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身钟古老厚重的钟声响彻校学时,山长顾承恩终于在夫子们到来之后出现在校场。
所有学子都按武师的指令列队而立,齐齐看向台上的白衣老者。
顾承恩年近花甲,精神依然矍铄,两鬓斑白,容颜和蔼,身上士子袍被浆洗到有些发白,却不掩其温雅气度,叫人一见之下难免心生好感。
君思齐还是第一次见到山长真容,似乎与他所想出入不小,对于这般儒雅气韵的老者还能写出如此气势逼人的《谏簪缨书》深感讶异,心下更加为之折服。
顾承恩依循惯例开始讲述一些为师之道与授业之责,林箊对这些繁文缛节向来意兴阑珊,只当充耳不闻,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周遭景色。
学年低的新生教习通常都在西校场,他们现下便是在西校场中等待考校。远处的东校场上,有高学年的师长正在教授骑射。三五学生御马挽弓而待,直到武师一声令下才策马狂奔,奔驰的马匹溅起暗黄尘土,五息之间学生就要将手中箭矢射出,箭穿靶心而箭镞发白者才可旁待休息,未达到武师要求的人便要继续练习。
林箊正为一名师姐落靶不中被武师训斥而感到怜惜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刺骨寒意,如同一块冰锥直刺身躯,让她不禁眉目微凛,凝神望向身后。
冷意是自左后方传来,她顺着心中直觉看向寒意源头,却正对上一双陌生黑眸。那双眼眸暗沉无波,似乎任何光芒都无法侵入其中,只直白明了的显露出一分杀意。
精瘦男子站在人群当中,对于女子回望的目光不闪不避,只将她当作必然完成的任务目标,神情冷漠。而女子在短暂探究后,眼中却流露出了一丝兴味,冲他微微一笑,随即转回头去,不再看他。
男子见她如此反应,未曾预料,双目中划过不解之意,但出于常年教导练就的习性,很快敛下心神,回复面无表情模样。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山长终于停下传道话语,宣布试炼正式开始。
由武师点名,被叫到姓名的学生上前拿取弓箭,待点齐十人,第一组试炼很快开始。
十名学子背上弓箭,在武师敲响铜锣后,以最快速度跑到了马房,到了马房前,他们各自的行动就开始有了快慢变化。
有担心落后于人的急性子随意选了最近的一匹马后就跳上马背,朝木柱而去,也有难以抉择的学生站在几匹马前犹豫挑选了起来,见之令人焦急。
尚未被点到名字的学生站在等候区,望着场上正在经历试炼的十人,神色或兴奋或紧张,但碍于山长武师在场,不好直抒胸臆,只能将呼喊声憋在嘴里,神情专注地看他人比试。
第一场试炼没用多久就分出了优劣。当先的那名性急学子因为射术不精,先前几次挽弓而射都没能将卷轴射落,浪费了不少时间,直到箭镞用尽,才得以看到卷中题目,自然就落了下风。反而慢吞吞地挑选马匹的那名少年后发先至,一箭即中,答题时也颇为流利自如,成为了他们组中最快交卷的人。
随着时间流逝,参加考校的学生越来越多,试炼完毕后各人神色也不尽相同,总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也有些像林箊一般满不在乎的,深知自己骑射不精,甚至是拿了长棍坐在马上将卷轴挑下来。其他学子看到武师虽皱眉不喜,却没有出言喝止,便知道用些偷懒耍滑的小技巧也合乎规则,于是一时间校场中花样百出。
当众人看到一名身材矮胖的男子试图攀爬上木柱拿取卷轴,却脚下打滑摔落在地时,哄笑声终于憋不住在校场里响了起来。
武师咬牙切齿地看着灰溜溜地拍着衣袍从地上爬起来的学子,却因为山长仍旧温和含笑,不便当场训斥,只能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最开始使用旁门小道的那名少女。
少女注意到武师的目光,笑眯眯地回以一揖,礼数十足,反倒叫武师有些郁闷,好气地撇开头去。
楚月灵先于林箊被叫到姓名,她上前取了弓箭,而后步履从容地走向马房,翻身上马的姿态利落至极,毫无闺秀的拘谨内敛,反而潇洒飘逸,令人为之侧目。
场中学子并不知晓她就是声名在外的楚家大娘子,只是为她气度所摄,都不禁多看了她两眼。
风姿卓然的女子御马前行,身姿沉稳,在离木柱十丈开外便张弓搭箭,马速不减,凝眉直视顶端卷轴。待只剩五丈距离,女子指尖一放,箭矢蓦然离弦射出,箭簇散发白光,以流星之态直射柱顶。
箭矢呼啸扎入木柱顶端,将卷轴从木柱上射落,楚月灵一夹马腹,瞬间提了速度,马蹄飒沓溅起草沫尘土,在卷轴即将掉落在地时,她侧身一扫,身型迅疾灵动,身躯打横几乎与地面齐平。待她脚下发力一勾,重新端正坐姿坐回马上,众人便见到她手中已经握住了考校题目。
哄然叫好声于学子间响起,武师紧皱的眉头也终于舒展开来,青睐有加地多望了她几眼。
顾承恩显然知晓楚月灵身份,面带笑意捋着胡须点了点头,颇为欣慰的模样。
丰姿绰约的女子走到台前下了马,拿起案上备好的笔墨挥毫而就,而后轻轻吹了吹墨迹,便将卷轴恭敬递给了夫子。
夫子徐规望着卷中笔迹劲秀,如铁画银钩,而女子仪态也十分端雅周全,于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将卷轴放到一旁。
林箊笑意盈盈地看着楚月灵下场走近,赞道:“月灵此番表现当真逸群绝伦,当得起那句‘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了。”
试炼至此为止,表现最为得人瞩目的便是楚月灵,如果不出意外,她当能夺得魁首。
楚月灵也不因为此番赞扬而羞赧,大方笑道:“此君何必打趣我,我也不过全力以赴而已。”
听到她将自己先前的笑言调侃了回来,林箊颇觉有趣地摩挲了一下手指。
朝阳高悬,及至日中,还未考校的学生已经寥寥无几,君思齐也在林箊之前完成了试炼。
林箊知道他当初选中的题目正是他最为拿手的六书,于是没有与他多嘱咐什么,只在他上场之前说了些勉励话语。君思齐回来之后果然神色轻松,满面春风地同她聊了几句。
“只是楚姑娘一鸣惊人、惊才绝艳,我们也不敢妄想魁首之位了。”君思齐笑道。
“月灵确是卓荦不凡。”林箊满脸与有荣焉的坦然笑意。
两人闲谈间,武师高声喊到了林箊的名字。
林箊一扬眉:“那我先去了。”
君思齐毫不替她担心:“我在此等你回来。”
林箊动身前,瞥了一眼在左后方站着的清癯男子,他就好似一尊石雕,自之前二人的对视后神情动作未曾变动分毫。
“日驭!”
随着武师话音落下,男子终于向前迈了一步。他直视向林箊双眼,瞳孔慢慢滑动,像一条安静的毒蛇紧锁住自己的猎物,而后一步步走近,在林箊身边停顿一息,却没有留下任何话语,便与她擦肩而过,走上前去。
日驭?虽然不知道是哪两个字,但是这个名字显然并不像一个真名。林箊抬首望向他步履沉劲的背影。
似乎是因为体内的那股澎湃内劲,林箊有了感知杀气的能力,先前男子刚刚看向她,她心口处就如同针扎一般感到刺痛,充满恶意的目光有如实质,令她仿佛隐隐看到了剑影寒芒。
毫无遮掩的杀意令林箊心中也涌动起了一阵战意,她忽然想起昨日被她折剑打跑的关山巍。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当时身边的那两名侍从一人叫做白景,一人叫做玄晖。
稍加思索,林箊便明了:“原来是‘骖日驭以遄征’的日驭。关山家倒是很热衷于以金乌之名为侍从起名。”
她笑了笑,眼中却有些清泠寒意。
她还没有去找关山巍的麻烦,对方反而欺上门来了,看来昨日交手落败,那位关山家的公子很是不平,这么快就又动起了心思。
面色平静的女子缓步而行,走到武师身前随意拿了一把角弓。
日驭与她隔人而站,二人四目相对,一个冷峻漠然,犹如冰雕石刻,一个慵懒含笑,眉目间却隐含冷厉锋芒。
“铛——”
铜锣敲响,其他学子都冲上前去争抢马匹,他们二人却仍站在原地,紧盯对方,岿然不动。
眼见其他人已经纵马离开,他们还在隔空互望,武师皱了皱眉,走上前去想要敲打一番。
不待武师走近,局势骤然变化,二人几乎同时脚尖踩地,向马房踏空而去。
林箊以轻功飞到一匹玄色骏马上方,正要落座于马上,眼角余光却瞥见男子踢腿扫来,直向她腰腹。
危急之中,林箊侧身一翻,躲过日驭突袭,一只脚勾住马侧,而后单掌朝下一拍,借力腾空而起,重新跃回马上。
日驭见一击不成,也不着急,自选了匹马策马向前。
林箊神情未变,嘴角露出一抹讽意,也驱动身下骏马追上前去。
其他学子万万想不到试炼之中会有人出手相向,全场哗然。而师长们却恍若未见,纹丝不动。发令的武师似乎也没有意料到此番场景,横眉上前欲要阻止,却被身旁的山长伸手拦下。
顾承恩平和而笑,向武师细微地摇了摇头,武师虽感不解,却顺从地停下了脚步,只默默看向场中。
站在场边的清雅女子将这一切收入眼底,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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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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