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香囊缘

魏如衍魏相早已不如当年满身风姿,偶尔在府内孤身伏案时,发丝垂落掩着的白发,昭示着他已不再年轻。

每次他会扯掉那根显眼的白发,到后来,越来越多,越扯越痛的拉扯感,不断刺激着他。

他瘫在靠椅上,寂静无人处,他会想起往事,寒门苦读,求学数十载,终成状元郎。

他当真是极有才华之人,所以才得当年的孝定帝赏识。更因他心高气傲,多年不曾拉帮结派,也厌烦于官场交际,只专注于自我规划与展望。

父母早逝,无以报答。

正是这一点,让生性多疑的皇帝更为放心。

年少封相,无边荣耀。

他是个极冷漠的人,任何想借他之名攀附权贵的远房亲戚,都被拒之门外。

隔着好几代的亲戚会气急败坏的在魏府门前吐口水,“自私的小人,升了官就忘了家里人。”

于是便有传闻称,那神仙一般人物的魏相,是个极其自私自利的人,只为自己晋升敛财。

多年的丞相之位,坐的极为冷清,或许从小性格于此,他毫不不在意他人所说。

直到越来越过分的传言,像一阵狂风,几日之后就传到了这遥远的京城。

与魏如衍长期对立的宋太傅借此机会狠狠参了他一把,可这样也打消不了皇帝的信任。

他看了一眼折子便扔在案牍后。

一直低着头侍奉的李太监是皇帝身边的老人了,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知圣上的意思,默默收走奏章,处理掉了。

其实魏如衍也的确并非良善之人,毕竟多年坐稳这个位置,总是有些手段的。

他暗中处理过不少人,多是提起他的父母,说他这人冷漠无情,这样的人遭报应,结果全落在父母的身上。

他一垂眸或一抬眼,手下的人动作的很快,魏如衍常常不会多加停留,转身时眉梢眼角净是疏冷。

幼时的魏如衍过得很不好。

家境贫寒,带来的不仅是外人异样的眼光,更是整日填不饱的肚子,人瘦的简直不成样子。

小时候还勉强过活,等到身体逐渐成长,家里的口粮真正不够三个人分。

父母老来得子,无心无力照顾。母亲更是因为生产落下了一身的毛病。

邻里亲戚常常不愿帮忙,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更何况是穷了一辈子的亲戚,总害怕一伸手,魏如衍家就赖上一辈子。

魏如衍有意识的思考时,愤愤的想他确实是不该出生的,他恨很多人,可天下之大,谁能拯救得了他?

唯有他自己。

过了三四年,父母再也撑不住病破的身体,他最终还是孤身一人。

他幼时便知这个世道只有读书可以改变他的命运,邻里很多亲戚都送到书塾里。他只能自己去街上,去翻了好几家书塾的墙,可惜没人愿意收留看着像乞丐一样的男孩。

他坚定的看着他们,一遍一遍的说,我可以旁听,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始终被拒绝,无数次。

最终赶走他后,教书先生取笑着说,“就算读了书又能怎么样,出身在这,这孩子总归不会有出息的。”

书塾里的孩子都是非富即贵,听到先生的话一个接着一个跟着笑。

一个人的声音很小,一群人的声音很大,大到不断钻进墙外的魏如衍耳朵里。他瘦小的身体依靠着墙,告诉自己千万不要放弃,却留下了眼泪。他狠狠擦了擦,可衣襟上泥土太多了,擦得眼睛红肿,更多的泪溢出来,怎么也止不住。

“你在为何而哭?”是稳重成熟的声音。

小小的魏如衍抬起头,面前是干净的手帕,再往上,是一个穿锦衣华服的陌生中年男子,他身形高大,蹲在他面前看着他,面容和善。

多年后,司徒玉树看着已是丞相的魏如衍,回想初遇到那男孩,或许是他的眼睛太过明亮,又或许是他眼里透露出的不甘意味着他不会是普通人。

他一直都没有说话,而是警惕的看着司徒玉树,反而引得男人更加温和地笑了。

司徒玉树看了眼门口的牌子,是这个小街里的书塾。

“你是想要读书吗?我可以教你。”

后来具体的对话,魏如衍也记不清了,总觉得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他跟在司徒后面慢慢的走,看着前面的中年男人举手投足透着儒雅之气。散发着的沉静气息,让人忍不住靠近。

“这样的人真的会帮他吗?他以后也会成为这样的人吗?”

他想的太出神,到马车旁他都没有意识到,前面的人停下,他一时没止住猛地撞了上去。中年男人回过身,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同时从男人身后出现的,是一双眼睛。

那是女孩的眼睛。

那是他此生见过的最美的眼睛。

司徒允掀起车帘,本想催促父亲为何动作如此缓慢,方才路过时她远远看着摊子上的各种花样看着新鲜,便央求父亲停下车去买。

不过是路过这条小巷买条手帕罢了。

突然出现在父亲身后的是一个陌生的男孩,看着年纪和自己一般大。但是穿着实在是狼狈,不过没有掩盖他明亮的眼睛,是一个很好看的小男孩。等她看到自己想要的手帕在他的手里攥着时,司徒允不由得皱了皱眉。

魏如衍看到了她,裙边精巧的花纹,腰间鹅黄色的腰带,再往上是淡粉色的金边夹袄和含苞待放的漂亮脸蛋。她好美,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女孩。

但是她细微的表情变化,让魏如衍不由得羞愧了半分。是啊,他这样狼狈,她肯定在嘲笑自己。想到这一点,他更加羞愧的低下了头。视线所及是自己破烂的衣裳,他没有比此刻更加自卑了。

男人和女孩解释了几句,女孩也很懂事的进了马车,催促着男孩上来。

最终魏如衍犹豫片刻,还是在男人身后上了马车。真的很华丽,是魏如衍从来没见过的华丽。他甚至不知道怎么描述才好。

他默默地坐到锦绣垫子的边上,这是他第一次坐马车。

那女孩懒懒倚在马车的软垫上,嘴角带着笑,阳光从车帘缝隙中映入,全部落进了她的眼眸。

“你叫什么?”女孩清丽的声音传过来。

“如衍,我叫魏如衍。”

他甚至没敢看男人和女孩,害怕从他们神色中出现一丝鄙夷。

后来,他才知道,中年男人是大名鼎鼎的司徒大人,是最厉害的御史大夫,多少人难以企及的地位,司徒家出生就带着这样的名号了。

进司徒家的第一天,他跪着向司徒玉树磕了头,他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将来一定报答义父。

从此,魏如衍在司徒家借住,一开始人人好奇的看着魏如衍,直到司徒玉树说这是他的义子。众人望向他时也不再带着探究的意味。

他一心求学,他也是真的很聪明,司徒玉树脸上经常是无限的赞扬。最开始的时候,他和司徒允一起读书,可他太用功了,慢慢的司徒允已经追不上他的步伐,他已经开始读更深层次的书了。

好像只有无尽的学习,才会让他觉得自己是真正存在的,活着是有价值的。

但是他不再经常看到阿允了。

多年的相处,他叫她阿允,她叫他如衍哥哥。

阿允常常逗他,说他真的好严肃,像个小大人,他宠溺又淡淡看着她说,我还没有读完这本书。

阿允有点失望的走开,转头在院子里和下人们玩得很开心。

阳光下欢快的她和屋里阴暗的他。

他看着她的身影,心里扭曲到快要疯掉,明明想和她靠近,为什么又推开?他按住自己的衣襟,制止住快要跳出来的狭隘思想。告诉自己,努力读书,就会光明正大的和她站在一起了。

这年,魏如衍十六,司徒允十四。

司徒允还未及笄,已经名动京城。长公主对司徒允格外青眼,她的母亲是商家的嫡女,将军世家,有权有势,她更是圣上最敬爱的姐姐。

她许诺等司徒允及笄后,就让圣上拟一道旨意,封她为郡主。这样漂亮乖巧又懂事的孩子,没人会不喜欢。

没人会不喜欢,包括魏如衍。

可她真的太好了,真的太讨人喜欢了。

黎家来司徒家的那一天,下着雪。

魏如衍一直在准备科考,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不可能放过。那天他并未出席,所谓的司徒家“义子”头衔,并未给他带来更多的尊重。在他人眼里,他还是那个穷巷里的魏如衍,他始终都要靠自己。

司徒玉树默许了他的行为,支持他把精力放在学业上。

外面大厅里是喧鼓连天,他在冷清的屋里对着霜雪背书,雪打进窗户也没有影响他的思绪,因为他快要等不及了。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天是命运运转的开始,这居然是场订婚宴。

一开始他站在窗户边,读着《礼记》里词句,反复斟酌时,突然定住了。

窗户对面的不远处是阿允的闺房。

她身旁是黎家的独子。

他和她站在一起,是一对璧人。

年轻俊朗的新晋探花郎,未来无限可能。出身又那样好。黎家家风之正气,甚至封闭如魏如衍都有所耳闻。

这样的家室教出来的孩子终究不会差。

他确实很有分寸,立在阿允的闺房外,没有再往前走一步。

等阿允拿出来了一个香囊,应当是她自己绣的,魏如衍没有见过。但他知道她绣工很好。从不敢奢求她能为他而绣。

而她带着兴奋,又有一丝羞涩,把香囊给了黎家的那人。年轻的少男少女,心事昭然若揭。

两家格外满意,当天就订了亲事,屋外所有人都在兴高采烈赞叹着,多么般配的一双人。

只有他嫉妒疯了,手里的书都捏的变了形。

他发现自己就是这么低贱又贪婪地爱着自己的“义妹”。

等到科考前夕,他装作不经意,浅笑着朝着阿允道,“可以给如衍哥哥绣个香囊吗?”

阿允疑惑他如此突然的请求,但还是答应了。

她居然答应了。

过了几天,他就收到了恩赐的礼物。

里面还添了安神香,阿允嘱咐不可常带,安神香终究是有副作用的。

他依然笑着答,“好。”

即便行到位高权重时,每晚入睡时也把香囊放在枕边。

多年过去,香囊早就没有安神效果了,但他只要挨着就能睡得很好很好。

有时候还会出现幻象,他双手虚揽着虚无缥缈的身影,“阿允,胜利的人是我,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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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香囊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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