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狄吓了一跳,一看手上已经涌出血来红了一片,更觉得柴羌心狠卑劣,长辈们对她的赏识都是浪费。柴羌也瞪着眼如凶狠的野兽一样,一边嘴上骂着,一边死死握着刀柄挥砍,乐狄心里满腔怒意,顾不得手上的疼痛就要去夺刀。
等到乐永得知这事时,柴羌已经是一卷染红的草席。马儿已经回到了马厩,鬃毛上梳着一条带血的松散发辫。
乐永回到房里,看见乐狄在等她。乐永上去仔细检查弟弟被包起来的手,乐狄那张紧绷的脸终于放松下来。
乐狄说的第一句话是“姐姐脚还好吗?”,第二句话是“祖母怎么说?”。
“我倒是没事,谁知道你出了这么大事。关于学习祝祷的事,祖母说明日让你跟着我一起去一趟。”
乐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却见乐永仍表情凝重,有些不解,“祖母没说让我去做什么?”
乐永一反常态地没有开玩笑,略显忧愁地摇了摇头,只是她也不知道这回究竟叫乐狄是为了什么,心里始终有些不安。
她见弟弟也跟着不笑了,便抚了抚他的背,不再谈明日之事。她看着乐狄的手担忧地说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以为家里上下都传遍了,姐姐没听别人说吗?”
“我想听你说。”
“他们是怎么说我的?”
“乐狄,”乐永看着乐狄的眼睛道,“我想听你告诉我。”
乐狄盯着姐姐的双眼看了一会,瘫靠在软垫上,“那家伙本就是偷了马要逃去别人家里做小妾,还自作聪明说瞎话编排姐姐,以为我能信了她把她放走。我戳破了她,要带她回来,她便恼羞成怒地便掏出匕首来刺我。争斗之下我一时失手...”
乐永看了他好一会,终究是叹了口气。
乐狄见姐姐并没有不信他,但心里还是略有些不自在,坐直了道,“那柴羌不过是一个品行低劣的,姐姐不必惋惜。我们一族祝祷之事只传女子,只是女子先天更有天赋,并非男子就毫无可能吧?我是你胞弟,你也知道我的,我若是能帮得上姐姐,我定会努力千倍百倍把之中的先天不足补上。我们姐弟齐心,说不定能让我们一族再次繁盛起来呢?”
乐永摸着他的头发,沉默不语,乐狄抬眼见她眼里藏起哀愁,但脸上仍旧落寞,便不再忍心继续说下去了。
“柴羌说我什么了?”乐永沉默片刻后似乎收拾好了心情,从几上端来干果和乐狄分食。乐狄看她的眼色,挑了个最不打紧地说道,“说你不喜欢那匹白马,借给她用的。”
“我何时借给过她用?”乐永笑了,从乐狄手里抢过一个核桃仁放进嘴里。
“就是说呢,编瞎话也编不好。”乐狄又摘出一个核桃仁,放在盘子靠近乐永的那一侧,也跟着笑,“不过姐姐真的不喜欢那马儿?”
“你如何看出来的?”乐永玩笑道,“你别是打雷又偷跑来我这睡,才听见我说梦话吧?”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再说昨日也没打雷。”乐狄尴尬地咳嗽了两声,“不过为什么呢?明明你也说过它可爱呀。”
“那是别人上门求亲送的。”
乐狄手顿了一下,看向姐姐,“为谁求亲?”乐永看着他挑了挑眉,指了指自己。
“那怎么行?!”乐狄的火噌一下就上来了,他本就对父亲的无能和懦弱有诸多不满,但这事父亲的自作主张更是让他气不打一处来,“反正祖母和母亲不会同意的。”
“确实。”乐永拍了拍手,“我虽不能有子嗣,但也不至于就这样把我卖了。”
她眼着弟弟气得眉毛倒竖,在屋里转着圈跺脚的样子终于又笑了出声,“好啦,知道你舍不得我。快去睡吧,明儿一早还要去见祖母呢。”
乐永花了一番功夫才把弟弟好言劝走,但夜里总睡得不安稳,预感总有大事要发生。
果不其然,次日,他们领受了祖母最后一个预言,预言中昭示了乐永的使命的失败,而这失败之中又有乐狄的影子。
其实个人的“失败”本身并不是值得多虑的事,乐族自从履行“看守”职责以来,代代多是“失败”的结果,所谓失败,不过是未能在这一代见证看守的“祂”成功飞升。但乐永的失败又和别的预言中不同,在关于乐永的预言里,她们看守的承载着“祂”觉醒可能的玉石从这一代起将流落于世间,这昭示着“乐族”一族的使命彻底失败。
乐永本身对此并不意外,她虽天赋过人,但身体受过伤,不会有子嗣,若是没有女儿继承,玉石的流散和一族的衰落也是可想而知的。
但乐狄却非常激动,因为叫了他来,正是因为预言中也也有关于他的部分。他在预言里是一个祸星,给了本就走向衰败的乐族以最后的终结。预言的语句总是含糊的,他无法从中知道究竟为什么自己会成为这个“祸星”,他根本不相信自己能做出任何有损乐永名声或是伤害乐永的事。
母亲见他大受刺激,便淡淡道,“你冷静些,大吼大叫的成何体统。我知你心意,你因一直参与不到一族的祝祷之事中而心怀怨怼,那柴羌的事我也不与你计较了,但我劝你最好不要现在就冲去与祖母辩驳。要我说,预言亦不是十说十中的,你还是想想自己能做些什么补救才好。”
“...母亲这意思是说我故意杀了那奴婢吗?”乐狄双目通红,“补救?我还什么都未曾做过啊母亲,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要补救?”
“无论如何,故不故意的她也已经死了。祖母因着这两件事暂且不是很想见你。”神色略显疲惫的女人又看了乐永一眼,“还有你。”
乐永立刻紧紧拉住乐狄,不然他似乎立刻就要暴跳而起了。
“永儿无嗣,后继无人。你父亲愚昧,擅作主张收了人家的礼,把永儿送去那是必不可能的。但你也是我家血脉,那家人里还有个女儿,若是你能去娶妻,生下一女,后续的事说不定仍可有转圜余地,那也算你帮上忙了。”
乐狄嘴唇发抖,表情似笑似哭,说不出一个字来,他推开门大步跑了出去。
他发了疯似地跑着,从此再也没有停下来。
他也曾劝说姐姐跟他一起离开,把什么一族的使命,什么注定失败的预言都抛诸脑后,在一个对他而言新鲜的、一个他可以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的世界里闯荡,由他来保护姐姐。
但乐永拒绝了。她没有挽留乐狄,她将那匹白色小马的缰绳放在了弟弟的手里。
乐狄骑着白马飞奔在无人的原野上,他偷走了玉石,在熹微的晨光中离开。他恨长辈没有给他机会证明自己。他恨姐姐不挽留,他恨姐姐不跟他一起走。
他的一生才刚刚开始,他要恨的东西还有很多。
他原以为偷走了玉石姐姐就会跟上来,但他没有等来乐永,等来的是乱军中如杀神一般横扫各地的乌昂。他不仅守不住玉石,连自己的小命都差点守不住。他靠着吹笛在高阳和乌昂府里谋了一个乐师的职位,眼见着一族看守的玉石被高阳铮锻成杀人的武器,而他却要只能沉默,装作并不认识。他浑浑噩噩,碌碌数年才敢去探听家里的消息,只是那时,他听到的只是姐姐的死讯。
原野上只有马蹄哒哒的声响,乐狄的泪眼中仿佛又看见那个想要牵着小马逃跑的奴仆。她没跑掉,自己算是跑掉了吗?乐狄自己也不知道。
他的一生才刚刚开始,他不知道他的未来里,要恨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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