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平愁眼里,穆青峰可以用愚钝来概括,虽然可能对很多人来说这是个相当奇怪的评价,但对已经升仙了近千年的张平愁而言,确实如此。不仅说的是他的能力,也说的是他如木头一样的脑筋。
但穆青峰的破坏力对一般人来说还是非常破格。
张平愁那时本在山里独自漫步,随手采集一些药草之类,但走着走着就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随后在地面和低矮的草木上发现了什么东西逃跑时留下的血迹。他本不太在意,但这血迹上呈现出一种微弱的,如金粉一样的闪光,这种场面着实罕见。
哪怕精于医药的仙人,也花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可能是某种生物的血液里自带的特质,这种细碎的金色闪光乃是天生自带的,而非后天人为。他这才想起一个传说,一个关于乌金獜“包治百病”的传说。
张平愁本就不太相信世间真有这样的生物存在,过去听闻时也猜疑是哄抬稀有药材价格的噱头。尤其是有人并不珍惜每日的饮食休养,反而想着靠这种神之又神的东西就一口气解决病痛,实在是本末倒置。况且若要是这传说是真的,那也怪不得这种妖兽少到千年都难得一见,连血液都会闪光,那被追猎的时候不是更好抓了吗,这种族群即便有也大抵用不了多久就会绝迹了吧?
但这地上泛着细微金光的血着实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好奇。
本着不追上看看也不知道要再过多久才能再遇到一只的心态,张平愁迅速追着血迹找到了它的主人。
但显然他也不是唯一一个看见这血迹追来的人。
在他眼前出现的是一个已经倒在地上匍匐着缓慢爬行的“人”,和提着剑的穆青峰。
这是张平愁第一次见他,此时他还并不知道穆青峰的名字。
张平愁只看一眼,就知道地上那个受了多处致命伤,招招都是能让其立刻毙命的,但不知为何奇迹般的还有一口气,甚至还能用已骨头断裂的手脚蠕动。但如果就这么放着不管,大概不用半盏茶的时间,他也仍是要死的。他嘴里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闷声,似乎压抑着剧痛,身上全是血和泥,正是血迹的主人。
穆青峰甚至衣摆上都没有多几个泥点,干净得几乎像是刚换过衣服。他提着一把青色的剑,神色平静,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似乎是因为在提防突然出现的张平愁。
张平愁看了看穆青峰手中的剑,穆青峰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提防的意思更甚了。
“你要杀他?”张平愁叹了口气,现在暂时也不是说别的的时候,“这是世上罕见的乌金獜,不要这么暴殄天物吧?”
“我不在乎他是谁,但他犯了事,我需要将他诛杀,以绝后患,还请您不要插手。”
张平愁用手指摸了摸脸,看了这个杀神一样的家伙还是觉出自己与一般修仙者之间的区别,否则可能便不会这么客气了。不过也因此眼前这人对他非常提防,简直像把浑身的刺都竖起来了一样,虽说不至于有大危险,但真要让他攻击过来,自己也未必能非常体面,平生很多麻烦。
他正衡量着,一边仔细观察着地上伤者的情况,一边尽量做出不会威胁到穆青峰的态度。
地上爬动着的人力气也已用尽,双臂似乎再也无法挪动,他的身子蜷缩在一起,为了呼吸露出半张已经因缺血得如白纸般的脸,那双眼睛虽然朝着张平愁的方向,但已经失去聚焦,眼前只有模糊的一片,两片嘴唇似乎是颤抖,又似乎是嗫嚅着什么。
张平愁看着这一幕,心里不由得一颤。他已经见过太多这种场面,但依然会为此而动摇,他自己都觉得都觉得自己身上的“人性”还没有被“习惯”完全消磨完也实在是一种奇迹。
“等等。你已经给他了多处致命伤了,按理说他也该死了三四次了,可他还有着一口气,不正是说明此命还不应绝?”张平愁道。
“再补一剑的事。”穆青峰语气平平地道。
张平愁一时有些无语凝噎,虽然他说的也是事实,“我看他吃了不少苦头,也无力在再做任何事了,不如你就此打住,放他一条生路吧。”
“您想让我放过他?为何?”
张平愁虽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竟然真的让眼前人有些许犹豫,他看了一眼地上的人,怕是撑不到他们聊完,便也顾不得许多,直接过去上手给人在瞬息间止住血,一边看人的伤势,一边道,“他犯了什么事,要遭这么大罪?”
“擅闯太清山劫狱。”
“那劫狱劫到了吗?”
“没有。”
“......那把人赶走不就好了。”张平愁现在确实有点愁,眼前这只化成人型的乌金獜即便止住了血也是奄奄一息,他不得不输送了些许灵力给他吊着命。
“他们早前就来过,已把人赶走了。我当时说过,再来者格杀勿论。”穆青峰几乎是紧盯着张平愁,好像提防他把人立刻抢走一样。
“你这和杀了他也没什么区别了。”张平愁心里觉得此人过于一板一眼,固执得有点听不进人话,“你现在打道回府,我把这只小狗带走,没人会知道你杀没杀他的。”
穆青峰没有说话,仍是皱着眉,没有挪动半分。
张平愁便知道这话好像说得不对,甚至起了反效果,心里一阵后悔,连忙道,“唉,我没有别的意思,方才那句你就当我没说。你听我一言,若是一般人,知道了你的警告之后仍然到你的地界上去,自然是要后果自负。但小孩儿很多时候并非故意要忤逆人的意思,只是实在年纪尚轻,就容易受人鼓动,或是意气用事,你总要给他们一个学习反省的机会,总不能一视同仁都斩了吧?”
穆青峰眯了眯眼,“什么意思?你是说他还是个小孩?”
张平愁知道这种说法有点讨巧了,且地上这个奄奄一息的人形怎么看也不是小孩的身形,但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他伸手摸了摸地上人的骨头道,“据我所知这种妖类大多只有十几年的寿命,地上这个依我看最多才五六岁大,那可不就是小孩?”
张平愁见穆青峰的表情略微有点松动,便立刻乘胜追击,“我猜他并非是自己想去劫狱,而是受了人的指使和蛊惑?”
穆青峰垂下眼,回想到方才他追着此人到了太清山门外,这人已连中几剑,身受重伤时,确实似有向山门地界外一个灰发的人求援的样子,但显然那人见他空手而回,便一副意料之中却又失望的模样,甚至也没多看这人几眼,只轻声说了句什么。虽然隔得太远听不清声音,但只靠读唇,穆青峰也读出来了,那灰发人说的是:“派不上用场的,不要也罢。随你处置吧。”
也许是逃跑的那人听见了,身形不似之前那般迅捷,这才被穆青峰很快地追上了。
“或许确实如此,此人大约已是弃子。”穆青峰想到这里,并不隐瞒,他犹豫了一会问道,“他真的才五六岁大?可看起来是成人的身形。”
“妖类化人外形没有那么多限制的,或许只是幕后指使那人需要他这样罢了。”张平愁见对方已经信了**分,推测穆青峰或许动了一些恻隐之心,他拿出一颗丹药,装进锦囊里递过去,接着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虽是出于对乌金獜的好奇,但也确实想救他一命,我也不会让你白白帮忙。这颗丹药在绝境时服下,再凶险的情况我亦能保人一命,作为交换,我希望你绕他一命,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如何?”
“你是医仙?”
张平愁有些无语,他已是很久没见过有人在知道自己身份的情况下说话还这么生硬的,虽他也不喜欢听阿谀奉承的东西,但这也有些太不客气。
“若他日后再犯......”
“若他日后再犯,你如何处置我不会干涉。”张平愁把锦囊放进了对方的手里,穆青峰也没有推拒,张平愁松了口气,连忙动手将地上的人的气息稳住,免得他一会在路上就断了气。穆青峰也没有阻止,他思索了一会,终于是把剑收了起来。
张平愁将地上的人馋起,架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将油纸伞扔到空中,伞缓缓转开,阴影遮住他们两人,伞外开始下起如牛毛般的细雨。
“对了,那丹药用的时候记得与咒语一同念我的名,张平愁,我便会来。”张平愁对细雨中的穆青峰道,“请善加使用。”
雨丝打湿了穆青峰的头发,也不知他想了什么,最终他说了一句,“如果那孩子醒了,请代我说声抱歉。”
虽然按乌金獜的寿命长短来算,六岁已经可以算中年了,但穆青峰大约没有意识到此事,看起来确实认为自己行为不妥而心生歉意。
张平愁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他看起来不近人情却对孩童有恻隐之心,他又打量了一下穆青峰,笑了笑,“我会的。你是太清山的...?”
“掌门。穆青峰。”
张平愁点了一点头,没再多说。细密的雨在冬日显得格外的凉,他们在伞影之下走进雨幕的阴影里,很快雨就停了,两人消失在山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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