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板路上湿湿的,头顶仍塞着数朵乌云,想来太清山是刚下完一场小雨。
穆青峰走在山门内的小道上,路过的人纷纷向他打招呼,他亦颔首回应。他也能听见有些年轻弟子在稍远处小声议论他。
“穆掌门何时回来的?前阵子似乎不在山门里呢。”
“前两日便回来过一次了,真好呀,我也想出去玩。”
“别胡说,那肯定是有要事才紧急离开的,哪和你一样呢,就想着玩!”
“小点声......这么激动干什么...我哪次出去玩没带你...”
时光荏苒,如今从背后偷偷望向他的大多是好奇和钦佩的目光,穆青峰虽对人们的情绪不大敏感,但也能感觉出来和他初来太清山时已经有很大不同了。此中原因,真的像是陆衡江从前所说,因为他从一个无名孤儿成为了掌门吗?他难以否认有这样的理由,但又觉得并非仅因为这个原因。
“师父。”
穆青峰抬起头,“钰钟?”
应钰钟挑起眉笑了笑,“怎么?没想到我回来了?”
穆青峰点了下头,脸上仿佛写着“确实”二字,引得应钰钟忍不住笑出声,“我确实不是回来久住的,只是去藏书阁找点典籍。怎么样,你这一趟有什么收获吗?”
穆青峰看了看她,往僻静处走了两步,应钰钟心领神会地跟上。
“是师明意与你说了什么吗?”
“回来正巧碰上他,一张苦大仇深的脸,看起来老了十岁似的,逼问了几下,大约知道了一些。但到紧要详细处又梗着脖子不肯开口,好像说了就是欺师灭祖似的,好笑得很。哎,真让我伤心,我们一门三人,就我如同外人般。”应钰钟看见穆青峰脸上的神情,又立刻补充道,“好了好了,我玩笑的。如果我问,你会坦诚与我说吗?”
“会。你要听吗?”
“你为何一副惊讶的样子,唉,罢了。”应钰钟无奈道,“我现在暂且还不想听,等我捉住徐照再说吧。这事也比较紧急吧?”
穆青峰思索片刻,点头道,“确实。”
“好,那你的事我后日有空再听你讲吧。”应钰钟眼珠子转了一圈,放轻了声音,“对了,越长老闭关结束了......”
“她找我?”
“暂时还没。”应钰钟眨着眼摸了摸头发,“师父先忙去吧,我也要去忙了。”
穆青峰也没对这稍显不敬的措辞有什么反应,只道,“你走前去多领些补神补气血的丹药,若不够用就让人将我的份额支给你。”
应钰钟只是笑,穆青峰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两人刚走出树荫,就有一小弟子跑来通传,说是越枕春长老请掌门过去一趟。应钰钟愣了片刻,笑得更幸灾乐祸了些,迅速一拱手道别离开了。
穆青峰无暇回房,穿过松林间的石板长路往南枝楼去。
南枝楼所在之处远离其他楼阁,在大片松林之后,峭壁之上,用以保管太清山内的各样古宝奇珍,由长老越枕春掌管。越长老自数十年前便在山后闭关未出,楼内一众事务交由其弟子辛夷打理,与不苟言笑的越长老不同,无论遇到什么事,辛夷总是面带笑容,行事慢条斯理。也不知道她师父出关的事是否是由她告知各处的......越是想着事,脚程就越快,穆青峰没用很久已经来到南枝楼门前。
这些年穆青峰来得很少,但仍能清楚地记得每一处回廊楼道,他登上阶梯,推开厚重的木门。
“掌门,您来了。”
“辛夷。”穆青峰向眼前抱着一只木盒的温婉女子点了点头,又往深处看去。
巨大的架子后有人倒退着走了几步,反弓着腰露出半个身子探出头来,竟是师明意,两人目光相接片刻,师明意便直起身子又走回了架子后。
辛夷捂嘴笑了笑,“师长老来得也巧,正好碰上师父出关,便留他聊了一会。”
“他也回来了。他来这里是做什么?”
辛夷轻轻往上捧了捧怀里的木盒,“师长老说在霂水附近拾得此物,虽说是物,但又是人骨头颅,且有灵力和魂魄附着于此。不好埋葬也不好随意处置,便带回来了。我从前也没见过这样的,正苦恼呢,恰巧师父出关,如何保管的问题便解决了。”
穆青峰一想,大约就是师明意之前手上捧着的头骨,虽他从没亲耳听见它开口说话,但按两个弟子的说法,必然也不是一般的遗骸。
“越长老说要如何处置?”想到这头骨似乎和自己有些关系,穆青峰便也多问一句。
“先暂存在架上,明日若是不下雨,再另选容器,重新清洁,师父亲自施术后再另行保管。”
“有劳了。你去吧。”
穆青峰接着往里走,绕到架子另一侧,师明意正站在架子边,见他来了也只是看了他一眼。而工笔山水的屏风前,有一人正披着玄色披风倚在案边写着什么。
“越长老。”穆青峰上前拱手行礼。
越枕春抬头,拢了拢披风站起身来,“穆掌门来了。请坐吧。”
她又看向了一边的师明意,“师长老适才说有事要走,才不留你的。现在是?”
师明意表情稍显尴尬,侧眼看了看穆青峰,纠结片刻,还是一甩袖子,大步走到桌边,与穆青峰隔着几个位置坐下,“...也不急。”
师明意看越枕春的目光扫过他又扫过穆青峰,心便悬了起来。他们虽在霂水得知了不少,但事情显然未能立刻解决。而在他眼中越枕春资历最老,为人又最冷静以至于显得冷酷。要是他走了,穆青峰一开口就将一切和盘托出,又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他还不及细想就心里就颇感不快。
越枕春倒也没有赶人,只静静地看了看他们,看得师明意心里有些发毛。
“我闭关数十载,方才出来。辛夷虽将此间大事都写成书册总结给我,但一时半会也来不及看完,便想直接请穆掌门来一叙。”越枕春将一旁煮好的茶水倒入两个杯中,分别推给面前的两人,“可自出来之后,眉间总跳......不知现在山门内是否一切都好?”
“越长老如果需要,我可去请些丹药回来。”穆青峰捧起茶杯道。
“......”越枕春沉默了片刻,“你还是和从前一样。”
她看向同样无语凝噎的师明意。师明意放下茶杯说道,“发生了许多事,各门派间关系格局比起长老刚闭关时已有不同,但山门内没有太多变化......穆掌门,做得还可以。”
越枕春看着他喝了一口茶,“你倒是和从前似有不同了。”
“...我只是陈述事实。”师明意有些别扭地挪开视线,“他能如此也是因为长老们教导得好。且自他继任以来,凡是大事都要各长老与掌门一同出席商议才能敲定,各种情况都有章程可循,出不了什么大差错。”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想要辞任长老之位?”越枕春侧过头望着他。师明意则望着半空的茶杯内水又满起来。
穆青峰此时才转过头看向师明意。见他如此,越枕春又接着道,“看来你还未和穆掌门商议过。”
“这是我的想法,何须与他商量?”
“一时冲动的念头是不宜轻易说出口的,师长老。”越枕春瞥了一眼师明意,波澜不惊地抿了口茶,吐出一口热气,“若你仔细思考过了,那想必也不用我提醒,辞去长老职务是需要明确理由,同时书面知会众长老和掌门的。最后还要众人同意、掌门点头......”
“行了行了,先不提这个了行了吧。我回去再想想。”师明意有些烦躁,“越长老还有别的事吗?”
“你若是还有事,先走便是。还是说你要把穆掌门带走?我竟不知你们两人关系竟好了这么多。”
虽然越枕春面上平淡,但这明显的调侃师明意还是听得出来的,他答是也不对,答不是也不对,心里又烦了几分,旁边穆青峰那平静无波的脸便越发恼人了起来,“越长老说笑了。只是您刚出关不久,更应多加休息,且看那些总结的书册也需要时间,我们不好在此叨扰。”
越枕春看穆青峰也并不插话,几乎是默认让师明意来讲,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若不是“少说少错,多说多错”是她教给当年的准掌门穆青峰的,看起来确实挺能唬人。她不由得觉得有些无奈,又看了看嘴巴不停、急躁得很明显的师明意,哼笑了一声,又叹了口气,“你们有事要瞒我。”
这话并不是问句,席间的空气顿时沉默了下来。
“我能知道原因吗?”越枕春平静地说,那双瞳剪水的眼直直看向穆青峰。
穆青峰放下杯子,停顿了一下,“在那之前,我可以问越长老一个问题吗?”
“请讲。”
穆青峰的目光看向案几边一小包新拆的松烟墨,一旁是整个取下的绳结,那打结的方式他很熟悉。
“陆衡江来,与您说了什么,我能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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