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知雪重,时间折竹声,崇安五年的第一场雪,在亥时簌簌落下。
边境南冈城门处,入眼是白茫一片,疾风夹着凛冽的雪呼啸而去,城墙上的士兵井然有序的进行替换。
"陆将军下值啦?"老军汉晃了晃包浆的锡酒壶,呵出的白气混着酒香,"这鬼天气,来喝口烧刀子暖暖肠胃不?"
城楼下玄甲少年勒住缰绳,兜鍪上积雪簌簌而落,他解下腰间油纸包抛上箭楼:"赵叔,还是留着暖身罢,这是梅婶新蒸的梅花糕,可相宜配酒了。"
箭楼里涌出五六个毛头兵,你争我抢好不热闹。新补进来的小六子咬了口糕,烫得直吸气:"俺娘要是会这手艺,俺爹当年也不至于..."话没说完就被老赵头踹了屁股:"吃都堵不住嘴!将军跟前混说什么呢!"
陆青笑着摇头,鹿皮靴在青石板上踩出串浅印子。转过西市街角,绸缎庄王掌柜揣着暖炉立在檐下,金丝镜片上凝着霜花:"将军下值了?前日进的苏绸还剩两匹鸦青色,给您留着做冬衣可好?"
"有劳王伯。"陆青摸出碎银递过去,却被推了回来。老掌柜捋着山羊须笑道:"上回您给犬子说的亲事成了,开春就要过礼,这料子权当谢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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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仙居二楼临窗处,说书先生正拍醒木:"且说那北海琉璃宫,檐角挂着的可不是寻常铜铃!"茶客们伸颈侧耳,却见老者呷了口茶,"乃是九百九十九个镜奴魂魄所化,风过时..."
"叮铃——"
珠帘忽被挑开,寒气涌入。跑堂的忙迎上前:"陆将军雅间请!新到的君山银针正温着。"陆青摆手示意不必,径自往西南角去。那里坐着个戴斗笠的老翁,面前棋盘落满灰尘。
"宋老这珍珑局,可寻到解法了?"
老翁抬头,眸中精光乍现:"将军请看这弃子——"枯指推过黑玉棋,"舍小求大方为道,正如三年前将军舍糕济困。"棋盘忽起轻颤,雪粒子从梁上簌簌而落,在残局中拼出"因果"。
陆青正待细问,却听楼下传来喧哗。推窗望去,见三五个乞儿围住糖画摊,当中老妇正用枯枝在雪地勾画:"老婆子这'雪梅图',可比张把式的糖画强?"
南冈府前高高挂起了红灯笼,门前的积雪扫的干干净净,不觉间已过去了三年。
“陆将军,今天我娘做了梅花糕,待会送去。”门口跑来出一个小女娃,头扎梅红绒花,喜庆的很。见了陆青脆生生的说道。
陆青颔首应声道:“有劳刘婶了,阿珊现在是要去摘梅花么?”“是的,将军我先去啦。”阿珊说罢就溜走了。
陆青略显无奈的笑了笑,也不进府,四处闲逛了起来。
"徐爷爷快看!"阿珊指着檐下新挂的走马灯,"娘亲画的梅雀图转起来啦!"
鎏金灯罩里,墨梅随转轴舒展,雀儿在枝头振翅欲飞。老仆眯眼细瞧,忽然拍腿:"了不得!这雀儿眼用的可是珊瑚珠?"
正说着,门内环佩叮咚。梅婶提着食盒转出影壁,鸦青襦裙上绣着缠枝梅,虽是荆钗布裙,通身气度却似世家夫人。"将军惯会纵着这丫头。"她轻点阿珊额角,将食盒塞给南门涧,"新制的梅花酿,给祭酒大人捎去。"
南门涧深深作揖:"上月带的梅酱,师父就着吃了整本《山河志》。"说着掀开盒盖,忽见层间藏着鎏金请柬,烫梅纹下小楷清秀——"三日后赏梅会,盼君至"。
陆青轻咳一声,岔话道:"梅婶可记得三年前......"
"怎不记得?"
妇人眼波扫过西厢月洞门,"那日雪比今岁还大,将军初到南冈,立在府门前说'梅花糕甜得发腻'。"她忽然轻笑,从袖中取出靛蓝布囊,"前日收拾旧物,在厢房梁上寻着这个。"
囊中素笺已泛黄,字迹力透纸背——"梅香如故,人心易变"。陆青指尖抚过落款处的冰纹印,恍惚回到三年前那个雪夜。彼时他初掌兵符,冒雪巡视南街,在茶楼檐下遇见个奇异乞丐。
那日北风卷着鹅毛雪,新糊的窗纸呼啦啦作响。少年将军执意孤身巡城,玄色大氅在长街拖出蜿蜒墨痕。行至城南,见个乞丐蜷在茶楼滴水檐下。破碗中积雪三寸,粗麻衣结满冰凌,乱发间却别着支白玉梅簪。鬼使神差地,陆青将食盒放在那人跟前。
"吃梅花糕么?"
乞丐抬头,太生镜虚影照得长街亮如白昼。待光华散去,青石板上唯余食盒,屉间梅花糕纹丝未动,最上层却多了片冰雕梅瓣。
"将军?将军?"阿珊拽着他袖摆摇晃,"娘亲问晚膳要不要添炙鹿肉?"
陆青回神时,暮色已染透窗棂。南门涧正与梅婶对弈,棋盘上黑白子错落如星宿。小丫头伏在案边描红,宣纸上"梅"字歪扭却认真。穿堂风掠过檐下铁马,带着梅香散入茫茫雪夜。
戌时三刻,陆青独坐西厢。案头鎏金狻猊炉吐着檀香,他摩挲着冰梅瓣,忽听得窗棂轻响。南门涧倒挂在檐下,手中酒壶晃得叮咚:"如此良夜,陆兄竟对月独酌?"
两人跃上屋顶,但见满城灯火映雪,恍若星河倒悬。南门涧指着北海方向:"家师说那琉璃宫现世时,镜面映出万卷楼飞檐。"他忽然压低声音,"更奇的是,渔夫听见宫里传出《梅花三弄》。"
陆青酒盏微颤。三年前太生镜现世那夜,他分明听见同样曲调。正要细问,忽见城北火光冲天。
"走水啦!走水啦!"
更夫铜锣声急促。陆青踏瓦疾行,玄甲映着火光如浴血凤凰。至起火处,却是城隍庙偏殿。几个乞儿缩在墙角,当中老乞丐抱着焦黑的《地藏经》残卷恸哭。
"老丈仔细呛着。"陆青解下披风裹住老人。忽觉掌心刺痛,低头见经书残页粘着片琉璃瓦,瓦上梅纹与食盒冰雕如出一辙。
火势渐熄,东方既白。陆青攥着琉璃瓦回府,见梅婶立在庭中扫雪。竹帚划过青砖,露出底下"崇安二年冬"的刻痕。
"将军可识此物?"梅婶忽然开口,手中竹枝点向琉璃瓦。
陆青摇头。妇人轻叹:"这是镜宫瓦,北海归墟每甲子现世一次。"她拂去瓦上积灰,"三日前厨娘李嫂说梦见冰梅开在瓦当上,老身只当笑谈......"
话音未落,阿珊举着纸鸢跑来:"将军看!瓦片在发光!"只见琉璃瓦内渐现脉络,竟似梅枝生长。陆青怀中的冰梅瓣突然跃出,与瓦上梅纹严丝合缝。
南门涧抚掌而笑:"妙哉!这分明是......"
"是什么?"
阿珊急得跺脚。
书生折扇轻摇:"是天机。"言罢夺过瓦片便跑,惊得廊下麻雀扑棱棱乱飞。陆青摇头苦笑,忽见梅婶望着北海方向,眼中水光潋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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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卯时,陆青策马过东市。蒸糕的热气混着叫卖声扑面而来,胭脂铺前小娘子们比着绒花,鱼贩子刀背拍得案板咚咚响。忽听得糖画摊前喧闹,原是阿珊攥着铜钱要画大鹏鸟。
"小祖宗诶!"糖画张苦着脸,"这鹏鸟展翅足要三斤糖稀..."话音未落,陆青已抛来碎银:"劳烦张伯。"
金黄的糖稀在铁板上流淌,渐渐凝成振翅金鹏。阿珊舔着糖画,忽指向前方:"那个婆婆昨日在当铺前..."陆青望去,见老妇正在布庄扯青布,腕间隐约露出梅形胎记。
布庄伙计抖开绸缎:"这是新到的冰蚕丝,衬您这气度..."老妇却摇头:"粗布即可,老婆子要缝九百九十九个引魂囊。"陆青心头微动,待要细问,忽闻城楼鼓响——巳时已至,该点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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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场点兵毕,参军呈上北海急报。陆青展开羊皮卷,见边角绘着琉璃宫纹样,忽觉怀中镜片发烫。南门涧不知何时凑近,折扇点向宫阙飞檐:"这纹路与糖画张前日做的蜜糖瓦当..."
话音未落,忽有士卒来报:"城西破庙发现具焦尸,心口嵌着冰梅!"陆青翻身上马,却见梅婶立在府门前,手中捧着碗热气腾腾的梅花羹:"将军早膳未用。"
羹汤入喉温润,陆青忽觉异样——碗底沉着片琉璃碎,与昨夜所得严丝合缝。梅婶垂眸轻叹:"该来的终究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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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尸旁围着仵作与衙役,陆青俯身细察,见尸身右手紧攥半截梅枝。南门涧以银针挑开焦皮,露出臂上青色刺青——竟是玄阴教的噬魂狼图腾。
"这纹样..."老赵头挤进人群,"俺在北海商船见过!那些水手说是什么...镜奴印?"
忽闻破空声响,三枚透骨钉直取陆青面门。南门涧折扇骤展,钉尖没入檀木扇骨:"好毒的暗器!"抬头望去,只见黑影掠过屋脊,斗篷下摆绣着冰梅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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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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