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布位于登巴萨机场的北边,处在巴厘岛的中心位置,不靠海但是靠山,有著名的德格朗日梯田、圣泉寺和圣猴森林公园。
这里绿意浓郁,仙气袅袅,颇有一种世外桃源的感觉,瑜伽人士都说此处磁场很旺,能量很正,是修行的绝佳地方。因此瑜伽馆如雨后春笋一般遍布乌布,其中又以Yoga Barn名头最响。
沈西砚到的时候是中午,但是他没什么胃口去享用正儿八经的午餐,因此就去路边的咖啡馆随便点了些吃的。咖啡馆很大,拥有低矮的铺着茅草的棚顶,桌椅廊柱全是木质的,古香古色,幽静清凉。
他点了一杯拿铁和一个鸡蛋薄饼,一个穿着制服的印度小哥端上来给他。沈西砚有些意外,巴厘岛虽然信仰印度教,但是看到的印度人并不多。托盘上的餐巾纸上印着‘阿特曼’三个字,他抿着嘴笑了笑,怪不得。
‘阿特曼’ 是梵语,在印度哲学中表示一个人不朽的灵魂,与宇宙的根源‘梵’具有同一性质,因此有’梵我如一’的概念。黑塞的《悉达多》里面曾经有一句话让人回味,‘你的灵魂便是整个世界’,便是‘梵我如一’的字面阐释。
这样的咖啡馆,冠着如此深奥的店名,大概也只有开在乌布才不会让人觉得违和。
沈西砚觉得自己还没步入灵修圣地,内心就已经平静下来了。
他心无旁骛地喝完了咖啡,吃光了鸡蛋薄饼,然后付了账单,在灼灼烈日下朝瑜伽馆走去。虽然有点热,但是路边的景色赏心悦目,让人忍不住放慢脚步,一草一木,一瓦一屋,都蕴含着无限生机。沈西砚似乎有点切实地明白什么叫做万物有灵了。
经过一条绿荫遮蔽的小径,便到了瑜伽馆的中庭,有几个白人在地上盘腿而坐,微笑着聊天。沈西砚在柜台买了一节颂钵冥想课,登记的前台妹子笑着说他运气好,这节颂钵冥想课的老师即将回国休假,这是他近期最后一节课,而且名额只剩下最后几个,可遇不可求。沈西砚在网上查过资料,确实是慕名而来,没想到老师马上就要走了,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他还想多来几次的。
离开课还有段时间,他便在院子里随意走走逛逛,这里鸟语花香,着实让人惬意舒心、忘却烦恼。走着走着,沈西砚忽然感觉到了不对劲。肚子偏偏在这个时候不舒服起来,他以为坐着休息就能平息,可身体里好像有一个正在运作的滚筒洗衣机,轰隆隆地翻滚着,他痛苦不堪,立即跑去洗手间。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拖着虚弱的身体走出来,拧开水龙头正想洗手,肚子又开始闹腾起来,他只得又跑回去。来来回回,他跑了三次卫生间,整个人无力地靠在墙边捂着随时可能会发作的肚子,心想,哎,真倒霉,竟然在此刻中招了。
据说巴厘岛有个魔咒,外地来的游客一定会得bali belly,又叫做脏水症。因为巴厘岛的水质不大好,如果不小心喝下不干净的水或者饮料,就会疯狂拉肚子。沈西砚吃过很多街头食物,一向认为自己有钢铁般的肠胃,轻易不会被这些东西撂倒,来巴厘岛这么久都安然无恙,以为自己可以打破魔咒,没想到今天竟然中招了。
今天他一大早起来,跟平时一样,只喝了便利店买的纯净水,其它什么都没吃,直到刚才才喝了咖啡吃了鸡蛋薄饼,难不成是刚才的食物有问题?他思索了一会儿,不能不怀疑那家叫阿特曼的店,毕竟他之前在印度的时候,也有过吃了食物狂拉肚子的遭遇。罢了罢了,别有太多成见,反正终有一遇的。
课程就要开始了,肚子也平和了许多,他不想错过最后一节颂钵冥想课,便拖着虚浮的脚步走进了教室。
瑜伽馆面积不小,挑高的屋顶更显得它空旷,三面都是玻璃窗,窗外绿树茵茵,还有一尊吡湿奴的石像被香茅草和天竺葵簇拥着。地板上铺满了瑜伽垫,从瑜伽垫的数量来看,这里估计能容纳四五十个人。大家争相而入,抢着要坐在前排的位子。
沈西砚没什么所谓,看到后边有个空位就坐过去了。
这不是有什么难度的瑜伽课程,只要坐着听听音乐,跟着老师呼吸吐呐,静思冥想就可以了。据说有些人伴着空灵的音乐,会进入香甜的睡眠。沈西砚别无它求,只想试试这堂颂钵冥想课能否让他不宁的心绪平静下来,好让他真正面对自己的情感诉求。喜欢上柏屿后,他的心情总是起起伏伏,七上八下的,他渐渐地失去了掌控自己心性的能力。
前面坐着四位颂钵老师,他们的周围有不同大小的金属钵,古筝、笛子、吉他各种乐器,暗橙色的万寿菊铺了一地,伴着袅袅上升的线香。
来上课的人大多是白人,偶有一些亚洲面孔,大家都安安静静地盘腿坐在瑜伽垫上,身姿挺拔,面容沉静平和,随着音乐响起,缓缓闭上了眼睛,进入一种冥思的状态。
老师一边奏乐,一边教大家如何呼吸吐纳,沈西砚也跟着节奏深呼、深吸,观察呼吸在体内的流动,它从鼻端进入,经过肩膀,手臂,指间,胸腔,经过胃,肝胆脾胰,经过腹腔。
他理应感受到一阵轻盈、松弛和自在,但是腹部却偏偏又隐隐作痛起来,虽然没有之前那般汹涌,但也足够让他不舒服了。
马克思·韦伯说冥想是一种古老的巫术经验和生理学试炼的结合,通过不断地自我催眠和暗示,以及屏气凝神对脑部机能的作用,产生一种超我的神圣境界。如果是这样,那是否可以通过冥想,让他暂时忘掉生理上的轻微痛苦?他不想中途离席,他还没好好感受过颂钵冥想的妙处,也不想错过大师的最后一节课。就把疼痛当作一个试验,放空自己,只专注呼吸,疼痛就不会进入自己的意识范围。
沈西砚不断催眠自己,要专注着呼吸,只专注着呼吸,什么都不想,只用关注呼吸的流动,它从鼻端进入,经过肩膀、手臂、胸腔……
不行,他还是无法忘掉腹部的不适感。
他睁开眼,前面的人仍正襟危坐,挺拔的后背和坚韧的姿态昭示着他们顽强的意志力,他们是否已经完全掌握呼吸的诀窍?是否真的忘记周围的一切?印度教认为,唯有当被造物沉默之时,神才会在灵魂里发出话语。他们和神对话了吗?
上帝啊,如果再给他一次选择,他绝不会踏入那家叫‘阿特曼’的咖啡馆,绝不会点那杯咖啡和鸡蛋薄饼。想起来他似乎还在薄饼上加了很多奶酪,还咬了一口放在托盘上硬邦邦的小饼干。到底是奶酪有问题,还是饼干有问题,还是咖啡的水质不行呢?
呼吸,呼吸,关注呼吸,不要想别的。
哦对了,他忽然想起来‘阿特曼’在成为哲学词汇之前,它的原意就是‘呼吸’的意思。瑜伽馆教你如何呼吸吐纳,它就开在瑜伽馆边上,所以取名‘阿特曼’,或许这才是店名的真正用意。
老师让他们躺平,他跟着躺下来。好样的,就这样躺着,伴着音乐入眠吧。《悉达多》里面还有一句话让他印象深刻,说人睡着的时候,会进入自己心底的深处,住在阿特曼之中。
阿特曼,阿特曼,你怎么无处不在。
躺着更加不适,没一会儿他又爬起来睁开了眼睛。老师朝他投去困惑的一眼,他一定从未遇到过做冥想还如此躁动不安的人。
沈西砚心虚地闭上眼睛,感受着虚无缥缈的音乐。他在离开教室、还是继续坐在这里神思不属之间选择了苟延残喘。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这里人太多了,他要离开的话,要经过许多排此刻正在静思冥想的学员,动静太大,一定会惊扰别人。
算了,忍一忍吧,时间很快会过去,等会儿就该下课了。把这一切当作一场试验,感受这里的氛围,感受呼吸,甚至感受疼痛….
可是…他的身体微微发抖,额头开始冒出冷汗。
这时有人碰了一下他,他觉得可能是幻觉,并没有理会,继续闭着眼,微微皱着眉。
之后他又被碰了一下,才意识到可能有人在叫他,他睁开眼,瞪大了眼睛,心想,不,不,这应该还是疼痛产生的幻觉。
“你是不是不舒服?” 那人压着嗓子问他。
沈西砚原本想摇头的,也不知道为什么默默点了头承认,而且还流露出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可怜兮兮的眼神。
“跟我出来?” 柏屿小声说道。
沈西砚又点点头。
柏屿朝瑜伽老师做了个手势,搀着沈西砚起来,两个人蹑手蹑脚地在瑜伽垫狭小的缝隙里穿行,好不容易才到了教室外面。
还没等柏屿开口,沈西砚便说:“我去下洗手间。”
然后朝着目的地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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