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轻跑出来，不想见人，就从客栈后院走了。
她想过就此离开走狼关离开千风，但是走了好几圈都没走出去，她才意识到这里有阵法。
昆仑教过布阵破阵，但走狼关的阵法是街道两边的住宅区合成的，罗轻只在这半边兜圈子，一时之间看不出是个什么阵。
只要用轻山心法她就能从高空看到阵的全貌了。
罗轻咬住嘴唇，深深地望了一眼客栈那间房那个人的方向。
只要使用，她就会知道。
罗轻负气，没用。
她跳上墙壁看了看。
走狼关多是平房，且大多数人家中都有院子，她无法跳到更高处，也容易被人发现。
罗轻跳下来，漫无目的地走着。
没用的，不是轻山心法，是她自己。
罗轻的生活因为武道才有了意义，因为有了轻山心法才有了她自己，而千风，轻而易举地摧毁了她的一切。
“哦，这不是罗轻吗，千风没和你一起吗？”正思考着，突然有人跟罗轻打招呼。
对方是个年轻小伙，应该是千风的朋友，可惜罗轻没记住他的名字。
“秦大哥今天也没去绿洲啊，千风应该也没事，她怎么会让你一个人？你要去哪里吗？”
走狼关的人都带有自来熟的技能，罗轻恼了一下，回答道：“我有些私事，不方便和千风一起。”
小伙挠了挠头：“这样啊。那你要到哪里去？我给你指个路。”
罗轻思考了一下，她道：“这附近的绿洲，怎么去？”
小伙犹豫了一下，才说：“你从那边走，一直到尽头，在倒着数过来的第二个巷子拐，那边有歇马的驿站，你到那里找老板，报千风的名字，能领一匹马，然后出关，往西偏南的方向直走，不要管沙子的流向或者风，一直走，就能到绿洲了。”
“多谢。”罗轻记住了路线，朝那小伙低头抱拳，行了一礼。
小伙倒吓了一跳，哪儿受过这种礼节，他赶忙说：“不用不用，你是客人，不必这么拘束。”
罗轻点了点头，就要离开。那小伙突然喊住她：“罗轻。我不知道你跟千风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你能知道绿洲的事，我想千风一定是信任你的。你是千风带回来的第一个朋友，我也会信任你，走狼关都会信任你……千风她，她一直有点孤僻，在中原还请你多包容她。”
罗轻反应了一下，明白了那片绿洲有千风不可言说的秘密，而那人显然当成了她要去窥探千风的秘密，并且，还把千风托付给她了？
罗轻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解释，但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她又行了一礼。
这一次，那小伙没有拒绝，他笑了笑，说：“明天，我和你们客栈老板的女儿要订婚了，请你一定参加。”
罗轻点了点头，两个人分别后，她往前走出一段距离才反应过来，刚才的对话意味着什么。
罗轻依照那人指示，再借着千风的名义，顺利走出了走狼关，来到了绿洲。罗轻把马留在湖边，自己往绿洲里头探查。
蓦然，她停下脚步，目光所及，全是她熟悉的，千风的玩具。
不出意外的，那个小土包就是千风口中的宁宁，旁边那个大的，应该就是她的大嫂。
罗轻在两座墓前行了礼，才蹲了下来，一一点过千风带回来，带给宁宁的玩具。
千风在她脑中的印象又模糊了，那个吵闹聒噪的千风，这个疼爱侄女的千风，那个戏耍她羞辱她的千风，这个孤僻又柔软的千风……
她忽然不懂了，那个摧毁她一切的人，原来什么都没有了吗？
她到底该爱她还是恨她？
她爱得起她、恨得起她吗？
罗轻在宁宁的墓前坐了一天，下午的时候才牵着马往回走。
走到一半，传来嗡嗡的声音，罗轻看去，竟是一场沙暴。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沙暴的全貌，在天地之间徒然矗立着一个巨大的旋风，裹挟着黄沙，成了乌泱泱一片黑云压境。
风吹起罗轻的头发和衣服，她低头看，竟有一条蛇。
这蛇，竟是她……千风救过的那条蛇，它记住了她的气味，前来见她。
罗轻再抬头看沙暴，它远在天边，看阵势，是往更远处去的，波及不到走狼关。
罗轻不动，那蛇便大胆地爬上了罗轻身体，盘踞在她肩膀，一同看着沙暴远去……
一直磨蹭到晚上，罗轻才回来。
她回来的时候，千风就坐在她房间，桌上还有一份等她的饭菜。
罗轻愣了一下，才过去坐下。
她没看千风，千风却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千风道：“吃饭吗？”
“嗯。”罗轻应了一声，坐直了身体。
“我拿去给你热一下。”
“不用了。”罗轻从桌上拉过饭菜，端起碗筷吃了起来。
罗轻吃饭一样有昆仑的规矩，她吃得很有规律，像一只优雅的猫。
千风和她一起吃过许多次饭了，看了一会就没再看。
如果罗轻恨她，一切都好说，但罗轻偏偏顺从她。
千风在得知罗轻前往绿洲之后，就一直思考该怎么面对她，但现在见了人，千风反而不会思考了。
待罗轻吃完了饭，千风才道：“吃完了，说正事吧。”
“第一，你去了绿洲，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很荒唐不是吗？你从离开轻山就一直观察我揣测我，我说的话我做的事你又全然不信，到今天你亲眼见到了，感觉如何？不可笑吗？”
“……”
“第二，我教你的是有话直说有事情直接问，没教你控制了别人再说，你说了话别人不知道那也是没有意义的。怎么？轻山大师一个人在山上，也是这般捉弄清？这般唱独角戏？”
“……”
“第三，昨天晚上的事，至少我要保证我不会吃亏，后来的事，你自己也同意了的。事已至此，如果你想忘，那我们就忘了；如果你以后再有需求，当然可以继续找我。”
“……”
“第四，轻山心法，我已经提示过你很多次了。别沉浸在昆仑给你虚构的幻象里了，你早已不是轻山大师了。”
“……”
“第五，你已经能走出走狼关了，但是你绝对走不出沙漠，既然你回来了，明天的事你也知道……别给我丢人。”
千风终于说了狠话，罗轻终于有所动容。
罗轻望着千风，最终低下了头，回答：“知道。”
千风吃硬不吃软，可她自己是硬不起来的软脾气，看着罗轻低眉顺目的样子，她于心不忍，却还要硬着头皮演完戏。
她点了点头，站起来，冷冷道：“我走了。你自己注意保暖。”
千风擦身而过之际，罗轻抓住了她的手。
千风没有挣脱，等着罗轻下一步动作。
罗轻说：“你还记得在轻山时候你和我的那场比试吗？重新和我比一场，我们恩怨两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还有什么意义吗？”千风道。
“求你。”罗轻捏紧了千风的手。
千风挣开她的手，淡道：“有这个必要吗？”
罗轻收回手，撑在腿上，她垂着头说：“是，你比我强，结果不言而喻，是我自不量力了……”
“但是，你也说过，我是武痴，我别无长处了。我求你，就算不是现在，就算我不如你，你也再和我重新比一场，求你……”
屋里没有点灯，只有月光照进来，罗轻手上落了两滴晶莹泪珠。
千风见不得人哭，尤其还涉及到她跟朱凝的背后议论，她自觉理亏，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酝酿了一下情绪，才道：“没事多看看月亮吧，走狼关的月亮独此一份，走了就看不到了。”
说完，千风便离开了。
罗轻伏在桌上哭了一场，抬头看了一眼清冷的月辉，她走到窗前看月亮，独一份的，走狼关的月亮。
千风也在看月亮，却是躲在窗户底下的阴影。她在走狼关养成的看月亮的习惯，走狼关是她的庇护所，只要看着月亮她就还知道自己有家可回。
离开朱凝的时候，她是看着月亮走的，可今天，她不敢看月亮，不敢走……
千风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去帮秦昭雄和客栈娄老板准备订婚事宜。
她和秦昭雄于走狼关有恩，是德高望重的人物，关里红事白事都要请他们，千风以前总是在外头跑，很少能参与，而这次她回来的突然，还住进了客栈，正好让这对新人给撞上了，娄老板笑得嘴都合不拢，大手一挥今天不开张了，晚上他要大办一场。
千风是个爱凑热闹的主儿，里里外外地跑着帮忙，她又从带回来的货精心挑了三件，给男方女方分开送了一对玉如意，等他们正式结婚的时候她不一定在，就让他们结婚那天再合到一起。
她又往客栈送了一盏小香炉，添的是走狼关自制的香料，放在柜台熏香了整个客栈。老娄看着她，感动得一塌糊涂。
罗轻不爱凑热闹，也怕自己下去会碍着她们，她就站在门口往下看。
罗轻目光追着千风，她笑得灿烂，比新人还要开心，在人群中太耀眼，罗轻痴痴地看着她，嘴角不自觉地扬了扬。
她是她的光，罗轻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快傍晚的时候，千风来找罗轻，给她备了一套喜庆一点的新衣服让她换了。
罗轻一个人，就把头发又散着了，千风等她换好衣服，重新给她梳起来。
之后千风就回自己房间休息了，两个人再没交流。
常言道“人约黄昏后”，走狼关也有这样的风俗，所以订婚仪式是傍晚时候。罗轻沾了那两人的光，坐到了上席。
秦昭雄年纪大地位高，新人见过彼此父母后还要一并来见秦昭雄，秦昭雄送了祝福受了敬酒，还要给红包。
新人又来到千风跟前，千风先站起来，送了祝福，饮了酒，平辈之间不用给红包。两人又到罗轻跟前，罗轻站起来，脸上挂着微笑，低头朝新人致意，轻声道：“祝福。”
罗轻身着丝制白衣，在烛光中映得有些泛橘色，她的白发长辫，辫尾搁在肩膀。罗轻面容精致，笑起来让人动容，实有几分神人之姿，简单一句话，从她口中说出，就如同神谕一般，真的能祝到福。
两位新人都一愣，随即还礼：“同乐。”
之后要敬酒，罗轻心存侥幸，她少喝一点喝得慢一点应该不会有事，她举杯饮酒，却是水。
今晚，水比酒更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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