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桧殿外,挂满了白灯笼与白条,殿内传出恸哭声,听得老天都要敲云震雷,落些雨了。
婢女们忙进忙出的,寝殿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哎,小心我那玉瓷彩铃瓶,那可是我阿兄从塞外特意带回来给我的……”
“那是我父上亲自狩猎得来的白狐皮,小心点,别碰坏了……哎,那是我给母上专门做的金丝竹玉簪,别给我摔坏了。”
赵乐宴急得乱转,但没有一人能听见她说话:“哎,这都是我心爱的东西,你们可得小心点啊。”
“你们要将我公主的东西都搬哪里去啊?都不许动,给我放下……”春风给公主梳洗打扮好,从内殿出来,就看见她们都在搬公主的东西,这都是公主的东西,没公主的吩咐,谁都不能动,“你们听见没有,都给我放下,给我放下……”
“春风,”嫣然紧跟着出来,忙拉住春风,“她们也是奉令行事。”
“可是这些东西都是公主的心爱之物啊,”春风说着说着,就红了眼,“没公主的吩咐,她们怎么可以动……”
嫣然安慰她:“她们也是得令,将公主的心爱之物收起来,”嫣然安慰她,“只是暂时收起来。”
这都是公主的东西,没有人敢动的。
嫣然看着殿内挂着的白笼和为公主祈福的符幡,她在逼自己慢慢接受公主已经去了的这个事实。
“嫣然,公,公主真的不在了吗?”春风哽咽,她给公主净了脸,换了衣衫,她总觉得公主只是睡着了。
嫣然红着眼,没说话,只是轻轻搂过春风。
她也不想相信公主真的不在了,可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她,公主真的不在了。
整个望桧殿都是公主的身影,只要一闭上眼,她就会想到公主唤她们的名字。
她们从进宫开始就跟在公主身边了,她们发誓,要伺候公主一辈子的。
是她们的错,公主今夜说要出宫,她们应该陪公主一起去的……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嫣然,我想公主。”春风脸埋在嫣然怀里,哭得很大声。
“我也想公主。”嫣然垂眸,泪水不动声色地滑落。
赵乐宴站在她们面前,看着嫣然和春风这般伤心,她心里也难受,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嫣然,春风,我也想你们,”她抬手轻抹去脸上的泪,戏文里不是说鬼没有眼泪吗?都是骗人的,“我也很想父上、母上和阿兄……”
阿兄和母上去宫外的明曌楼了,那里是阿兄生母生前最喜欢去的地方,母上每年都会陪着阿兄去明曌楼祭他的生母黎氏。
她与阿兄虽是同父异母,但她与阿兄的关系很亲近,阿兄待她极好,有好吃的好玩的,他总是想着她,她也一直觉得他是世上最好的阿兄。
赵乐宴眸色黯了黯,若是母上和阿兄知道了她的死讯,一定会很伤心。
母上的身子本就不太好,哪能受得了这个刺激,以后,谁陪母上夏夜去后亭赏昙花,入冬捏面饺……谁给母上做独一无二的簪子啊,母上最喜欢她做的簪子了。
还有父上,他日日操心国事,咳疾还未痊愈……去父上殿前侍奉的侍从说,王上知道铄桧公主身陨的消息后,犹如万雷击身,怔了许久都没缓过神,幸好王上身边的随侍及时拿出保心丸给王上服下,才护了心保了命。
可她的死讯对父上打击很大,他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大殿里,谁都不见。
她想去见见父上,可因为福令殿,她去不了。
整座宫殿,就像一个金丝笼将她困住了。
“咚——咚——”丧钵又响起了。
这是为她敲响的第十七次丧钵,她听了一整夜为自己而敲响的丧钵,才开始真的相信,她死了。
赵乐宴缓缓走到自己的肉身前,看着自己新换上了衣服安静地躺在镀了金银绕丝的棺柩里,虽不是素缟裹身,但整个人早已没了生气,活像个扑了粉的皮影小人儿。
看着自己的肉身躺在她面前,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诡异感。
魂与肉身分离,她就真的成了一缕流魂残魄?
……
火盆子里的火越烧越旺,整座殿内的温度越来越高,热得她直往殿门口躲。
都说符幡烧得越多,诵福祈愿就越灵。
嫣然和春风就一言不发地跪在火盆子前,将符幡都烧尽了,很多陪着守夜的婢女被火盆子里突然窜出的烟呛得直往殿门退。
赵乐宴直接被她们挤到门柱后头了,虽然她们是看不见她,但她看得见她们啊,总不能任由她们坐到自己身上吧,她就算是流魂,也是有着公主身份的流魂!
“咕噜。”肚子发出了声音。
赵乐宴手按着肚子,看向摆上的贡品,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明明是给她准备的,可她却吃不着也摸不着,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实在太折磨她了。
好饿啊!早知道她劫数到了,她说什么都不节食了!她昨儿晚上就应该多吃点,做个饱死鬼也好啊。
现在好了,做鬼也要饿着肚子。
“听说,魏上卿进宫了……”
听到魏上卿这三个字,赵乐宴整个人一激灵,下意识地将耳朵贴过去。
“魏上卿是铄桧公主的未来驸马,他进宫送公主最后一程合乎情理……”
赵乐宴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她才不要他来给她送行呢,她怕自己忍不住变身厉鬼向他索命……
“……都传铄桧公主的死和魏上卿有关系……”
这话一出,另一个婢女忙捂住她的嘴巴:“嘘,小心祸从口出。”
魏上卿受王上的器重,官途一路顺遂,若是将来和公主成了婚,那还不是一步登青云……公主死了,于他而言,有何好处?
“我不敢胡说,是谨妃娘娘殿中的侍婢亲眼看见铄桧公主套了匹马,从守卫不严的小殿门出了宫,去了魏府。”
“去魏府?公主夜会魏上卿?”公主虽与魏上卿定了亲事,可还未过门,夜里私去魏府,有违礼制啊。
赵乐宴整个人挤到她俩中间,立刻澄清:“别乱说!我,我那只是去打探。”顺带着去瞧瞧他的样貌,只是没想到,她这一打探,竟让她听到了一个大秘密!
就是因为这个秘密,她才变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她冤死了!
现在这个秘密,她也没办法同任何人说。
“魏上卿到了。”
赵乐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身边的婢女开口喊了魏上卿,她才回过神,是魏锦戍!
王上身边的随侍先进了殿,看了眼在殿内侍奉的婢女,忙使眼色,让她们都退下。春风反应过来,冲上前:“粟随侍,那我们呢?”她与嫣然是公主的贴身侍婢,怎能不为公主守夜?
嫣然拉不住春风,粟随侍是王上身边的老人了,这是王上下的令,她们若是冲撞,不仅是对王上不敬,也是对公主无礼。
“粟随侍,我们只想陪公主走完这最后一程。”嫣然向粟随侍揖礼,望王上看在她们尽心尽力伺候公主的份上,允她们为公主守夜。
粟随侍也为难,魏上卿是得了王上的令,特允在此为公主守夜,直至出丧。没有魏上卿的吩咐,他也不好允谁留下啊。
“铄桧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婢可守在殿外。”
闻声,赵乐宴转身,就瞧见魏锦戍着一身黑踏进殿内,素日腰间要佩玉串的人儿,今日未佩一玉,就连发冠都没戴,和她脑海中与人欲谋反的魏锦戍截然不同,冷冽的眉眼中捎带了些悲伤。
他是在为她伤心吗?不可能,他一个要谋反的人怎么会有心?
赵乐宴提着裙子就朝他冲过去,魏锦戍!你这个奸臣贼子!还有脸来!看她不撕下他的伪善面具!结果还没近他身呢,就被一股力给推开了。
她毫无准备,直接被推摔在地,疼得她叫唤两声,这感觉怎么莫名熟悉?好像又被福令殿拦了一次?
她偏不信了,又卯了力冲,仍是被推开了,这次冲得狠了点,被推开也狠,狠到她后背直接撞上了柱子,她觉得她骨头都要折了。
魏锦戍!赵乐宴疼得咬牙切齿。
她就知道他克她,把她克死不说,她死了还要被他克,他就是个害人精!
就是他害死她的!现在还佯装无事发生来给她守夜?她看他就是别有所图!
见状,粟随侍笼袖一甩,示意婢女都出去。
春风还想说什么,被嫣然扯了扯衣角。
粟随侍看了眼她们:“魏上卿不是说了,你们可守在殿外。”
“可是……”
“春风。”嫣然喊她,为公主守夜才是大事,其他事都可以不计。
春风噤声了,不舍地回头看向公主的棺柩,她本想多陪公主说说话的,公主最爱听她讲戏文里的故事了。
“走吧。”嫣然拉着春风出了殿,所有婢女都退下了,粟随侍向魏锦戍行过礼后,也退下了。
整座殿内,只剩魏锦戍一人,还有她这缕流魂残魄。
她不能靠近他,只能躲得远远的,一双眼死死盯着他,要是他想做什么逾矩的事儿,她做厉鬼都不放过他!
“……哎,魏锦戍,你想做什么!你给我停下!”见魏锦戍朝自己的棺柩走去,她急了,难道他还要将她的肉身碎尸万段,不给她留个全尸啊!
“魏锦戍,你可别乱来,这可是在王宫!”赵乐宴气冲冲走向他,还没近他的身,就被一股力推开,往后踉了两步,差点没站稳。
他定是心虚,在身上收了驱除邪祟鬼魂的符,怕她成了鬼魂缠着他!真是有备而来啊!
魏锦戍站在棺柩前,瞧着躺在里头的人儿,穿戴珠簪华服,涂着脂粉唇脂,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魏锦戍从袖里拿出一支缠花簪子,拿在手里细瞧。
赵乐宴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她的簪子!她今夜去找他时戴的簪子。
她簪子怎么在他那里?
一定是他毁尸灭迹时藏起来了!奸臣贼子!
“你干什么!我都死了,你还想杀我……”赵乐宴看他举起簪子,急得都破音了,结果,魏锦戍只是将那只簪子戴在了她发髻上。
“物归原主。”魏锦戍喃喃。
赵乐宴不解地看着他,她真想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她的死,他难辞其咎。
赵乐宴在他周围打转,看着他拿起新的符幡就往火盆子里烧,急得跺脚,她才不要他给她诵福祈愿!
“哎,不许烧,我才不要你烧的符幡,魏锦戍,你听见没有!我不要你烧的!”赵乐宴喊破喉咙,也没人听见。
“魏锦戍,你能不能听见我说话?”赵乐宴喊了几声,彻底放弃了。
她得去殿外冷静下,再呆下去,她会发疯抓狂的!她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殿内,魏锦戍将符幡都烧了,火盆子越烧越旺。
符幡烧得越旺,祈愿就越灵。
魏锦戍垂眸,拿出一锦囊,凝眸盯了许久,毫不犹豫地将锦囊丢进了火盆子里,火一瞬就将锦囊吞噬,血的腥味一下就出来了,殿内无风却吹动了高挂的白笼与符幡。
“赵乐宴。”他轻喃着她的名字,眸里染上了火光。
“赵乐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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