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词遥遥传来——
“阕州协领陈嘉佑本应恪尽职守,保境安民,却中饱私囊,致使前线将士军饷短缺,此等行径,严重威胁朝廷统治,扰乱地方安宁,犯谋逆大罪。严重影响军心士气与边疆防务,犯贪污军饷重罪。依律当处斩立决,即刻押赴刑场,以正国法。念其身死,陈家一族后代流放——”
“原霖景县令苗榆林,受人蒙蔽,昏聩至极,卷入军饷贪墨一案,致使前线将士缺饷,军械难足,几陷战事于危难。虽非主谋,然其之疏忽懈怠,罪无可恕。自言未能恪尽职守,严守律法,辜负圣上信任,有负百姓期许。流放极北苦寒之地,以残躯赎此罪孽——”
得以短暂尘埃落定。
朝堂之上,论功行赏,众人皆知商家此番立下大功,得赏乃情理之中。
然天子金口一开,封为镇国大将军,仍令人动容。
此衔之重,如泰山压顶,非有绝世功勋、超卓才能者不可得。
商家自此一战荣光,肩负起守护江山社稷之重任。
日后沙场征伐,抵御外敌,其地位之尊崇,权势之显赫,不言而喻。
秦凌区区一介县令,竟被调任阕州协领。
阕州之地,虽处边陲,然地势险要,为经商者必争之咽喉要冲,关乎国家安危。
更是魏相魏如衍的故乡。
阕州出了很多寒门。
圣上此举,暗藏深意,令人捉摸不透。
有老臣暗自思忖,此乃天子对寒门书生试炼,若其能于阕州建功立业,往后仕途必是一片坦途。
赴阕州,展抱负,守土安民,不负圣恩 。
罪罚非罪,荣赏非荣。
朝堂恩威难测,未知前路吉凶 。
福祸相依,难辩真章。
功过荣辱,皆在人心。
…………
暮色悄然爬上枝头,余晖洒落在庭院之中。
青苔立在商府的庭院里,一袭素衣,神色凝重,望着渐渐暗沉的天色,她抬手轻轻理了理鬓边的发丝,眉头不自觉地微微皱起。
商策居然还未回来。
“不知今日是否一切顺利。”她轻声呢喃,声音里满是担忧。
二人自表白心意后,甚少再见面。
商策整日为面圣之事奔波忙碌,朝堂局势与家国重任事关重大。
商策早已为她三伯黎庆裕安置好了冢。
这几日,她心里始终牵挂着此事,思索再三,终于下定决心去祭拜。
她缓缓闭上双眸,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复杂的情绪。
轻轻整理了一下衣衫,提着着素纱裙裾迈过出青石门槛。
“姑娘,这边请。”门外小厮欠身相迎,引着她转过曲折街廊。
斜阳倾洒,青砖地上,她的影子被拉得悠长,像被撕裂的黄昏。
商策安排得极为妥当,让人笃定安心。
这处墓冢僻远幽静,四周荒无人烟,唯有风声低吟,草木簌簌,似在低诉。
小厮悄然退下。
青苔缓缓蹲下,葱白指尖轻拈几束盛放的白菊,置于墓前。
她静静地凝视着墓碑,双唇微启,万千言语,却凝于喉间,终是化作了无声的怅惘 。
她抬手轻轻触碰,指尖摩挲着墓碑上面的“陈嘉佑”刻字。
黎家始终无法光明正大地立于世间。
前朝余孽,这身份如同一道无形却又坚不可摧的枷锁,紧紧束缚着她,束缚着整个黎家。
终有一天——
朗朗乾坤下,堂堂正正。
喉间突然涌上腥甜。
她整理好情绪,起身离开。
风吹的冷又急,青苔拢了拢素绢披风,转过街角时,一片枯黄的树叶恰巧落在她鸦青的发髻上。
忽然有脚步声停在身侧。
“阿苔。”
这一声唤得天地寂静,枯叶惊落。
青苔猛地抬头──
回眸时手里的残花坠地,杏眸里映出几步外秦凌通红的眼眶。
青年脊仍如修竹珮环相扣清朗。
“秦凌……”她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意。
她的视线顺着他藏青衣袖往上爬,掠过微微滚动的喉结,最终凝固在那张脸上。
他瘦了许多,眉目间依稀还是旧时模样,只是不再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衫上。
涌出的记忆忽然在脑海里鲜活起来。
她以为他受她连累!
甚至想过魏如衍该怎么虐待他——
他如今好端端的站在她眼前,怎么不让她落泪。
青苔快步上前,却望向他眼眶的泪光时生生顿住。
秦凌向来沉稳的手竟在发抖。
他忽然不敢呼吸,怕惊散了这场做了数日的梦,缓缓开口:“阿苔,能再见你,我很欢喜……”
他面上镇定,他解下腰间药囊的修长手指却因激动微微发颤。
新晒的当归气息混着陈旧檀香:“来北疆之前,我找遍了霖景的济世堂,此药囊对你的腿伤有益处……你,还痛吗?”尾音消弭在秋风里。
他仍然这样贴心。
人心恰似春日云霭,缥缈难觅、瞬息万变,昨日之信誓旦旦,今朝已如雾散。
可他自始至终,一袭青衫、风骨卓然。
仿若松竹立世,不为世风浇薄所动,不被人心诡谲所染,独守心中清正乾坤。
青苔接过药囊,手指摩挲着上面的纹理,喉头一阵酸涩,强忍着哽咽轻声道:“多谢。”
言罢又摇了摇头,在商府的几日,苏霁川为她悉心诊治,如今已好了很多。
“我已无大碍……你一直在霖景吗?”青苔声音轻柔。
他们原来曾离得那样近。
“是,阿苔,雪臣是我的字。”秦凌声音温和。
难怪茶馆里有人说起那新任的秦县令,评价难得中肯,
“一身谋臣骨,偏生观音相。”
他当真担得起如此赞誉。
二人再度重逢,起初翻涌的心绪渐趋平定。
默契尽在不言中。
并肩徐行,准备至附近一处酒楼,寻一处临窗雅座,畅叙往昔种种 。
“我没想到,还有霖景新任的县令是你,也要祝你高中榜眼。”她似乎想起什么眉眼弯弯,笑意盈盈,“为了避开你的‘耳目’,我费了不少力气。”
语气里几分嗔怪,一丝亲昵。
秦凌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与她并肩缓缓往前走着。
他侧头看向她,眼里满是宠溺:“为了探查你的‘耳目’,我也费了不少力气。”
两人相视一笑。
风轻轻吹起青苔的发丝,秦凌下意识地抬手,想要为她捋到耳后,手伸到一半却又停住,犹豫片刻后,又缓缓放下。
“阿苔,我竟不敢想今日这般场景,我一直以为──”
想来他亲眼见到了她的“尸体”,青苔自己想想都觉得的确可怖,她打趣来缓解他的情绪,“可是吓到你了?此乃我与母亲斟酌后定下的脱身之计。只叹如今看来,这计策怕是未能如愿──那魏如衍竟一直知晓我尚存活于人世。话说回来,当日那般险境,你又是如何脱身的?”
“那魏如衍非但未曾伤我分毫,反倒将我安然放走。”秦凌对上青苔满是疑惑的目光,无奈摇首,“时至今日,我仍难解其中缘由。”
秦凌偏偏又被任命为霖景县令。
这其中深意,难以参透。
“对了,林姨身子可还好?”青苔忆起林婉往昔常被失眠所扰,又念及秦凌年少时信誓旦旦,立志要寻方为母疗愈,不禁关切问道。
秦凌神色一黯,语调也低沉几分:“母亲新迁宅邸,诸多不适。又听闻司徒姨和春楹之事,整日郁郁寡欢,身子骨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不过你莫要忧心,她主要是心病作祟。你可还记得苗绮?”
回忆涌上,女孩笑靥如花,活泼开朗。
遭苗家如此变故,不知如今是何等模样。
“自然记得,她如何了?”
青苔抬眸,眼中闪过一丝关切,轻声问道。
“像换了一个人。”秦凌微微叹息,神色间透着几分感慨,“我遇她时,正受风露之寒,忍饥馁之苦,形销骨立,看着着实……如今暂将她安置在秦府,她主动照顾母亲,等这几日苗县令赦免,她大概就会离开了。”
青苔看他的神色,若有所思,“苗绮姑娘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姑娘,她对你……”
有些心思昭然若揭,秦凌怎么会不明白。
可他不会再对其他人动心。
“阿苔──”秦凌轻声唤道,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还藏着万千无法言说的情愫 。
话至半途,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来者勒马停驻,稳稳地立在原地。
“喀”一声,接着是玄色官靴碾碎枯叶。
动静之大,二人下意识停住脚步循声转头──
十步开外,朱漆廊柱之畔,身姿高大的男人卓然而立。
朝服上的金线云纹在日光下隐隐泛着冷冽光芒,透着拒人千里的冷意。
是商策。
他步履沉稳,一步一步朝着二人走近,举手投足间尽显从容。
修长手指慢条斯理地摘下乌纱,眉下双眸就此展露,狭长深邃,幽黑如渊,仿若藏着墨玉的幽光,无需刻意作态。
他一向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
举手投足间,便有与生俱来的威严与气场。
“苔儿。”他声音像浸过雪水的玉,目光漫不经心扫过秦凌悬在半空的手,“昨日听闻你要去祭拜三伯,倒不曾说过要拜会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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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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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判词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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