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铃七的耳朵动了动,估摸出菜刀的位置后不免叹息:许久不握刀了,看来功力渐退啊。
练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展开的五指根根收拢回掌心,一瞬间细刃以破风之势出鞘,剑动心动,霍铃七的心也出现前所未有的激动兴奋。
凝滞堵塞的筋脉犹如冰封的河道,底下暗流的真气正丝缕渗出。那些如雾如烟,陌生又熟悉的内力,她谓之新生。
纵使有人千方百计地想要制自己于死地,可只要咲命剑在手,她就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潇湘派,你的命数尽了!”
她咬着牙,被剑尖相抵的泥地竟然迅速结板然后四分五裂。随后将怒火转移到菜地里那些乱窜的鸡鸭上,摸着黑钻进去大战一场浑身鸡毛,今日无论如何也要从孟璃观那抠货手中抢几只鸡来补补身体。
*
风吹铃响,孟璃观告别私塾里的孩子,低头整理书册时不想被人喊住。
宋阿罗小跑过来,身上的布包一摆一摆的,他拉着孟璃观的手央求道:“孟先生,能不能让三姑姥教我功夫啊,我也想当大侠。”
“什么三姑姥,大侠的?”孟璃观满脸诧异。
宋阿罗尽力描述:“就是你家里那个姐姐啊,她说是你的三姑,不知几服的亲戚,先生你竟然还认识江湖上的人。”
闻言孟璃观叹息,心道多半又是霍铃七胡扯八道惹下的货,只能想办法打消着孩子心里的念头,于是开口道:“是啊我三姑年轻时那是闻名一方的高手,只可惜在一次比试中受了重伤,这眼睛也瞎了,腿也瘸了,口也尝不出味道来。别的亲戚嫌她卧病在床好吃懒做不肯收留她,只得推到了我这。我看她是没几年活头了,早年为了练功尝遍百草骨头都错位了,只怕要生生痛死。你看她漂亮是漂亮,一掀开头发,全是疤!你瞧那模样还想当大侠吗?”
宋阿罗被他的话吓得缩了缩脖子,两只手不断扯着包带。
“而且啊我三姑脾气不好,我上次给她备洗脚水,就是稍微烫了一点点,硬是甩了我一巴掌,习武之人掌力深厚,先生差点没法上课了。”孟璃观摇着头,屈身看着宋阿罗,认真补充,“还有她最近吵着要吃香喝辣,说自己饿得能一口咬死两只母鸡,我要再不回去给她杀鸡她就要把我下锅了。我可是她亲侄儿!”
他拍拍孩童的肩膀,温和的脸上满是循循善诱的神情:“江湖人粗鲁野蛮,凭着一股气不怕受伤不怕死的,你若有意当我三姑的徒弟,最轻也就是断个胳膊吧......”
“啊,啊——我先回家了,先生再见。”宋阿罗迟了迟,调转方向一溜烟儿跑走。
小山村炊烟袅袅,雨停之后的淡雾逗留在山间羊肠小道上。
绿叶尖儿上结了白霜,黄昏渐落,孟璃观抬起淡色的眸子,斗笠下穿过一个熟悉的影子。
陆蒙布衣瓜皮帽,还牵了头小毛驴,浑身湿漉漉的与山色空蒙融在一起。
孟璃观先是看到了小毛驴,绕着打量一圈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本公子正需要一只小毛驴,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吗?”
米,面,粮,油,通通没有吗?
“公子你说好要自力更生的,属下怎会给你带东西?”陆蒙摸摸后脑勺。
孟璃观直起身,复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陆蒙:“不知您急急唤我过来除了之前让我探听的消息,还有什么?”
孟璃观屈身从毛驴身上驮着的包袱中摸出一些颗粒状的物什,那是些花种。他随意将花种丢在山脉深渊间,从不期盼它们能开花在某些角落。
他出声道:“替我寻药王谷的人来。”
“药王谷?”陆蒙诧异,“您何事用得着他们?”
他回过神来,复道:“是为了救霍铃七?若霍铃七是我们要找的人那她死了不是正好?若是不是,她是死是活就更跟我们没关系了。”
孟璃观继续抛洒着花种:“如果不是她,那就是她师兄展无棱,在不济也要找到她师父,所以霍铃七必须活着。”
“给你半月功夫,带药王谷的人来定风坞。”
他用不容拒绝的口吻。
陆蒙点头道是,半晌没得到孟璃观的回应,还以为他又有什么命令要布下,不想一抬头后者早就骑了毛驴而去,眸中只余毛驴摇晃的细尾巴。
孟璃观背对着他摆手:“驴我先骑走了,你自己想办法离开吧。”
“唉公子,公子等等,我爬了三座山欸!”
陆蒙追了两步,最终只能垂头丧气地待在原地。
孟璃观牵着毛驴回家时不曾想看到的是这样一副血腥的场景。
霍铃七浑身是血,连同手上脸上通通都是血红的痕迹,她舔了一下嘴唇,提起砍刀更是用力。
“等等!”孟璃观被吓得不轻,丢下毛驴就冲上前。
此刻一片黄色的羽毛正缓缓下落,停在他眼前。
霍铃七撒开手,摸索着竹杖站起身:“你终于回来了,这只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跑到我剑下寻死,可能是想洗澡了,你去烧锅水吧。”
“你想吃鸡毋需那么多理由。”孟璃观将折磨得半死的母鸡带到一旁处理,满院的血腥气让他不禁担心跑到霍铃七剑下“寻死”的不只这一只。
“我这剑打过架,杀过人,还未碰过鸡血!”霍铃七持剑过来,脸颊鼓鼓似要辩解,“哪成想这鸡鸭比武功上乘的高手还难缠,我一介女侠,搞不了这个东西。”
孟璃观摘着鸡毛:“那是因为你眼睛看不见。”
“眼睛看不见也可听声辩位,这鸡如此羞辱我,老娘绝不会放过它!”霍铃七怒气冲冲。
孟璃观拎起鸡的一条腿放血:“清炖还是白灼。”
霍铃七撇嘴:“一半清炖,一半白灼吧。”
得到后者一声好后她忽然转变了脸色,颇有些扭捏道:“那个......”
“怎么了?”孟璃观站起身,“我这鸡都任凭你处置了,大侠还有什么要求?要吃鸭?还是我那头新牵回来的小毛驴?”
“本姑奶奶有那么贪吃吗?”
霍铃七靠在门边,整理着自己黏糊糊的衣袖,“我想沐浴。”
她脸色难看,道:“我都好几日未曾沐浴了,今日握剑手都打滑。”
孟璃观看着她浑身脏污的模样,默不作声地放下处理一半的鸡,转去屋内。
霍铃七一路随着他,因为看不见总是万般阻碍,直到胸口处碰到冰凉的浴桶。
“打水,沐浴。”
男子清润的声音响起。
直到站在浴桶边,霍铃七才意识到自己双目失明,肢体不便,连浴桶的边都要摸三遍才能摸到,要自己沐浴更衣岂不是难上加难?
“等等。”
孟璃观试了试水的温度正要离开却被人叫住。
霍铃七摊开双臂,声音硬得像山崖上突出的石块:“我看不见,麻烦你帮我沐浴更衣。”
屋内水汽氤氲,一盏木屏风分隔了两人。
孟璃观诧异:“可我是男子你是女子,你当真要我帮你?”
“什么男子女子的,洗洗干净才是头等大事。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你若是在意,就把眼睛蒙上。”霍铃七摸索着解开腰带。
感受着人的体温的渐近,霍铃七露出微笑:“你不会是怕影响你日后娶媳妇吧。”
孟璃观替她解开腰带,将血迹斑斑的外衫褪去,“你不是我三姑吗?想来她也不会介意。”
脱下的衣服被随意丢在地上,霍铃七将披在背后的发丝拨到身前,百无聊赖地根根分开。她的肩薄如蝶翼,在昏黄的烛火下几乎透明,薄薄的皮肉紧贴着骨骼,骨痕明显,一道浅一道淡,泾渭分明。
其实从骨节上来看她也不过就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可是浑身的骨头坚硬非凡,宁折不弯纵然十多年的练家子也难有这样一身硬骨头。
孟璃观蒙上双眼,微凉的指尖探入温热水池。
霍铃七发出舒服地一声叹,肆意拨弄着水花,想象眼前是青山绿水,鸟语花香。
那条受伤的右腿在浴水的浸润下传来舒适的麻意,屏退了钝痛。
霍铃七感受到身后的那双手就听在自己肩膀靠近后脑勺的地方,于是得意道:“我这身根骨世上还未有几人能看到过,你可有福了。”
一句未完她又冷下脸道:“不过你若是敢偷看,我就立马挖了你的眼睛。”
水汽氤氲,从中弥漫的药香更是熏得人发昏,霍铃七闭上眼,眼前一会闪过师兄的脸,一会闪过那个潇湘派弟子模糊的轮廓,一会又是自己拖着伤躯走在雨中的情状。她蹙着眉,十分烦躁地伸手摘去黏在下颌的一撮湿发。
“你为什么要救我。”
霍铃七出声。
她能感觉到孟璃观的手顿住,继而笑道:“善良、仁慈、积德,还有什么其它的理由?”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说得对,我确实没有其它理由。”孟璃观淡淡道,用手将巾帕拧干。
水滴砸在水面上,溅起朵朵剔透的莲花。
“那个地头蛇来找过你几次?”霍铃七道。
孟璃观没有说话。
霍铃七蹙眉:“你就打算继续让他这么为非作歹?就没想过杀了他一了百了?你可真没用。”
“女侠,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能用武力解决的。”孟璃观放下折好的白布搭在木桶边,正准备起身却被霍铃七一把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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