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到了太清山，就遇到了你师父，我打不过他，也进不了山门。我本也快死了，但被先生带走救活了。”
楚卿云听得很是抓心挠肝，林九没有太多讲故事的天赋，说话过于精简。他还想问问当时究竟是如何打的，仙人是怎么出现的，怎么把人带走救活的，这些细节林九更是一个都没说。楚卿云不好判断人家是否愿意回忆得那么仔细，也就不好再细问。
没多久的功夫，一筐毛豆已经剥好了，林九就端着碗去厨房。他看楚卿云一副闲不住也想跟来的样子，便道：“你先去把自己洗干净、换身衣服吧。仔细你的伤口，别碰水，会弄吗？”
楚卿云这才意识到什么，低头看着自己一身血和脏污的衣服，鬼使神差地闻了一下，果然是有一股味道，他竟这么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抱歉，味道很大吗？”楚卿云有些尴尬地问道，连向人询问去哪里沐浴更衣。
林九抱着筐，停顿了一会才答，“我嗅觉比较灵敏。”
这估计对他来说已经是最委婉的表达了，楚卿云顺着林九给他指的方向，速速拿上东西收拾自己去了。
他换下自己的脏衣服，偷偷想着林九可能忍了他好久，却没有半点嫌恶的样子，更是不好意思了。林九说话办事都很沉稳的样子，自己心里便像看王潇然和严骁一般将他当大哥看待，但听了林九讲的事，若要仔细算年纪，竟比自己还要小，让他不由得有些感慨。
林九给他指了一处活水的热泉，楚卿云不好意思直接就带着一身脏污就去泡仙人领地里的泉水，于是施法把伤口一盖，打了水将身上的脏污冲洗擦拭完，才往那温热的泉水里一坐，舒适的暖意瞬间爬上四肢百骸，舒服极了。楚卿云长长地叹了口气，倚在热泉的石岸边，捡起落在水面的一片落叶的叶柄轻轻转着，任由思绪无边际地发散开来。
他正脑内想着穆青峰的事，目光无目标地在远处游荡着，猛地一眼差点把他惊得跳起来，穆青峰也正提着桶向这泉水走来。但比起跳起来，脑子一片混乱的楚卿云更是一个猛子直接扎进了水里。
穆青峰走到了热泉边，已是在与楚卿云相对的另一边，离楚卿云显然是隔着好一大段距离，楚卿云在水里远远地看向穆青峰。他看起来似乎也有些心不在焉，并没有发现楚卿云的样子。穆青峰从泉里打了水上来，解开衣扣，脱下衣物，开始擦洗起来。
楚卿云感觉自己不知道是出于“做贼心虚”的不安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心跳如擂鼓，眼睛也不知道该看还是不看好，头晕目眩了才发现自己是硬生生憋着气，但这个时候施个什么避水闭气的诀若是被发现了，那也太刻意太古怪了。
于是穆青峰便猛地看到对岸那侧的泉水里钻出一个楚卿云的脑袋。
楚卿云见穆青峰的动作停住了，正看着自己。他的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脸涨的通红，张着嘴又不知道该辩解些什么。不对，也没什么好辩解的，他也不是故意要偷看的，他原本就在这里啊！
“我是先来的！”楚卿云脑子乱成一团，只挤出这么一句话想要为自己的形象挽回一点。
穆青峰看向楚卿云，见他迅速背过身去，并不看自己，便觉是楚卿云仍在生气，不愿和自己多说。且自己方才没看见他，楚卿云这么说大约是不愿和人同泡这热泉，他向来面皮薄，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那我晚些再来。”
楚卿云本背着身，一边听着极快的心跳，一边默念非礼勿视，听见穆青峰这么一句，便是一愣，马上又反应过来师父定是又理解错了。他急着转身，见穆青峰已经湿漉漉地又披上了衣服，一副要离开的样子。那薄薄的单衣被水湿着粘在穆青峰的身上，透出底下皮肤的颜色来，这画面对楚卿云来说有些过于猝不及防了，比在水下瞥到的那几眼光着的师父还要有冲击力。
“等，等等！我不是那个意思。”楚卿云连忙说道，他看穆青峰穿衣服地动作又停住了，看着他，一副不知该如何反应的样子。楚卿云又急又气，师父的粗神经让他顿时觉得自己委屈得很，一股酸意冲上鼻头，他又不愿因这事就掉眼泪，硬是抽了两下鼻子，大声道，“我又没说师父不能泡！”
穆青峰才又重新开始把衣服脱下，楚卿云这次是真的不敢看了，立刻闭上眼睛。
听见入水声后，他还紧紧闭着眼，可没有多久就感觉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脸。
楚卿云呼吸都停滞了，猛地睁开眼，穆青峰那张湿漉漉的脸就这么出现在他眼前。
“别哭。对不起。”穆青峰带着一种歉疚和担忧的神情说道，他的指节擦着脸颊上挂着的水珠，即便那不是楚卿云的眼泪。
他不知道穆青峰是否是为先前他们吵架的事道歉，但他肯定师父一定是看到了他偷偷抽鼻子的动作。
楚卿云无法自控地长长叹了一口气，扣住穆青峰的手腕，望着他的眼睛，道：“师父......我...”
那双清澈的青玉色眼眸是像一汪过于清澈的湖水，没有半点杂质，如此纯粹的关心一时让楚卿云有些失语。
等他克制住自己口出狂言的冲动，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抓着穆青峰的手有一阵子了，他连忙放开，却因为好似有些太用力了，在师父手腕上留下了印子。
楚卿云无法坦诚地对上师父关切的目光，低下头盯着自己再穆青峰手腕上留下的印子，呼吸又重了一些。他不能再低着头了，泉水太过清澈，而太久的沉默会抚平水面上的波纹。
穆青峰见楚卿云忽然缩进了水里，只露出一颗脑袋，有些幽怨地看着他。穆青峰便也在他边上坐下，楚卿云如临大敌般浑身绷紧了，偷偷和师父拉开了一些距离。穆青峰看在眼里，眉间有些许极难察觉的失落，他等了一会却不见楚卿云继续刚才的话题，便问：“你想说什么？”
“...日后再说吧。现在还不是时候。”楚卿云的声音闷闷的。
“之前在蓬莱，情势所迫有很多事没能及时解释。”穆青峰的声音很轻很慢，“你现在想听吗？”
“关于什么的？”如果是关于之前他们吵架的那个话题的话楚卿云就不大想听了。
“关于我的剑、那种玉石...关于我自己。”
楚卿云停止在水里吐出泡泡，稍微坐起来一些，“我想听。但...这对师父来说是...很重要的事吧？关于您的事我当然都想知道。但如果说出来会让您承受很大的风险或者让您不自在，那我宁愿您不告诉我。”
“理论上来说确实有风险，但我相信你不会轻易转告给别人。”穆青峰缓缓道，“而我觉得告诉你，我会安心一些。”
楚卿云此时不能算说是目瞪口呆，但也用单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以免自己难以控制的表情过于快速地暴露了自己的心情，“哦，哦...！”
“我可能严格意义上并不能算人类...我先前推测是类似于妖或精怪一类的东西。在此行之前我便发现我与这种玉石有某种联系，或者说亲和性，它们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穆青峰将左臂中的剑再次抽出，它在水中泛着更加柔润的光泽，“我在岛上时得到的了乌昂刀上的一块残片，便将其直接吸收了，它自然而然地融合进了这把剑里。但此举还是欠妥，导致后来乌昂能因此牵制我的行动，这是我的责任。”
“我吸收了残片，便看见了其中保留的‘刀的记忆’。”穆青峰的右手在剑身的某处点了一下，楚卿云凝神去看，看不出那处与周遭有什么不同，但或许对于师父来说，他能清楚地感受到残片被融进了何处。
“那刀虽没有生出清楚的意识，但似乎记录了被使用时周遭的环境和声音。乌昂在战场上经常使用它，死在刀下的敌人、共同杀敌的士兵都常喊出乌昂的名字。”
“但师父在得到那块碎片前就对‘乌昂’这个名字似乎有些印象......”楚卿云看着师父，“这又是为何？”
“...乌昂当时说过，他的刀如果保存了‘刀的记忆’，那刀就像是人的脑子，保存着作为刀的最清晰完整的‘记忆’。而我我就像是人的身体，虽不能‘回忆’起具体的场景，但依然保留了一些东西。可能正是因此才会有这种有个似是而非的印象，却记不清的感觉。”
楚卿云听着莫名有些吃味，但鉴于乌昂现在已经灰飞烟灭了，他又稍微好受了一点。
“所以，那些玉石，其实都是师父的一部分，对吗？”
穆青峰想了想，“虽不能断言，但，我感觉应该是的。”
他看了看弟子若有所思的脸，发现自己有些说不清的担忧。并非是担心他说出的话日后会对他产生威胁，他担心的是楚卿云会因此与他产生嫌隙，而刚才远离他那一步只是要他渐行渐远的第一步。
“师父。”
楚卿云打断了穆青峰逐渐发散得过远且不合实际的思绪。
他转身在岸边摸出放在衣物下的储物袋，拿出那截离开时捞的那截断刀，泉水将上面的残血拭去，在水中显得不再那么杀气腾腾。
楚卿云将这块断刀玉石递到穆青峰的眼前，“师父，这个交给你。”
“...你既得了，可以拿去吸收了，对修为也有好处。”
“不。这是师父的一部分啊，自然是要还给师父，交给师父保管的。”楚卿云有些哭笑不得，穆青峰有时过于无私让他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注视着这块玉石，道，“如果对现在的师父来说，想不到它能有什么用途，有它无它都一样的话，那我有一个请求...”
“什么？”
“我希望有一天，师父能用它，不是为了其他任何人，而是为自己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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