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风。”下一瞬间，她面上却有了别的触感，一声轻唤响在她身边。
千风循声看去，罗轻将青鬼面具扣在柳妈妈脸上，望着她。
罗轻右手给柳妈妈戴的面具，人在她左侧，右手手臂就将她兜住，仿佛共生同体一般。她不再说话，那双湿润的眼睛却在说话，说乞求，说恳请。
千风心痛到无以复加，可是……
她看着罗轻，叹了口气，说道：“给她留一间房，可以吧？”
她再看向刘塘荷：“你要是愿意，她就跟你去住，你要是不愿意，我再送她去别的地方，可以吗？”
没什么好可是的，她的事，她应当处理妥当。
罗轻笑了，湿润的眼睛落下一滴泪。刘塘荷也笑了，点了点头。
“没事了。”罗轻在柳妈妈耳边轻声安慰，柳妈妈连连点头，抓住罗轻的胳膊，面具下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这时，之前那位清醒的姑娘又跳出来破口大骂：“干什么呢？！演这么一出戏就完了？什么就没事了？我们是来要债讨公道的，没人想看你们家事！”
又有人附和道：“就是！你们要走就走，我们还要做生意呢，别跟这儿装模作样恶心人了，挡人财路还把错都推给我们，就你清高！就你招人喜欢！”
第二个人说话时，朝着千风念叨了两句，之后一直在往罗轻这边瞟。罗轻便问柳妈妈：“你认识她们吗？”
柳妈妈咬住嘴唇沉默了片刻，说道：“第一个我不认识，第二个是我们烟柳阁的语墨，她……她一直这样的……”
罗轻点了点头，说道：“无妨，受了委屈说出来就好，如今不一样了，你有青鬼庇护。”
说着，她左手将长剑一转，手握剑鞘，剑身滑出一寸，寒芒逼人。“既然你们想说点公事，那来和青鬼说吧。”
“花街已是我之领地，这位柳姑娘也已是我之信徒，若你们再在这里肇事生非、恶语相向，那青鬼必将千里追杀，绝不姑息！”
罗轻与柳姑娘共情，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防御的本能，都是无数个夜晚的谴责，汇聚成的最锋利的剑刃。
那两人显然被吓到了，语墨驳斥道：“少在那里唬人了！今天你有本事就把我们全杀了，官府明天才会千里追杀你们！绝不姑息！”
千风轻轻笑了一声，说：“谁说我们要杀全部人了，我们只杀你一个。”
“你！”语墨瞪着千风，“就算只杀我，官府也不会放过你们，是你们恶意竞争蓄意杀人，休想逃脱！”
“这么可怕？”千风皮笑肉不笑的，“这么看来，你应当有一位官府的常客了？”
语墨顿时噤声。
“那么，你最近还见过他吗？”
“林州最近查得严，你觉得他敢和你——这样的青楼女人扯上关系吗？”
“怎么，你不会以为你独得那位大人恩宠吧？拜托，这里是青楼，睡谁不是睡，玩谁不是玩，你今天死了明天柳姑娘只需要说一声语墨蓄意逃跑被打断了腿再不能接客，这就过去了，你连死都不配被人知晓，懂吗？”
“你清醒一点吧！”千风陡然拔高声音，语墨已经被她说得冷汗涔涔，现在更是有种被冰冷的刀刃架在脖子上的感觉，她倒吸一口冷气，不敢妄动。
千风看着台下的女人，继续说道：“在座的还有谁敢说自己独得恩宠？在座的还有谁想一辈子守在这儿不见天日？在座的，谁还不清醒？！”
台下一片沉寂，良久，那最早站出来的女子支支吾吾辩解道：“所，所以我们要赚钱赎身啊，我们得做生意，要么你来给我们钱，我们才能……才能自由……”
千风往楼上月儿和燕子那里看了一眼，轻声问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雪儿。”
“不是这个。”千风看着她，“不是你在青楼的花名，而是你的本名。”
雪儿咬着嘴唇沉默了好久，才说：“落雪……这不算什么名字，是我出生那天落了雪才这样叫的……我父母……他们想要男孩，对我很失望，直到后来生出了弟弟没钱抚养，就把我卖了……”
千风也沉默了，似乎月儿的事情不能一并解决。她便先解决眼前的事：“那你喜欢这里吗？喜欢这样的……赚钱方式吗？”
雪儿一瞬间泪如泉涌：“不喜欢又能有什么办法？！”
待她缓过这一阵，千风问道：“那你，想不想换一个赚钱方法？”
“你又想干什么？”雪儿警惕着她。
千风苦笑：“我不干什么……其实是你刚才说你的事情，让我想起了一些我的事情……我是被师父捡回去的，他一开始就告诉我了，只是他抚养我长大、我也就没有想过亲生父母的事，你一说，我就想，可能我也是这样被遗弃的吧。”
“你……”雪儿欲言又止。
千风摇摇头，笑道：“我从没在意过这件事的，你也不必在意。只是我想，在座的大家或许都有这样的难言之隐，或许都不喜欢这样的赚钱方式，那么现在有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为什么不好好把握呢？选择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用自己喜欢的方式重新开始自己选择的生活，这不好吗？”
“不管是什么名字什么身份，你降生到这世间，你活在这土地上，那你便只是你，你想自由就能自由，你赚来的钱就是你应得的财富，没有人可以抢夺，也没有人有权议价，过往的经历算不得什么，明天的生活也不会拒绝你。”
“再不济，花街的大家都有同样的经历，我们更应该彼此尊重团结友爱，有事就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
她又往楼上看，那两人依旧跟木桩一样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雪儿低着声音支支吾吾回答：“我又不抽烟……”
千风笑起来：“又不是非要你去……烟叶庄子的。你喜欢什么就去做什么，我们会支持你保护你，这才是青鬼存在的意义。”
“而且，这烟叶庄子，恐怕是成不了的。”千风回过头，笑眼望着刘塘荷。
刘塘荷别过脸去，有些心虚，又有些恼火。
雪儿闷闷地说：“那不还是需要钱吗。”
千风看了看她，开始招呼其她人：“已经说了这么长时间，相信大家心中各有想法，现在，想重新开始的，就站起来。”
“不想重来的，就到语墨跟前去。”
语墨惊道：“关我什么事？！”
千风道：“因为你欺负了青鬼的信徒，占了青鬼的地盘，我们不会保护你，你得换个地方。”
“你！”语墨刚想说点什么，身后罗轻将剑收回鞘中，发出咔嗒一声，提醒着语墨。
语墨憋屈：“那你想怎样？”
千风抬手捂住两只耳朵，闭上眼睛，无赖道：“我戴着面具，听不见也看不见。”
语墨脱口而出：“你哪儿戴了……”
她突然沉默，有些僵硬地回头看去，罗轻将扣在柳姑娘的面具拿下，柳姑娘一时有些惶恐，罗轻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语墨踌躇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大步流星走到她面前，快速说道：“对不起，以前是我欺负你，现在我跟你道歉，请你原谅我。”
“这样好了吗。”语墨颇为不满地回头看向千风。
千风手指拨着耳垂软肉，回：“我又不是青鬼，跟我说没用。”
“……”语墨再回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青鬼。
罗轻淡道：“我以前都不认识你，何谈被你欺负过？跟我说了也没用。”
“……”语墨终于看向柳姑娘。柳姑娘害怕，往罗轻身上靠，抓住她的胳膊，罗轻便握住她的手腕，手指在她手背安慰似的点了几下。
语墨看见了这个小动作，她们也不避讳她，甚至是期望她看见。语墨终于认命，收敛了傲气，一字一句诚恳道：“以前是我盛气凌人，欺负你许多，我，我还看不惯你得到太多升任妈妈，是我心眼太小……我，我现在我跟你说对不起，以后也保证绝不再欺负你。”
“请你原谅我。婉儿。”
时隔多年再次从好友口中叫她的名字，柳婉儿一时心绪翻涌，她握紧了罗轻的手，看向她。罗轻道：“你自己决定。”
柳婉儿再看回语墨，低声呢喃：“语墨……语墨，语墨。”
“嗯……婉儿。”
两个人终于抱到一起，热泪盈眶。
罗轻朝千风看了一眼，千风看着那两人有些出神，罗轻滑过视线。
她在想些什么不言而喻。
她总是喜欢看这些的。
雪儿忍不住出声道：“怎么你老打岔？我刚说需要钱，你还没说怎么办，解决不了我们就得继续做生意。”
千风看向她，置之一笑，淡淡地说道：“做生意好啊，做生意你既需要钱有需要地方还缺人手，那么哪里能凑齐所有的东西呢？”
“就是我们脚下，这条花街，有钱有地方，想要留下改变的，那就有了人手，青鬼也会保护你们；不想改变的那就走，我们也会给一定的补偿。所以我才要你们站起来。”
“那就重新来吧，想留下改变的，站起来，不愿意的，就跟抒怀轩的红萼去后边登记。”
千风有些疲乏，台下的人却如雨后春笋一般，蹭蹭地都站了起来，她这才笑笑。
刘塘荷走过去，牵了她的手将她带到后边，替她安排道：“花街的楼阁众多，但也是数量有限，大家自行商讨想做什么生意开什么店，志趣相投的就凑个伙儿，再规划各家店的布局和改造。记住，现在整一条花街所有的姑娘都是一个整体，别搞内斗，青鬼会保护你们。”
刘塘荷看了罗轻一眼，又冲王姨点了点头，将场子交给她们，她带着千风下了台，进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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