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绮手中捧着一盏尚温的茶,见他一袭素白长袍,烛光摇曳,映照着他疲惫失意的面容。
苗绮眼眶泛红,摇头轻声道:“伯母她……”
初入秦府时,她形单影只,满心皆是惶然与无助。常伴在她身侧的唯有秦母。秦母待人向来和善,时常温言抚慰。
不过分别数日,阴阳两隔,悲不自胜。
秦凌眼神凝住,声音带着无尽悲戚:“我忙于公务,总想着来日方长,能多陪陪她,可如今,一切都来不及了。母亲她是遭人谋害……苗姑娘,你离开秦府前,她可有什么异样?”
苗绮扣紧茶盏沿,平日在秦府,秦母大多时候缠绵床榻,孱弱的模样让人揪心。
偶尔状态好时会教她辨识四季花卉,讲述府中过往趣事。看不出异样。
“我未曾察觉有何不同。伯母能下塌事偶尔侍弄花草……”
秦凌抬头看着她,眼里情绪看不太清:“侍弄花草?”
他不知母亲竟对花草之道感兴趣。自他有记忆起,便是她独自撑持家门,未曾见她有什么爱好。
慈亲已逝,方晓其所好,空余悲戚。
秦凌内心漏了个口,料想她当真是不知道其他事,遂开口问:“苗姑娘此次前来......”
不过寥寥数日,那教书先生就有消息了么?
苗绮心中一揪,忙将茶盏搁下,动作小心翼翼,快步走到他身旁,拿出揉皱的纸条一字一字念道:“宋夫子名为宋彦申,祖籍江陵,四十有五,专心攻读经史子集,名列前茅,常受教谕称赞。曾参加江陵乡试,二十二岁考中举人,声名渐起,但……”
她顿了顿,最后一行字写的急,有些凌乱潦草,苗绮仔细看了几遍才分辨出来,
“……并未入仕。”
考中举人已是前途无量,有了做官的资格,如若继续考中进士,有机会被授予更高的官职。
何至于落魄到在小小霖景当私塾先生?
不过……或许人各有志。
秦凌神色一怔,陷入短暂的沉思。须臾,他抬眸看向苗绮:“苗姑娘,不知你可对城隍庙有所了解?”
苗绮点头,“自然是知道的,父亲常去祭拜。”她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哀伤,“我只去过一次,是自母亲身死后,父亲终日郁郁,宋夫子提议可以去城外的古寺祈福,一来求个内心安宁,二来也为母亲超度亡魂。
……
三日后,我们一行便启程前往城隍庙。山路崎岖,马车颠簸,父亲坐在车内,一言不发,我仍记得他当时眼神空洞而又迷茫。我坐在他身旁,心中满是担忧,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
记忆太久远,苗绮努力回想:“……到了古寺,寺内香烟袅袅,佛音阵阵。寺中的方丈玄寂大师早就等了很久。他只说‘尘世皆苦,执念太重,只会徒增烦恼。’……其实大多方丈都是这样的话术,再后来,父亲就常去城隍庙供奉香火。”
秦凌拱手:“苗姑娘,恕我冒昧,令尊可曾与你谈及军饷案的来龙去脉?”
苗绮眼中隐有忧虑:“父亲一开始对此事便缄口不提,偶有谈及,亦是欲语还休,而后便陷入长久的黯然神伤。多半是想到了因此事牵扯连累的兄长。”
她喟然长叹:“后来父亲说自己也是此局的一枚棋子。为了兄长的科举之路,轻信了那孙福的话。”
秦凌凝眉沉思,缓缓道:“与那陈益所言大体并无二致,然其中仍有诸多蹊跷之处。你曾言苗家积蓄颇丰,可陈益供词却称,苗大人曾差他前往钱庄借贷,以填补军饷案之空缺。”
苗绮闻言,双眸骤睁,贝齿轻咬下唇,眼神中满是惊讶:“苗家决然不至于如此,父亲也并不知道此事!”
念及自幼便在苗家左右、侍奉多年的管家,竟也口出谎言,苗绮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僵立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那陈管家……陈益目的是为何?”
“暂不知是何人在背后指使于他,然单凭这一纸供词,便足以令苗家无法赦免,落得个流放之刑。”
苗绮秀眉紧蹙,神色凝重,喃喃低语:“照此看来,苗家怕是早在许久之前,便已深陷他人处心积虑布下的局中了,而他们真正的目标,莫非是兄长……” 言罢,她抬眸望向秦凌,眼中满是探寻。
秦凌微微颔首,沉声道:“……可以这么说。”
见苗绮长久沉默不语,秦凌再次开口,声音柔和又带着几分郑重:“苗姑娘,如今苗家一案已然定案。我不日便要启程前往阕州任职,这案子牵连甚广,背后似有诸多隐情。我定会暗中彻查,一有消息,便即刻设法告知于你。”
苗绮从消息中慢慢缓过神来,听闻他的话,嘴角浮起一抹浅淡笑意,轻声说道:“我也即将离开霖景,此后山高水长,望君一切珍重。”
秦凌未再多言,只是轻轻颔首示意。
疾风骤雨后,湖面渐复平静。
经此大难,苗绮仿若一夜间褪尽天真稚气,周身气质陡然蜕变。
纷飞的雁群,向着不同方向振翅而去。
再难相逢。
待苗绮身影渐远,直至消失在视线尽头,秦凌微微敛眸,神色凝重。
宋彦申。究竟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母亲溘然长逝的悲恸又如潮水般汹涌而至,喉头也仿佛被什么堵住。
已变成了深入骨髓的余痛,他不禁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自知晓青苔尚在人世,他心中那股与人周旋争斗的念头,便如轻烟般缓缓散去。
有些事,即便无需言说,他也已洞悉其中缘由。只要她能得偿所愿,余生幸福安乐,于他而言,便已足够。
人生在世,小满胜万全之境。
他心中已有了大概的推测,知晓青苔身世后的使命与责任,正是驱使她不得不毅然前行的缘由。
他也打定主意,待赴阕州就任之后,便就此安于一隅,不再涉足那波谲云诡的官场争斗,只愿寻一份安宁,与母亲过些平淡日子。
以自己的处境与能力,终究无法周全地护她一生安稳。念及此,他也只能无奈释怀,甘愿放手。
可如今,情势陡转!曾想远离这权力的纷争,偏魏如衍步步紧逼,似要将他逼入万劫不复之地。
母亲死去的伤痛如附骨之疽,时刻噬咬着他的心,此仇不报,他难安余生。
在这波谲云诡的官场权谋场中,唯有以牙还牙,借权谋之力为刃,方沉冤得雪。
心如磐石,坚坚巍巍。
…………
长安城内,一条蜿蜒曲折的巷陌深处,藏着一座极为低调的宅院。
若有人眼尖,定能发现,这处宅院的装修竟与康健年司徒府毫无二致。
朱漆大门半掩,门上的铜环色泽暗沉,轻轻一叩,发出的声响清脆却又带着几分沉闷。
魏如衍神色冷峻,眉眼间尽是上位者的威严,大步迈入宅院。厚重的靴底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有力的声响。
带有目的性几步朝向其中一间,推门而入。
屋内的人调香的手微抖。
魏如衍已许久未曾踏足此处,但最近司徒允的心底总是无端一揪。就算是独坐静思,心悸之感总会毫无征兆地袭来。
几缕微光从门外渗进昏暗的室内,司徒允下意识眯起眼,没歹适应光线,就把头扭了回去,继续手中的动作。
这里除了魏如衍没人进得来。
但她心里的不安愈发强烈。他突然来此处,难道是出了什么大事?
未及她反应,魏如衍已欺身而上,从身后轻轻虚揽住她,他微微俯身,下巴亲昵地搁在她纤细的脖颈处,司徒允浑身一僵,只能任由那股令人颤栗的气息将自己包裹。
她越逃,他就抓得越紧。
魏如衍嘴角勾起弧度,缓声道:“四月之初,你与我同出席太后生辰盛宴——怜妃娘娘,你应当是熟知的,不是吗?”
他语调波澜不惊,静静侧头看司徒允的反应。
司徒允觉得好笑,嘴角扯出一抹嘲讽:“你就这般有恃无恐,不怕旁人认出?‘当朝魏相私藏前朝余孽’这等重罪,这罪名你倒扣得住。”
魏如衍恍若未闻她语气的冷漠,把头埋得更深:“多年来内宅清冷,从未有过女眷踏足,唯有你——阿允。如今,朝堂之上暗流涌动,各方势力对我这丞相之位觊觎已久,只因我孑然一身,便妄议我根基不稳,意图动摇我权柄。你此番随我出席太后生辰宴,以我府中女眷身份示人,可一举堵住那些悠悠众口,叫他们再不敢轻易试探。”
司徒允忍无可忍,最终还是麻木闭了闭眼:“权势在你眼里当真比什么都重要。”
魏如衍闻言,猛地抬起头,周身散发着凛冽寒意,声音低沉而压抑,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权势?你以为我在乎的是权势?”
他所求的,从来都没有得到。倘若命运垂怜,能许他重回过往重选一遭,管什么天下大义,礼教为先,定不愿再与她分别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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