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沉默地伫立在擂台上，台下业已人影寥寥，只剩了满地的鞭炮碎屑和花瓣。长剑被罗轻留在这里，宣示着她的领地。
这边的热场圆满结束，而那边的展风，却不太好过。
他见到了缺耳的老雷。
在裴西霞的西厢里。
她笑盈盈地望着迟来的展风，道：“去哪里野了，怎么才回来？”
展风死死地盯着院里的老雷，快步走到裴西霞身边，问：“他是哪个？”
裴西霞笑：“他就是你扬言要替换的老雷。昨儿你不是走了一套剑招么，我又不懂剑，老雷是家里的护院，功夫最为高强，你同他比划比划，我才看得清你的实力。”
展风看向她，眯了眯眼睛，说道：“那我今天要是赢了他，证明我比他强，那能直接换了他吗？”
“口气不小。”裴西霞掩嘴轻笑，“比过了再说。”
展风去取来昨天新铸的剑，没想到今天就要拿老雷来开刃。
他杀心毕露，上了战场，犹如换了个人。老雷的武器，却是一把朴实无华的砍刀。
裴西霞宣告开战，展风应声而动，一瞬间就将剑递到了老雷仅剩的那只耳朵边上，气势惊人，动作迅猛，老雷甚至没来得及出刀。
展风冷笑：“听说你这几天不都在抒怀轩看姑娘吗，怎么还少了一只耳朵？莫不是被谁咬掉了？”
两人心知肚明，老雷亦冷笑一声以作回答。裴西霞便来打个圆场，将老雷送出了西厢。
她再回来的时候，展风心情不好，拿剑朝着空气乱劈乱砍，云采嫌他危险，叫他套上剑鞘，展风继续砍着。
裴西霞先遣走了云采，叫展风上亭台说话，展风撇了撇嘴，道：“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裴西霞瞧他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心说你求人办事还不许人知道前因后果吗。她一时失笑，摇了摇头，说：“如果我们没话好说了，那就不该只有老雷一个人在。”
展风犹豫片刻，跟着她上了亭台。两人分开站着，望着外边的海棠树，一时无言。
裴西霞借着赏海棠叶的趋势低下头，悄无声息地转过去，看向展风。展风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视线，走到她身边，附耳倾听，“说什么？”
他很乖。很像她那只心爱的獒犬。
裴西霞道：“你今天来迟了，明天还会来吗？”
展风一直伪装着，此刻被她言明，心中固然吃了一惊，却又迅速归于宁静。他挑了挑眉毛，回答道：“如果你还想我来，那我就来。”
裴西霞淡淡地笑了一下，她转身，往昨日两人坐过的位置走去，说道：“先说你昨天说的事吧。”
“你说的话，几乎每个问过为什么的人都无法拒绝。”
展风不解：“什么‘为什么’？”
裴西霞看着她，解释道：“为什么君王会是男人而没有过女帝，为什么男人可以去青楼而女人只能对镜自怜，又为什么你本是女儿身，来见我这个同为女性，却要扮成男人？”
展风闻言，片刻过后，才轻笑一声：“老雷告诉你的？”
“为什么我又需要别人的辅助，才能看透你的伪装？”裴西霞继续问着为什么。
展风笑了两声赔礼道：“好，你最厉害，什么都看得透，您就是火眼金睛。”
“少来。”裴西霞被她逗乐了两声，她又望向天空，怅然道，“只要问出了为什么，这便是‘学问’，如果靠自己得到了答案，那就成了‘贤人’，如果再将自己的答案教授他人，就成了‘先生’。”
展风安静地看着她，听她讲授。
“可是世上的先生太多了，他们把自己的答案编纂成史书，留给后人，于是后人效仿他，就形成了‘伦理’和‘纲常’。后人不需要再靠自己得到答案，提出了为什么，就去伦理纲常中找寻答案，如果有伦理纲常无法回答的，那就是离经叛道。”
展风昨夜才和刘塘荷纠结过伦理纲常的问题，现在听闻了裴西霞的讲解，她手指蹭了蹭鼻子，说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答案还得要靠自己找。”
裴西霞觑着她：“那为什么你又要念‘先生’的诗？”
展风讪讪，手指横在嘴唇前，横着划了一道，表示闭嘴。
裴西霞不再多说，而是长叹一口气，瘫坐在阑干上。
沉默了许久，她才说：“可是有个人告诉我，先生先生，无非就是先生出来几年的人，他们说的话怎么就成了经典，还要后生的人尊称他们为‘先贤’。若要这么论，那我之于裴东勇，自然也是先生，也得叫他称我为先贤吗。”
裴西霞看着展风，好似期待着她的反应一般，展风笑了笑，说道：“这人油嘴滑舌，颠倒黑白，混淆概念。”
裴西霞不多维护，低着头，附和着展风浅浅笑了一下，又继续往下说：“可是，是她先问我为什么的，为什么男人可以称王，还要妻妾成群，而女人只能为妻为妾，守着后厨默默付出；为什么男人可以去青楼放纵，而女人只能守着闺阁，动了一点绮念就要被骂成淫｜娃｜荡｜妇。”
“我答不上来，便输了。”
输得一塌糊涂，输了身输了心，输了轻狂傲慢，输了半生痴迷。
可她竟还不知悔改。想起采凤仙，裴西霞一时疲惫，她去牵展风的手，紧紧地握着，不肯放开。
展风见她模样痛苦，便回握着她的手，等她舒缓一些，又覆上另一只手轻抚。
裴西霞不消睁眼，就知道展风此刻的眼神有多柔软。
她自认有一双识人的慧眼，可她看上的人，一个广播情种，一个已有归属，到最后，只剩她一个难过情关，困锁一生。
裴西霞坐起来，从展风双手中抽出手，她轻轻笑了一声带过方才失礼，说道：“说回正事，既然你赢过了老雷，那后天的比赛，你打算如何？想要谁赢？”
展风也笑了一声，又摆起无赖的架势，慵懒地靠在阑干上，说道：“你想叫谁赢，我就叫谁赢。”
这一次，裴西霞没再笑着嗔怪她，而是看着前方，低低地道了一句：“说正经的。”
展风端正起来，轻声道：“其实已经不需要我如何了，现在是看你如何。”
裴西霞看向他，展风坦承道：“我不清楚老雷是否如实告诉了你，那天我是厌恶他听你弟弟安排去堵月儿，才出手割了他的耳朵，隔天他还敢找人来抒怀轩闹事，我很生气，因此我才来到裴家，也由此看到了你和裴东勇的事。”
裴西霞点了点头，展风安静了片刻，才叹息一声，站起来踱着步子，继续说：“如果不是那天晚上，我不会想起抒怀轩姑娘们的处境，所以我决定拯救抒怀轩，同时我也同情你的遭遇，才会来找你。”
“而这短短几天里，每个人不同的观点都在摇晃我的决心，现在到了最后抉择的时刻……”
“……”
“说实话，真要抉择，我会保抒怀轩。”展风转过身，看着裴西霞，眸光却还摇摆着。
裴西霞置之一笑：“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展风急切道：“可是你呢？”
她又蹲下来，双手扶在裴西霞膝盖上：“一开始，我想的是凭借裴家的产业来保护抒怀轩的姑娘，而她们心灵手巧又人多势众，也能帮到你们家的，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哪怕直到现在，我还是期望你能站出来保护她们，如果你真的不愿意，那我就带她们去别的地方。”
裴西霞似乎不为所动，展风有些灰心，她收回手，站到另一边，去看近在咫尺的海棠树枝。
早过了海棠的花季。
甚至再晚一些时候，就连树叶也要枯黄，掉落。
可是还有明年啊，到了明年花季，这一树树的海棠又会盛开，美艳动人，光彩夺目。
裴西霞一时不知该看展风还是看海棠。
她养这些花树许多年了，现在竟不知道，到底是海棠花自己长成熟了便开放，还是到了季节，花朵被外力催赶着来开。
她好累。
采凤仙抛给她一堆为什么，得不到答案，她也就放任自流。
现在展风又叫她枯木逢春，可她早已跌落谷底，零落成泥。
……
或许，正是因为她养这些花树许多年了，她忽然觉得，花，就是为了有人欣赏才开的。
于是，她看展风，又问：“明天，你还会来吗？”
……
……
虚度了一个下午，千风竟感觉很累。
当时裴西霞问她明天还来不来，她尚且没有反应过来，和第一次一样地回答了她。
裴西霞不满意，她也后知后觉，这已是拒绝。
拒绝便拒绝罢，千风清算了一遍，现在她跟裴家的联系，只剩了裴东勇。
也许裴东勇大器难成，但姑且他也为裴家担忧过，千风想，是否要给他一些帮助，从而也能改善一下裴西霞在家中的地位和待遇。
……
绕来绕去还是绕不过裴西霞，她也就这点出息了。千风自嘲一声，运起轻功回去，想找月儿多问一些裴东勇的事。月儿却连连推辞，让她先回去找罗轻，裴东勇的事往后再说不迟。
擂台上的鞭炮屑等早已扫了干净，千风就问月儿发生了什么，月儿只叫她去问罗轻，概不多说一句。
千风无奈，只好去见罗轻。
刚推开门，千风就吓了一跳，屋里也不点灯，只有月光，而罗轻身穿一袭花魁衣服，倚靠在梳妆台前，屋里飘扬着酒的味道，她正对着大开的窗户，又灌下一口酒。
千风进了屋，她都没有反应，一直等走到她面前，千风问她：“你怎么喝酒了？”
嗯。醉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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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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