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烨？是翠城那个杨烨？”阿芜挽着田宵凉的胳膊，两人走在前面。
“对对，舅舅前阵子升迁了，如今在工部任职，我也随他们一同搬到京城来了。”田宵凉玩着阿芜的指甲，笑着道，“你还记得说要在翠城给你们塑像的事吗？我听舅妈说，虽然他们走时像还没铸好，但碑已经立好了，那上面肯定有你的名字呢！”
“你原来是杨烨的亲戚。”阿芜只惊奇了小片刻，注意力又转向别处，“你到京城后总是忙忙碌碌的，可有好好睡觉？是不是杨烨总使唤你做这做那，害得你都没空与我一起去玩了。”
两个小姑娘叽叽喳喳的，后面跟着的楚卿云插不上话，只能竖着耳朵听。听了一会才想起来之前小凉对他说是“跟着舅妈路过翠城的”，当时只当小凉是个倒霉的过路人，没想到竟然是杨烨家的亲戚。但舅舅升迁，外甥女随着一起搬家的倒是少见。
离着这三人老远，白攸仿佛不认识他们一样掉在队伍的最后面。楚卿云本以为他已经对一切都没有兴趣，却没想到竟然愿意动弹。
这京城里如今充满了新人新事，他走在当中感觉自己像个跟不上世事的老人。他转念一想，自己也有六十好几了，可不就是老人，明明身处其中，却觉得城里的一切又离自己更远了一些。
“杨大人，楚公子和白公子到了。”田宵凉清亮的声音将楚卿云从回忆里拉回现实，“我还将我们翠城的另一位大恩人也带来了。”
“多亏有你！”杨烨面色似有些惊喜，说道，“大人，这位阿芜姑娘也是当时救下翠城的功臣之一，本领高强，又恰好与小女有些交情，愿意赏光。”
楚卿云疑惑地顺着杨烨的视线看去，从厅堂身处走出来一个蒙着半脸的人，从身形和装束来像是男子。
那人目光看向了阿芜和小凉，简单利落地行了一礼。
“见过大人。”田宵凉恭敬地行了一礼，阿芜也连忙学着小凉的动作，但眼神中满是不加掩饰的好奇。
楚卿云觉得这人的眼睛似乎有些眼熟，想了片刻忽然想到了小皇帝当时身后的侍卫，再脑中比对了一些身形，大概就是当时那个沉默不语的斗笠侍卫没错了。楚卿云面上虽不能流露出什么态度，但心里却完全称不上轻松愉快了，他走上前去先向杨烨行礼问候，又转向杨烨身边的这位，“见过大人......”
他正要询问对方名讳，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哈哈，老姚，有事求我？”楚卿云回头一看，果然是白攸，他正一脚跨过门槛，朝他们走来。
蒙着半脸的人只是斜过眼一瞥，没有立刻回话，而是对着楚卿云说道，“我名瑶光，不姓姚。”
“北斗破军星的那个瑶光吗？”
那人的眼睛笑了，“正是。”
白攸见那两人兀自说话，很是客气地有问有答，并不搭理他，便拿眼睛扫视这一处屋院，又打量这屋里的人。杨烨没等他打量完，便走上前道，“白公子、各位，就不站着说话了，里面请吧。”
白攸挑眉看着这个明面上的东道主，笑道，“你从翠城来，升得挺快啊？”
“都是为国办事，幸得圣上厚爱，离得更近了些而已。”
“噢？那你是从哪知道的我？”白攸的目光可以说是无礼，丝毫不客气。
“对八珍馆的点心挑剔的人满京城都难找，也就白公子一个了，自然是听过的。”而杨烨也不气恼也不害怕，只是微笑着答话，比了一个请的动作。
田宵凉也一同请其他人进屋，吩咐人关门上茶。那些下人们动作虽然利落迅速，但紧张和害怕藏在他们紧闭着的嘴里，楚卿云扫了一眼，觉得事情不太对劲，恐怕是有大事发生。
一群人进入堂中，瑶光坐在主位，杨烨坐他侧边。直到上茶的下人们悉数离场并将门好好关上之前，落座的人中没有一个人开口。沉默就这样横亘在厅堂当中，各人面前放着一样的茶盏，脸上却是各异的表情。
“杨大人，难道真是来请我们喝茶的？”白攸最先开口道，他端起茶盏吹了吹，喝了一口，表情仍是平淡的，“很一般。”
“见笑了。此次的确并非请各位喝茶叙旧，是有事相商。”杨烨答道。
“究竟是什么事？神神秘秘的。”阿芜捧着茶杯，缩在座椅一侧。
楚卿云虽然只能看见瑶光露出的一双眼，但依然能感觉出此人的纠结犹豫。
“既有顾虑，又仍叫了我们来，想必是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楚卿云喝了一口茶，看向瑶光说道，“今早我本要拜访你们，可似乎时机不巧，如今却在这见到了。那另一位难道也在杨大人府上？”
楚卿云话音刚落，就感觉好几道目光唰唰地落在他身上。
杨烨正要开口，被瑶光拦下。
“还是我来说吧。我请杨大人叫各位来，确实有事想询问各位的意见。但此事十分机密，还恳请各位不要外传。”瑶光眉头紧皱，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圣上一直昏睡不醒，各位可有什么良策？”
楚卿云早已猜到大约是楚霄昱的事，但依然觉得惊奇，“前些日子不是好好的？”
“圣上近来身体康健，未有什么病症。只是一日入睡之后，却久久不醒。圣上饮食起居的管理一直严格精细，找人看过也并非是突发急症，不太可能是身体有恙，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叫醒。”瑶光神色担忧，“我隐隐约约能觉察出此事并不普通，可能是气运上的劫难，但自他昏睡已过去多日......”
“在座各位都有修为在身，楚公子和阿芜姑娘更是在翠城大展身手，因此我才斗胆向瑶光大人举荐。”杨烨说道。
楚卿云心情有些复杂。他也不是傻子，自两人在王大哥家见面后，他就知道这个楚霄昱对他很是提防，哪怕他自己从两位大哥家搬了出来，住进霞姨这里，周围那些若有似无的眼线更是只多不少。但一方面楚霄昱对他并没有任何实质上的伤害，另一方面，他听霞姨说，这个年纪小小的侄子好像是个还算得民心的皇帝。
“过奖了，只是一些机缘巧合而已。如果是睡梦之事，你们应该听听阿芜的意见。”
阿芜看了看楚卿云，眼神又在瑶光和白攸之间转了一个来回，说道，“这里也有那种味道，不同寻常的梦的味道。你说的这个人就在这里吗？”
“也？你还在哪里也闻到过？”瑶光根本顾不上回答阿芜的问题就从椅子上弹起来，吓了阿芜一跳。他顺着阿芜的眼神，目光落到了白攸脸上。
白攸挑了挑眉，“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可是被波及的无辜民众。我就说我怎么眯个眼就做梦，原来是你家主子害的。”
楚卿云微皱着眉，“这么说来，不是你害的别人？”
“过分了啊，我四十年前就没想过篡位的事了。”白攸毫不在意在场众人的表情，嘴上没有丝毫遮拦，眼睛只好奇地看向杨烨，“按她所说，小皇帝现在在这府上？”
“能去看看吗？”阿芜又转向白攸问道，“可那人应该和你没有关系吧，为什么你的梦也会有一样的味道？”
白攸咧嘴一笑，一副过来人的调调说道，“有人没阖过眼，又怎么做一样的梦呢。”他看着瑶光懊悔中又忍不住对自己翻白眼的样子更是笑得开心了。
“唉，你们关系太复杂了，我也不想知道。所以有人能带我去看看人了吗？”阿芜对话本以外的复杂人际关系表现出了敬而远之的态度。此话一出，杨烨和田宵凉都是有些感激地看着她，搞得她更加困惑了。
田宵凉立即接话请示道，“阿芜姑娘对梦境和幻术都有研究，如果能靠近一些观察，说不定能早些找到线索。瑶光大人意下如何？”
话已至此，也没有拦着众人的道理。
瑶光点了头，杨烨便在前领路。所有人从另一道门走，穿过没有人声极其安静的连廊后，便换成了瑶光在前面领路，众人不知不觉中竟然已经从地下的通道离开了杨府，进入了另一处宅院中。
在这幽静的宅院内的一间房中，一群人来到了一张床前。
瑶光站在床边，挂起一侧的帘子，说道，“若是有谁有办法，那上前来一些也无妨……”
阿芜便三两步凑上前去细看，“就是这个味道。这不是普通的梦。”
“你可曾见过？是否有什么办法？”瑶光便向她询问详情，又详细描述了这几日的情形。
“我也是第一次见。办法的话倒是有很多，但说到底都是为了让人醒过来。”
瑶光听了这话，眼睛又亮了些，两人便在床边讨论起来。白攸虽然靠近了几步，但也只是草草扫了一眼，不知在想什么，一副所有所思的样子。杨烨和田宵凉并排立在最外侧，面色凝重地望着众人，时不时低声交谈几句，竟又像父女又像同侪一般。
楚卿云向床帘内望了一眼，床上躺着那人确实是楚霄昱，正沉沉地睡着，呼吸平稳，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却也难说是做着美梦。他觉得自己在这间屋内虽然是和事件的主人血缘最近的人，却又实质上好像是最无关的一个，楚卿云正考虑着自己是否应该参与这事时，却忽然发现白攸看了他一眼。虽然并非他本意，但他很快想到了出门前他和白攸还在讨论的事——楚歆鹤的变化，而白攸又说这和一个梦有关。
难道那时的梦，和现在的梦是同一种梦吗？
楚卿云有些惊愕地看着他，白攸便努了努嘴，又瞥了一眼沉睡的小皇帝，仿佛是在肯定他的想法一样。
这又让楚卿云心里又一阵翻腾，他想起仍在王大哥家里的那块写着“但行无阻”的小小灵牌，想起蓬莱岛上埋进泥里的绳梯，想起医仙告诉他的“不干预俗世”的缘由……他想起很多东西，但都像一颗颗珠子一般，缺少一条能串起来的线，而这个机会近在眼前。如果能搞清楚楚霄昱此时遇到了什么，或许就能知道楚歆鹤过去究竟是怎么回事。
“直接把人叫醒有时非常危险。我师父说过，最好的办法就是入梦，将人带出来。”阿芜对瑶光说道，“但入梦也不是轻松的事，甚至可能会有危险。”
楚卿云抬起头，看向阿芜那边，她正在解释入梦究竟会有哪些危险，条件有多么苛刻来打消瑶光过高的期待。
“我们这里的人，不够满足这些条件吗？”楚卿云走到了床边，房内所有的声音一齐静了下来，五双眼睛齐齐望向他。
“我对幻境也有些经验。你说过，幻和梦有很多共同之处不是吗？”楚卿云平静地说道，“我可以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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