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千风，燕子对门外那人她的态度从没好过。
一个在前头气冲冲地下楼，另一个不急不慢地跟。
等下到四楼，燕子才停步，掷过去一个饱满的钱囊，冷声道：“往慕千风后边续。”
刘妈妈掂掂钱囊，扬起眉毛却道：“慕千风因为裴东勇的事，把六楼也包了。你要继续包六楼吗？”
燕子往楼上瞥了一眼，问：“裴东勇什么事？跟六楼又有什么关系？”
刘妈妈诚实回答：“月儿以文会友，会的裴东勇。裴家家道中落，想邀请月儿往家里走一趟演奏一曲，以此昭示裴家底子扎实，他便谴人来六楼邀请。千风撞上了，出手挑衅，从而有了举办擂台赛一事。”
燕子咬牙切齿：“真是交了个好朋友。”
她又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的人。
六楼，呵。
真想杀了她。
随心所动，可惜手没有摸到剑。
虽然没剑也能杀。
算了，看在千风的面上，就当给她赔罪了。
燕子吐出一口浊气，刘妈妈又问：“所以六楼你包不包？”
“包！”燕子恶狠狠地掷出一个字眼，转身离开。
刘妈妈挑了挑眉毛。赌博这种事，还得挑对手。
她步态雍容，依旧跟在燕子后边，淡然道：“你既花了钱，脸上的伤就该由抒怀轩担责，去楼下上药去。”
“不稀罕！”
下到一楼，刘妈妈阴魂不散，燕子回头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不是去跟罗轻吗，还在这儿干什么？”
刘妈妈道：“罗轻年轻力壮，还是练家子，她漫无目的随便找影响不大，我却年纪大了，找不了多久就会累，所以要来问问你都找过了哪里，我便不去了。”
燕子眯了眯眼睛，冷哼一声，继续往前走，回道：“慕千风出事不会往人堆里去，郊外我都找过了，剩下就看她能跑多远。”
刘妈妈思量片刻，又跟上燕子。燕子往后院去，不耐烦道：“你怎么还不走？”
刘妈妈理所当然：“既然你说要看她能跑多远，我又跑不动，还去干什么？倒是你，难道太久没回来，忘了药房在那边么？”
燕子停下脚步看她一眼，气道：“我饿了，找饭吃。”
燕子和千风不同，当年千风跟着她在前厅，能说会道人见人爱，燕子却是从一而终地鄙夷抒怀轩，除去阁楼，就躲在后院晒太阳。
去厨房要了饭菜，脸上的印子被厨娘一阵唠叨，燕子就被推去药房上药。
上过药饭菜也正好上桌。燕子跑了一天，真的饿极了，风卷残云大快朵颐，厨娘连忙给倒水，劝道：“慢点慢点，后头还有呢。唉，你莫见怪，这是下午剩的，见你饿着了就先热热拿上来了，新的在给你蒸着了。”
燕子囫囵道：“不怪不怪。有的吃就行。”
厨娘笑咪咪地：“咱也就跟你说诚实话了，当年你跟小展风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吃得多才好……哎呀，这一转眼多少年过去，你们也都长成大姑娘了……”
“您先叫她吃吧，她这次来得住上几天，您换着花样给她做，她保准吃得香。”眼见老人家要絮叨起来，刘妈妈赶忙叫停，厨娘应了声“好”，嘟囔着明儿个再给她俩做点心云云，笑着离去了。
当年她把两人领回来，燕子是不吃白不吃，也像现下这般狼吞虎咽。而另一个傻子总以为自己要死了直掉眼泪，惹得人哭笑不能，安抚好后上桌吃饭，也不知她是羞的还是怕的，头埋得几乎快要垂到碗里，没人给她夹菜，她也就只吃白饭。
当年谁又能预料到，这两人会把一个脉脉抒情香玉满怀的抒怀轩，改成一个直抒胸臆怀抱天下的抒怀轩？
抒怀轩……谁不鄙夷呢？可鄙夷之后，日子还是要过的，要过日子就得有盼头儿，绕一圈回来还得是她俩。
难道当年她真的往她俩身上期盼过什么？
有些感情容不得开口，一旦接触这般天伦之乐，心就一瞬间苍老，刘妈妈赶忙摇了摇头，摆脱这些杂念。
燕子瞅她一眼，扒拉着饭含糊着说：“你想什么呢，又是笑又是叹气，还摇头的。”
刘妈妈托辞道：“在想那人能跑去哪里。”
听说正事，燕子喝了杯水，说道：“这些年她哪里没跑过，该回来的还是会回来的。她总不能把罗轻一个人丢这儿。”
本就托辞，刘妈妈点了点头，不言语。燕子却看她眉间依旧烦恼，她便问：“你俩这就和好了？话说你们当年怎么闹掰的？”
“嗯？这不顺理成章的事吗？抒怀轩是什么地方，她还能一直住这儿？她这次回来突然说什么救不救的才是奇怪。”刘妈妈忽然没了那些七拐八绕的迂回，大概因为对方是燕子而非傻子，“说起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燕子答：“两天前还是三天来着，记不清了。她俩在那屋住着，我就在外头住了。”
刘妈妈忽然沉默了，半晌，她道：“其实你可以往其它房间住的。”
“比如阁楼。”
燕子眼珠转了几转，挺直了脊背，她收起碗碟要走：“吃了你一顿饭，慕千风我就替你去找。”
“站住。”刘妈妈叫住她，燕子眯起眼睛看着她，隐有不耐。
刘妈妈才道：“你去找罗轻，叫她往裴家走一趟。别忘了，擂台上的，不止有你们。”
“再不济，也可以叫裴家出一份力，总比人单力薄的好。”
“知道了。”燕子快步跑去后院送碗。
没往身后看过一眼。
等人走远了，刘妈妈才叹息一声，朝月儿摇了摇头。
————
罗轻一个人在黑黢黢的郊外找人，已记不清哭了多少遭，喊了多少声，她步入河流，这是她嬉戏玩耍的地方，是她受苦遭罪的地方，可她不在这里……
如果当初她多陪陪她，如果当时她多关心关心她……就好了，这样，此时的她或许会感觉温暖些吧。
这般想着，罗轻往河水中跪下，她展开双臂，企图以此拥抱她，温暖她。
不知过了多久，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还有她的名字。
“罗轻！慕千风找到了，你回来！”
是燕子的声音。
罗轻慌忙站起来，搅出了水声阵阵，燕子闻声而来，罗轻急忙道：“她在哪儿？！”
燕子舔了舔嘴唇，说道：“你别急，刘妈妈让你去裴家看看，要是裴家没找到的话，你就说服她们帮忙找，这总比你一个人在这儿找好……”
骗人现身的话说出去了，又实现不了，尤其是对罗轻这个最着急的人，燕子心有戚戚。
也不知罗轻听进去了多少，她沉默了片刻，垂下头呢喃道：“她去裴家了吗……”
燕子慌忙道：“也不一定啊，你去问问那个裴西霞，千风要是不在你就让她也出来找——”突然意识到什么，燕子赶忙闭上嘴。
罗轻抬头看了燕子一眼，麻木说道：“我去裴家看看……”
“你……”燕子斟酌着，“你要不要换身衣服？你，毕竟是去见裴西霞……”
“好……”
“不。不必了。我去找千风，找到她就好了……她本来也往裴家去的，没什么的……”
罗轻纠结几许，最终轻叹一声，她望了燕子一眼，轻声道：“我去了。”
燕子点了点头，等罗轻走远，她才悄悄地跟上去。
今晚的裴家，较之以往安静许多，或许该说是寂静。
西厢那边，高亭里也没了人影，只有轻透窗棂中，透着一豆烛火曳曳。
罗轻落在了亭子台阶前，一路奔来，衣服上的水干了些，她亦做好了准备。
此刻她反倒不急，张望着旁边的海棠树。
她忽然起了些兴致，在人家的院中，闲庭漫步起来。
直至一声“吱呀”，不知是哪间房开启，随后就见有人端盆出来。
不是别人，正是有过眼缘的云采。
罗轻看着她，云采行色匆匆，走出好几步才瞥见暗夜中的那一抹白，仔细一看，竟是个人，她险些尖叫出声，罗轻竖起手指嘘了一声，走到她近前，低声道：“是我。”
云采见是那天抒怀轩的人，心中有了三分定数。罗轻道：“我想见见你家小姐。”
云采便长了三分心思，反问道：“你见我家小姐做什么？”
罗轻亦转了一个弯，答道：“想问问她，面具是否收到了。”
那天展风当真拿了三个面具回来，云采气在头上不想理她，现在提起，她又气恼起来，问罗轻：“那面具能有那么重要，值得你亲自上门跑一趟？”
罗轻轻笑一声，回答：“自然重要。那是昔日的两位好友特意为我选购，今朝我亦需要它来掩饰白发，上台比赛。”
云采眨了眨眼睛，说：“那那天相遇，还有你今天来我们家，也不见你掩饰啊。这擂台赛，原来是你要比的？”
罗轻有些累了，说道：“有些事本来就是要和你家小姐讲的，让你听去也无妨，只是现在和你说了却还要再和她说一遍，徒添辛苦。你若想听，尽快带路才好。”
“你这水盆又是……？”罗轻岔开话题，指着云采手中水盆。
云采顿时着急：“这盆水是清洁擦拭家具用的，你有话和小姐说那我带你去就好了。”
隔着门通报后，裴西霞沉默片刻，忽地轻笑一声，吩咐云采：“人既已经找上门了，你又何必迂回带来见我，带她去见想见的人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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