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千风和秦昭雄一早就打马出了走狼关,一直走到远处某处绿洲,下了马。

绿洲内有一些商队新留下的痕迹,这里正是千风指引商家来歇脚的绿洲。

洲内一棵粗壮的树下,隆着一大一小两个土包,千风朝大土包深深鞠了三躬,又往上添了几捧新土。她又解开包袱,全是玩具,她将这些玩具都摆在了小土包前边。

这土包原来是两个坟。

秦昭雄席地而坐,从腰间取下酒壶——他只有来这里的时候才喝酒了——这里有他的妻子,有他的女儿,这里才更像是他的家。

千风也不说话,悲伤地看着两座坟。

秦昭雄的妻子,千风的嫂嫂,是个温婉的江南女子,在秦昭雄年轻南下中原的时候两个人一见钟情,她便不顾家里反对不远万里嫁来了走狼关,后来她怀孕了,秦昭雄便最后一次南下江湖清算往日的人情世故,也是在那一次他结识了千风,把千风带回了走狼关。

秦昭雄当了父亲,千风也做了姑姑。

这个小丫头,秦昭雄取名“宁”字,只盼她一生安宁无恙,嫂嫂、以及这个小丫头都是温柔可爱的人,千风享受着这个家的温暖和亲切。

只是天不遂人愿,走狼关收留了一伙流徒,他们却残忍屠杀关里无辜百姓不留活口,嫂嫂不幸殒命其中,千风暴怒,追着那群人杀,只是杀再多人都无济于事,嫂嫂回不来了……

再后来,宁宁五岁的时候,发了一场高烧,一直喊着要娘亲,结果也……

千风时刻都记着这个家带给她的温暖,也承受着这份温暖遗留的伤痛。她蜷起身体,颤抖着哭了,秦昭雄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不说话。

退隐后他就做了铁匠,家里的门,是走狼关独一无二的、给他妻子做的江南红漆木门,这些年他时常刷新漆,漠北的风吹不烂这扇江南的门,也变不了他的心意,只是,院里的树早都死了……

良久,等千风缓过来情绪,秦昭雄才轻声说:“你报仇的心愿已了,也该放下一些事情了。”

其实,秦昭雄最初是不同意千风去报仇的,他自己经历过太多类似的江湖恩怨,到最后都成了两败俱伤孤家寡人,只是千风的心愿过于坚定,秦昭雄说服不了。

而现在万事已矣,他只希望千风能够安定下来,别再流浪别再辛苦。

千风抿着嘴,不说话。

秦昭雄就知道劝不了她,闷了口酒,把酒壶给了千风。

千风仰头灌了好大一口,才红着眼睛,咬着牙说:“师父还有嘱托。”

秦昭雄不说话。

这孩子的性格,真不知道该说是执着还是傻。

千风忽地又笑开:“我在外头,还认识着许多朋友呢,暂时舍不得她们。”

秦昭雄陪着她笑:“这次都带回来一个了,下次都带来玩玩嘛。”

千风笑着应下:“好,下次把大家都叫来。”

她话头又一转:“你觉得罗轻怎么样?”

秦昭雄想了想说:“了解不深,她不爱说话,很闷的样子,应该是昆仑那边教坏了吧,所以说什么五联盟什么门派都是屁话,江湖就是人,有人就是江湖,哪儿来那么规矩。”

秦昭雄很快就想通了,罗轻是昆仑的轻山大师,是昆仑老掌门的唯一弟子,千风报了仇,又把人带出来,这就意味着她不可能脱出江湖的漩涡。

他就把自己的顾虑跟千风说了,千风笑笑,也把自己对于罗轻现状的分析说了,认为她暂时是安全的。

提及为什么要带她出山,千风想了想,就说:“看她挺可怜的吧,你看她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就被领上山了,一个人住在那深山里头,我觉着是她自己给自己闷坏的。临走时候,就心一软,怕她以后在昆仑没了师父不好过,不像我,还有秦大哥疼。”

“师父”一词对千风来说总是沉重悲伤,秦昭雄深感她是把罗轻当作了某种寄托,话到最后又成了一块蜜糖,甜得秦昭雄直乐,笑骂了一句“臭丫头”,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千风顺势就说:“所以啊,秦大哥,我想拜托你,可能以后要你帮忙照顾她了。”

秦昭雄端正了脸色,问道:“你又遇上什么事了?”

千风犹豫了一下,她说:“其实,我……”

那一天,千风说得很多也说得很乱,只记得她反复哭过好几次,她说完了她的一生,最后就像手中流沙一样消散在风里。然而,这样深刻的一生,却在秦昭雄心底铭刻。

一直到晚上,千风才送别秦昭雄,回到客栈。

娄家女儿跑来说:“千风千风,你可算回来了,罗轻她一整天都没吃饭,我叫她她就只摇头,你快去看看她!”

千风尚且有些麻木,先安抚她说:“你别急,她可能就是按照门派规矩静坐呢,我这就去看她,麻烦你替我操心了,你别担心,没事的。”说完她便快步上楼去了。

千风直接闯进了屋里,罗轻闭目坐在桌前,桌上是已经凉透了的饭菜。

千风看了一眼,走过去问她:“怎么了?饭菜还是不合你口味?”

“晚上你就多套件衣服,这里晚上很冷的。”千风不方便找罗轻的衣服,过去关了窗户,顺势就脱了自己外套给她披上。

罗轻这才睁眼看她,眼前却是模糊重影。

千风坐到罗轻旁边,继续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还是哪里不习惯?”

罗轻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睛很用力。

千风抬手想摸摸罗轻额头,看她是否病了,却被躲开了。

看来很好。

千风便收回手,她自己也累了,给自己倒了杯冷茶喝。与秦昭雄说了好多,口渴得很。

她一连喝了好几杯,眼风滑向罗轻,见她一动不动的样子,一下子起了玩心。

她又倒了一杯茶,凑到罗轻旁边,显摆起来:“喝不喝?想喝吗?你坐一天不渴吗?说句话我就给你喝,嗯?”

千风见罗轻没有动作,她胆大包天地把茶杯往罗轻嘴唇上碰。

却没料到罗轻动了,她叼着杯沿往自己嘴里倾斜,冷冽的茶水就进了嘴。

千风眼看着罗轻喝完了一杯水,愣了愣,她问:“那我喂你吃饭你吃吗?”罗轻侧过头看着她。

一杯冷水下肚把她刺激清醒了,眼眸在黑暗中熠熠发光。

千风觉得自己被耍了,她放下水杯站起来,顺手摸了一把罗轻头发,边走边说:“喝水了就把饭也吃了,我回了。”

还没迈出步子,千风的手就被拉住了,她回头,就见罗轻正欲起身,却又没站稳往自己这边倒来,千风自己还没站稳呢,就被罗轻一并带着倒了下去。

“喂!罗轻!罗轻?你怎么了?别玩我啊?醒醒啊!”

罗轻做了一场梦。

梦里她回到了孩提时代,看着彼时年幼的自己被其他人拉扯欺负,“我不是怪物……我不是……不要剪我头发……别打我……”,幼小的自己在那群霸道的孩子里毫无还手之力,等他们走了,小罗轻哭泣不止,她将自己被剪掉的头发挖了个坑丢进去,然后嚎啕大哭。

罗轻走过去,摸了摸小罗轻的头,小罗轻双手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别走……别离开我……别丢下我一个人……”

罗轻也回握着她的手:“不走……”

“不走……”

……

罗轻清醒过来,入眼就是千风不情不愿的表情:“醒了啊”。

罗轻头有些疼,想抬手才察觉到自己正紧紧握着千风的手,她忙松开。

千风一脸诧异: “你还嫌弃?”她揉了揉手腕,手掌的包裹之下,她的手腕其实已经被罗轻握出了一道深色痕迹。

她说:“你要是害怕一个人睡,赶明我给你买个小老虎去,省得见人就抓。”

“……抱歉……”罗轻说着想坐起来,头又是一阵痛楚。千风忙扶住她:“别动,病了就好好躺着。”

千风扶着她靠在床头,罗轻这才发现自己已被千风挪到了床上,她头疼难耐,手指来回揉捏着太阳穴。

千风说:“已经去叫大夫了,你再等一下。”

说完,她拉开罗轻盖在额头的手,自己一手贴到了罗轻额头,另一手贴着自己额头,学着一些大夫的诊治方法,但是她实在感受不出什么差别。

千风皱了皱眉,她又掀起自己的刘海,拿自己的额头贴了上去,才感觉到罗轻额头发着热。

千风凑上来得突然,罗轻一瞬间被惊得忘了呼吸。

就这么近距离地看着千风,千风一心用在感受罗轻的额头温度上,这么烫,她的手都感觉不到吗?

千风皱起眉,好似有心事。

罗轻一直盯着她看,眼前的人终于不再模糊,是清晰的、触手可及的。

千风眨了眨眼睛才发觉罗轻在看自己,她也看着罗轻,心情逐渐平静下来,眉头也舒缓开来。

彼此的眼里都塞满了彼此,彼此的呼吸纠缠在一起。

那是清晰的,触手可及的……

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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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山不过千里风
连载中妄生则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