她偷偷看了看外公，又看了看妈妈，不敢再看他们因争吵而显得扭曲的脸。目光转向襁褓里睡着的小宝宝：头尖尖的，鼻子扁扁的，皮肤红红的，丑得让人想皱眉。
好像感知到被嫌弃，小宝宝突然张嘴大哭，打断了争执。
外公不太熟练地抱起小宝宝哄着，妈妈则唤她过去，搂着她说：“庆庆，对不起啊，爸爸和妹妹都被妈妈弄丢了，原谅妈妈好不好？”
妈妈抱得太紧，压得有点疼。
庆庆正想抗议，却感觉到妈妈微微发抖、脖子上也被滴落的泪水打湿了，她就抬起小手轻轻拍了拍妈妈：“没关系的，妈妈。还有庆庆呢。”
“嗯，我还有庆庆呢。”
等弟弟慢慢长出头发，庆庆也开始上幼儿园了。妈妈告诉她自己要上班，会变得很忙很忙，还戳了戳庆庆的鼻尖，说她得乖乖听外公的话，还要帮忙一起照顾弟弟。
似懂非懂的庆庆牵着外公的手，答应了。
弟弟应该不难照顾吧？
庆庆趴在弟弟的小床边，一会儿翻看小人书，一会儿盯着睡着的弟弟。
空气中弥漫着弟弟身上奶香和痱子粉的甜味，还夹杂着淡淡的墨水香，耳边是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戏曲，唱着：“岂偕老之可期，庶尽欢于余年。”
外公就在不远处，正听着戏曲写毛笔字。
弟弟似乎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攥着小拳头咧嘴笑了，露出粉粉的牙龈。
庆庆忍不住戳了戳他软乎乎的腮帮子，感觉自己的心仿佛是从机器里吹出的棉花糖，又甜又轻的飘在空中。
可惜的是，弟弟很快就长大了，逐渐成为了一个让宁庆庆喜欢不起来的存在。
元旦快乐呀大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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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社会性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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