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原看着她，孟清一手抚上他的脸，“有时候，不那么逞强的小孩子才更让人喜欢，否则除了心疼，连关心也找不到出口。”
梁思原无言，脑袋靠过去，轻微的摩挲变成一种沮丧的示弱。
他喜欢这样的触碰，孟清的手掌谈不上细腻，常年做工导致一些地方生出了薄薄的茧，这样的手是有力量的，她足以支撑自己，甚至有余力分给他作一时的依靠。
“现在感觉好一点了吗？”
梁思原嗯了声，孟清另一只手轻轻安抚了下他的背，“那就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吃完开心一点，明天我们晚一些，下午休息好再回去，好吗？”
“退房不是十二点之前么？”
“没关系啊，淡季加一天也多花不了多少钱。”
“我出。”梁思原觉得这样很亏，没有说出来。
“时花序的主理人现在可不缺这一点房费。”孟清笑，起身揉乱了他的头发，“你乖乖听话，就当姐姐给你的奖励了。”
他待在原地没有动，等孟清离开后，脸颊还有一点微微的发烫。
也许是温泉的缘故，整个酒店的温度都调得很高，走到哪儿都浮着一股燥热。
时间已经很晚，只有楼上的日式自助餐厅还开着，两个都不怎么爱吃生冷食物的人，进门便先要了两碗拉面。
点好单没一会儿，服务生便把菜端了上来，顺便给他们介绍了每人限量的几个特色菜。
梁思原很反常地想吃点凉的，听了对方的推荐，要了一份刺身拼盘。
堆满冰块的盘子一端上来，丝丝的冷气却很难让人生出什么胃口，一口海胆吃下去，心情稍微平复的同时，食欲的大门更是紧紧关了起来。
他看向孟清，孟清也在看他，于是第二口冰镇鲍鱼在仓促中被咽了下去，除了滑嫩，没尝出任何滋味。
刺身点得很失败，好在菜量小，孟清又帮他分担了几个甜虾，勉勉强强吃完，喝一口热汤，才算重新活了过来。
“乌龙茶要吗？”孟清问。
梁思原点了点头。
后续的熟食做得还算精致，一顿饭安静地吃完，看着桌上两只手数得过来的盘子，梁思原想他们这样的大概就是自助餐厅老板最喜欢的客人了。
“在想什么？”孟清看出他的走神。
梁思原语气一顿，“性价比。”
“深夜里唯一一家可以填饱肚子的餐厅。”孟清说:“环境很好，食物也算可口，这样就够了。”
梁思原沉默，继而舒缓心情，嗯了一声。
“其实我之前就想说，从去年见你，你好像一直都没什么胃口，吃得很少，饮食也总是不规律。”孟清看着他，“个子长高了，人却瘦了好多。”
“等协会的事忙完了，我会尽量调整的。”
“事情一样接一样，只要在那个位置上，就永远不会忙完。”孟清说:“你应该改变的是自己的生活方式，对自己多一点重视，毕竟工作不是生活的全部，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节奏，休假反而无所适从，闲下来空落落的，只会让他对生活产生一种失控的焦虑。
想了很久，梁思原坦白这种情绪，垂目道：“也许有时候一点饥饿感或者别的什么，能让人在忙碌中保持清醒和冷静，等习惯了带着这些东西去处理问题，就很难再把它们剥离出来，作为单独的生理需求来感受。”
所以他明知道自己低血糖，但他分辨不出自己在某一刻的眩晕到底是因为什么，他的身体早就接纳了疼痛，把那当做一种常态，疲惫是正常的，崩溃也悄无声息，在彻底的垮塌来临之前，一切预兆都显得那么合情合理。
这很奇怪。
“梁思原。”孟清没有评价他的困惑和无力，眼神平和，不带任何审判，“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找个时间，去医院做个体检吧。”
他自己解决不了的，就交给专业。
梁思原抿唇，欲言又止。
在他刚回国的那一年，李信鸿对他的身体状态很关心，检查他不是没有做过，报告单上多项指标一路红灯，李信鸿还托人给他介绍过几个中医调理，除了刚开始腰疼得坐不住扎过几次针，梁思原就没把别的放在过心上。
快餐时代，忙碌的年轻人谁没有几项慢性病呢。
“不用怕，只要你愿意，我陪你一起。”孟清误解了他的犹豫，梁思原没有解释，许久，点头答应。
他想跟她在一起，这些早晚都要让她知道的。
回房间的路上，梁思原心中思索，看着身边的孟清，后知后觉地醒悟，要配她的，总不能是这样一个缝缝补补还显得破破烂烂的身体。
他的体检报告起码应该是合格的，经得起审视的。
梁思原痛苦，回到房间翻了翻通讯录，找到在北新曾浅浅打过交道的几个医生。
现在开始调理，两三天的时间，起码能让他看起来稍微好那么一点？
手机一震，梁思原回神，看到孟清的信息。
【放松一点，什么都不要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睡饱八个小时，明天醒来我们去吃一个热腾腾的早午餐，晒晒太阳，等休息够了，再慢慢回去。】
【梁思原，晚安。】
情绪释然，回了信息把手机放到床头，梁思原整理床铺躺下来，从孟清身上借来一点力量，让他暂时地接纳了自己的缺点。
他应该把自己诚实地摆在孟清面前，然后用行动向她证明，他会改变，他可以变得更好。
补充过碳水的身体睡得比往日安稳，虽然断断续续醒过几次，但睡到中午跟孙一帆一起起床，加起来怎么也超过了八小时，窗帘拉开，满屋的阳光灿烂。
一行人简单拿面包垫过一口，中午收拾东西，孟清开车带他们去吃了一家家常小炒。
露天的小院里，冒着热气的炖菜和面片汤端上来，张诚帮着给每个人都分了一点。
鸡肉是山里的农户散养的，口感紧实劲道，孟清跟梁思原坐在一起，单独给他要了一碗蛋羹。
一桌人埋头干饭，孙一帆满嘴都是菜，看到这一幕还不忘在百忙之中暗戳戳地对梁思原挤眉弄眼。
梁思原没搭理他，饭吃到一半，接到程丽的电话，问他是不是愿意对接关于木林斋画展的事情。
“这是谁的意见？”梁思原站在院门口，翻了翻程丽发来的文件。
“木林斋提的，付元明和北新的冯主任都赞同，正好你的任期快结束了，冯主任希望你早一点回来，把两边都安排好，到时候带一批青年画家去英国交流，名单上的人你大部分都认识，也省了再磨合。”
“陈文石的事情我做得并不完全合规，这时候让我任事，周部长知道么？”
“他不同意，这话就传不到你这里。”程丽说：“思原，你身上并没有什么原则性的问题，只是过程走了一点弯路，北新那边已经开过会了，功过相抵，你回去最差的结果也是原职。”
这不是周部长做事的风格，梁思原怀疑，“你知道什么内情吗？”
程丽笑，“北新最近的一次非正式会议上，守着几位大领导，李老可是为你来了一场舌战群儒，纪检和组织部的几个主任和干事被说得哑口无言，再加上冯主任大力保举你，你的那点瑕疵只是为了完成工作的一点必要的手段，无伤大雅。”
不见他回应，程丽想劝，“其实……”
“木林斋的事情，我还是避嫌吧。”梁思原说：“他们既然要重新开始，按照规定一步步来，没必要再背上一层亲属关系，惹人非议。”
“思原，你跟何女士的关系，没必要处处避让，如果年后的青年展取消，你也需要一份成绩来垫自己的履历，有李老在，你的仕途会很平坦。”
“青年展不会取消，我有我自己的打算，请你帮我回复，请冯主任另选一个合适的人选，有需要我配合的地方，我也不会推脱，陵江这边，我会安排好，按官方的流程回去。”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程丽说不动他的执拗，临挂断前，犹豫了一下，“李老知道你受伤很担心，你有时间记得给他报一下平安。”
“好。”梁思原沉眼。
“还有，前几天林晞打过电话，说要来看你，我替你回绝了，昨天她又问起来，说周末单位要来这边学习，李老让她给你带了点东西，让我跟你约个时间见一面。”
“你替我代收，谢谢她的关心，不用见了。”
“思原。”程丽说：“就算无心，还是当面说清楚吧，你们认识这么长时间，又一起回国，就算不能有更多的发展，也应该是很好的朋友，李老挺喜欢她的，别让她太难堪。”
“我知道，这件事我心里有数，还是照我说的做。”
梁思原抬眸，看向人群中笑着的孟清，来自第六感的默契，让他们四目相视，语气一顿，说:“你就告诉她，我已经跟我喜欢的人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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