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萧晴握着那部新手机，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欢喜还是忧虑。
“你就这么送我？”她举着手机盒子愣道，“一万多块钱呢。”
“拿着用。”时雨舟放了可乐罐子，又从口袋里掏了个小盒子出来一起交给她，“还有这个，新的充电头。你以前那个13的充电头现在用不了了，给你省事，我买的时候顺手一起配了个新的原装给你。”
“你那台手机背板都摔碎了，电池好像也不行。”时雨舟拆了一次性碗筷，往放烧烤的铁盘里夹了一筷子土豆片，“索性都给你换了。”
梁萧晴看着手心里又多出来的一个新充电器，抿了抿唇，眼神晦明难辨。
“怎么？收新手机还不高兴？”时雨舟愣了下，“不喜欢这款？”
“怎么可能不喜欢？”梁萧晴牵强笑了下，“早想换手机了。”
“那就收着用。”时雨舟慢条斯理吃了口肉，继续道，“上午去Apple Store零售店给你选的时候，本来想买个max，但想着你手不算大，用max的话单手不太好操作，就选了这个。”
“不说话？”时雨舟抬眸看过来，嘴角牵了点笑，“高兴坏了？”
“你这人情我还不上。”梁萧晴托着手机苦笑，“要不你还是收回去吧。”
“我没说要你还我的情。”时雨舟淡淡接口。
“时雨舟，没必要送我这些。”梁萧晴苦涩笑，“真的没必要。”
“我说了，不用记我的情。”时雨舟眼瞳里敛了笑，忽地静静问，“就这么反感我？连我送的东西都不想收？”
“不是……”梁萧晴很轻地失笑一声，“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我对你有什么反感不反感的？”
“那就收下。”他语气肯定，“我送的东西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如果不合心意，你明天拿去丢了，或是卖了，都随意。”
“我没有说你买的东西不合我心意或是我很讨厌你，时雨舟，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就是单纯不想欠人情。”梁萧晴握着手机无奈笑起来。
“现在的我跟九年前的我不一样了，九年前我是有钱人家的女儿，我有钱，我有底气。但现在的我什么都没有了，杀无肉剐无皮，我真的欠不了任何人的任何东西。”
“我还没有修炼出那么厚的脸皮，可以收你这么贵重的手机大大方方拿来用。我还不了情，我就会一直惦记着我欠你情的这件事。”
“我不想欠任何人任何东西。”
“明白了吗？”
梁萧晴一口气说完，长叹一声后，无奈笑着看向时雨舟。
时雨舟静谧的黑色眼睛却专注凝视着她的脸。
头顶路边摊拉起的电线上悬着灯泡，柔和的暖色光层层镀在时雨舟侧脸上。
那双漆黑的眼睛黯淡了些。
见他不语，梁萧晴轻轻叹了口气。
九年不见，这人死倔的牛脾气是一点不改。
她把手机放在双腿上，抬手取了自己的那罐可乐扣开，想着一会儿再把东西还给他。
随着易拉罐拉环撕开，“呲”的一声，碳酸汽喷出来。
有些微冰凉的汽水溅在她手背。
“如果我想要你一直欠着我呢？”
夜市喧哗中，时雨舟沉而冰凉的声音，忽地很轻传来。
“你说什么？”梁萧晴的动作一顿，抬眸错愕对上他视线，“刚没听清。”
时雨舟平静望着她，面容映着暖光，神情却是冷的。
“没什么。”他轻轻侧眸，不着痕迹避开了她眼睛，“我说天太热。”
“已经入伏了呀，当然热。”梁萧晴望着他笑，“我听张喆说你才回国不久，这种热适应适应就好了，往年比这更热的都有。”
“你一直都在江城？”
“嗯。”梁萧晴很轻地哼了声，“是啊。”
“从……你爸爸去世开始？”
“对。”梁萧晴垂眸，脸上寂寥的笑意一闪而过，“当时我妈因为再婚的关系，搬到对方的城市来了。我家在南川没什么亲戚，我爸一走，我只能搬到我妈这里来。至于中间的事情，有点乱，不提也罢。”
之于提问，梁萧晴只是简单回答，时雨舟便也很快收了话锋。
“那你呢？你又是怎么来的江城？我看你在这儿买了房子，应该是很早之前就在这里了。”有意无意，梁萧晴把身上的话题转了出去。
“我妈原本就是江城人，我上初中前也是在江城长大的。这里有我妈不少的亲戚，跟你爸离婚半年后，她就先回了这里。”时雨舟道，“我留在南川继续念大学，后来读硕士的时候出国，又因为工作原因留在海外，一两年也只偶尔回来几次，很快又走。”
“那这次准备什么时候走？”梁萧晴故意玩笑问。
“这么希望我走？”时雨舟抬眉，“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这次回来，不出意外应该是常驻，轻易不会再外调。”
谈话并没有再拘泥于过去，对于过去几年中的甘苦和经历，两人都心领神会地止了口，没有任其继续发散。
今天怎么说也是出来汇报工作的，梁萧晴把《问心》近期的项目进度如实向时雨舟汇报完后，两个人就着工作说了几句。
寒暄一阵，小桌上的烧烤也就吃得差不多了。
“走吧。”梁萧晴放了筷子，率先起身，“我去结账。”
时雨舟点了下头，走到外面等她。
梁萧晴靠近老板问了餐饮费一共多少，老板报了个数以后，她掏出手机对着收银的二维码一扫，把钱转了过去。
“付了啊。”她扬了下手机跟老板打声招呼，迈步走出烧烤摊。
“结清了？”时雨舟帮她把电动车挪出来，“多少？”
“不到二百。”梁萧晴道，“时候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时雨舟声音淡淡的，“我骑车，把你送到家，我再打车回去。”
“我家很远的。”梁萧晴下意识拒绝，“踩电动车回去二十多分钟呢，你不嫌麻烦？”
“不嫌。”时雨舟打定了主意，话音落便非常自然地坐上了驾驶座，还扭头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她上来。
“我真是败给你了。”梁萧晴无奈摇头，刚想上车，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却响了。
她一愣，伸手把手机掏出来，还想着是谁这么晚了给她打电话，待看到屏幕上的来电人备注时，愣在了原地。
来电人是，【宋姨】
时雨舟就在她身旁不远处，正好能看清她手机上的字。
梁萧晴愣了一下，看向时雨舟。
“用不用我回避？”他问她。
梁萧晴沉默了一下，摇摇头。
而后，接通了电话，把听筒贴在耳朵边上。
时雨舟在旁边默不作声耐心等着她。
电话期间，梁萧晴都没怎么说话，只是点了几下头，嗯了两声，最后说了句“不用，谢谢宋姨”。
整个时长不超过3分钟。
待她挂完电话，时雨舟才开口：“是以前小时候在你家做帮佣的那个宋姨？”
梁萧晴脸色略沉，牵强笑着点了一下头：“嗯，是她。”
“她现在跟你还有联系？”
“也是前几年才重新联系上的。”
时雨舟安静认真地看着她神情，不动声色却敏锐地察觉到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
她现在的样子比接到电话前沉默了许多，眼神黯淡，似心事重重。
时雨舟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开了口。
“出什么事了？”
梁萧晴慢慢抬眼，出神地盯着他，而后又落下视线，黯淡地笑了一声。
“不方便说，就算了。”他声音沉静，听着莫名有一种令人心安的奇异能力，“没关系。”
“……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梁萧晴佯装不在乎地笑下，抬腿坐上电瓶车后座，“宋姨打电话来，是跟我说我爸爸忌日快到了。”
时雨舟静静听着背后传来的声音，单薄，空洞。
明明是满不在乎的语调，听着却叫人莫名心酸。
“她问我，今年有没有时间抽空回南川祭奠一下，如果没时间，需不需要她帮忙过去照管。”梁萧晴深吸一口气，觉得胸口莫名开始发堵，“7月20号是他的忌日，没几天了。”
“嗯，然后呢？”时雨舟慢慢将车驶动，平和地问她。
梁萧晴眯眼笑了笑：“然后我说，不用，谢谢。”
时雨舟沉默地开着车，没有再往下多问。
风从耳际吹过来，凉丝丝的。
时雨舟的视线穿过后视镜看向梁萧晴的面容，却见她笑着，无所谓的样子。
“你家位置？”他问。
“和睦园的方向知道？往那边开就行了。”见他看过来，她忽地眼睛一眯。
“你好不好奇我后来的事？”她似顽笑俏皮地问他，“如果求我的话，我可以告诉你。”
“伤疤没结痂前，就别乱撕。”时雨舟静静地道，“我不喜欢看血淋淋的东西。”
“你的事，等你真正想说的时候，再讲给我，我会认真听。”
梁萧晴就忽地收了嘴角笑容，眼底却积了层落寞。
似有尘埃灰烬落进眼底，连带着把她眼底深处的光也遮盖住。
时雨舟安静地朝前骑着，片刻后，却忽然感觉到她把额头很轻地抵在了他的背上。
握着把手的手略微颤动了下。
他忍住，没回头去看她现在的表情。
他猜她或许不想让人看见她现在的表情。
于是，就只静静听着。
“不怕你笑话。”梁萧晴额头靠着他的背，忽然很轻道，“其实，我有点恨他。”
这样袒露心扉的话，像落叶缓缓飘进心潭上，触动起圈圈涟漪。
这一句后，一路上二人没再说一句话。
车往前开，夹道碧森森的窜天梧桐树迎着风哗啦作响。
时雨舟安静地任由她靠着，载着她回家。
不多问，也不多话。
这一刻，梁萧晴忽然觉得好神奇。
他明明什么也没说，却莫名让她方才还燥乱不安的心，轻易地就平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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