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杜如春的手。
那双曾经为他剥过荔枝,斟过苏黄酒,写下名动三都的《靖蜀论》的妙手,如今冷冰冰地晾在他的掌心。
记忆隔着光阴,轰然相撞。
孟楚云心里的弦「铮」地一下子断得彻底,他颓然瘫倒在杜如春的尸首旁,张嘴「啊」了几声,却发不出完整的音节,竟被刺激得哑了。
怎会如此。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杜如春和他孩提相识,同乡、同年、同窗,并肩从田间阡陌走到天都御街,从默默无闻的寒门学子到风光赫赫的玉京探花郎,拢共二十一年。
只有他知道杜如春走过这二十一年有多不易。
他在大理寺八年,见过悲剧无数,他向来自恃是个清醒冷静的人,可如今……可如今他的挚友就这么冷冰冰地躺在他的面前,将他自矜自傲的理智击了个粉碎。
巨大的无力感袭来,他哭也不得、喊也不得,一口气硬生生憋在肺腑里。他在蚀骨寒的冷雨中淋了半天,就这么瘫着,像个活死人,雨点砸落在他身上,丝毫感觉不到疼。
雨声隆隆,永夜无尽。
地面上的血水被冲刷淡了,乌黑的云像一块脏污的棉絮,沉沉压在天际,一丝一丝抽走光明。
他不知自己躺了多久,只知道天色渐暗之际,远方隐约传来了马蹄声,由远及近。
孟楚云已经无法判断自己是否幻听,光明渐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黑暗蔓延。他无力抵抗,只由得自己闭上眼,往下沉去。
……
孟楚云是被踹醒的。
先前因为强烈刺激而失去的知觉回笼,首先是疼,头疼得像被人用榔头砸开了两半;接着是冷,蚀骨的冷;最后是热,从皮肤底下煎出的热,而且头重、脚也重,像被什么极其沉重的东西镇压着。他挣了挣,不但没有任何效果,反而换来一身酸痛。这一挣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因此当第二脚落下来时,他没有躲。
他听见旁边有人冷冷道:「别弄死了,留他一口气。」
「殿下,活着呢,而且他好像醒了。」
「带过来。」
「是。」
孟楚云被一只大手拽住后领,像拎鸡仔一样被半拖半拎着走了几步,然后像扔垃圾一样扔到一个人的脚边。他没挣扎也没反抗,就这么面朝下趴在硬刺的茅草上像个活死人,唯独左手死死捏成拳头不放松。
「死了吗?」
孟楚云不答,只半死不活地趴着。
那人也不语,四周静默了一瞬,然后是一阵走动的「沙沙」声,紧接着便是一桶冰水兜头泼下!
孟楚云这下彻底被泼醒。
「这不是活着呢么?」那人薅着他的衣领轻轻松松将他提起,看了看,嫌弃道:「灰头土脸的,来人,帮他洗把脸。」
「是。」
这脸洗得可不温和,一盆一盆的凉水接二连三往他脸上泼,泼了十余次,那人才叫停。孟楚云早已被呛得咳嗽不止,鼻腔狼狈地吸进了不少水,视线也被水所模糊,并不能看清眼前人的长相。
「咳、咳咳、咳咳咳咳……」
「殿下,他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
「取来。」
「是。」
孟楚云感知到有人在用力掰开他的手指,瞬间来了劲,一边「唔唔」叫着,一边反抗,可惜最终还是败下阵来,被人抢走了玉印。
他「呜呜」哭得凄凉。
良久,头顶传来那人的恨声质问:「赑屃纹玉印。你就是那王狗党孽?」
自从今年太子萧令言疾病加重,二皇子萧衍去年被送到北凉为质,朝中为首的王、南两家便失去了争权的重要棋子,于是索性摆到明面儿上斗,这「王狗」自然指的是王家家主,右相王褚之。王褚之科举出身,代表的是十年寒窗的寒门士子;南家则因先祖为开国功臣而成为世代门荫,这也是南商裴嚣张跋扈的资本。两家以是否废除科举为名头,各自拉拢士大夫和世族子弟,拉开党争的帷幕,一时间,朝野动荡,人人自危,但仍有人九死无悔,只为高呼内心道义,比如杜如春。
想起惨死城墙下的杜如春,孟楚云心痛得呼吸一窒,一滴泪从脸颊滑落到下巴,摇摇晃晃滴在茅草上。
那人忽然抬手捏住他的下巴,手上下了狠劲儿,捏得他整个下颌骨生疼。可是他张嘴,却一个音节也不出来,只能「啊啊」地痛苦呻吟。
「哑了?」
孟楚云倔强地撇开视线不去看他。这人既称王褚之为「王狗」,大概率和南商裴是一丘之貉,他极为不屑,而且他发现,自己好像真的说不出话了。
那人眼神阴鸷:「不说,我就一刀,一刀,」他用掌侧在孟楚云臂膀处慢悠悠地划动,「把你削成人/棍。」
孟楚云浑身一震,猛然想起杜如春临死前托孤般的眼神。
他不能死。
不能死……
于是他像一株濒死而受水的植物,爬起身,张嘴「啊啊」了两声。
那人朝旁边递了个眼色,旁边的暗卫马上会意。
不久,一副纸笔递到眼前。
孟楚云颤抖着拿起笔,蘸了墨,在草纸上写下他此生写过最难看的字,歪歪扭扭的,如同蛇行匍伏般的三个字:
「你是谁」
那人拿起草纸看了一眼,一甩手,草纸如纸钱飘然落地。他凑到孟楚云耳边,用最轻的声音说着最狠的话:「萧寅,你的阎王爷。」
孟楚云缓慢抬起头,表情从茫然转为惊骇。
前期的虐当然是为了后期的甜啊啊啊~[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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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永夜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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