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
“什么!列…列车无法发动了?”一位淑女惊呼道。
她的名字是海伦奈·冯·内瑞雅布,内瑞雅布公爵家的长女,康纳·兰瑟的笔友兼情人。
更早些的时候,我们曾在风信子庄园中见过这位淑女。由于常年生活在尼雅忒布的缘故,她的亚斯图语并不是特别标准,讲起话来也磕磕巴巴的。
此时此刻,海伦奈正坐在『施塔恩贝格号』特等厢的某张沙发软座里,手里捧着一杯刚调制好的玛格丽特鸡尾酒。[注1]
而她的左手旁,则坐着来自首都王城的女侦探涅克丝——哦对,这会儿我们应该改口叫她薇儿老师了。
“是的,海伦奈女士。”阿南颔首回答道,语气甚是凝重,“我也是刚从乘务员那里听来的,说是列车的动力室似乎出了点问题。伊……咳,我是说,德梅尔先生已经跟着乘务员去火车头那里帮忙排查故障了。希望他能赶在『列奥那多号』追尾之前,尽快修好列车。”
海伦奈点了点头,又抬眸看向茶桌对面的金发淑女:“坐在你们对面的这位是……?”
对面的少女闻言,微微弯起双眸,露出了如天使般纯美的笑容:“我叫朱莉埃特·佩鲁姆。很高兴认识您,海伦奈女士!”
“朱莉埃特、朱莉埃特……”海伦奈喃喃着重复起那几个音节,“唔…总觉得这个名字听着有几分耳熟……”
“虽然今天是我第一次独自出门远行,但在小的时候,我也随父亲游历过很多国家与城市。”朱莉埃特不慌不忙地回答道,“说不定很久以前,我们曾经在什么地方相遇过哦,海伦奈姐姐。”
“啊啦!多么…多么活泼讨喜的孩子!”海伦奈惊呼起来,“她让我想起了家妹伊丽莎白。她的年纪看上去,应该也和伊丽莎白差不多……”
阿南瞥了眼幕帘外来去匆匆的人流,转头问海伦奈:“说起来,我好像一直没看到伊丽莎白小姐的身影。她没有随你们一同去巴德伊舍旅行吗?”
在问出这句话的同时,阿南注意到,海伦奈的神色逐渐变得黯淡许多。她慢吞吞地沉下脑袋,将上半张脸的表情藏在系带软帽宽大的帽檐后面。
“您也知道的,伊丽莎白她生来便罹患绝症,以前从来没有离开过宅邸。”海伦奈缓缓说道,阿南只能看见她涂着淡淡唇彩的薄唇轻轻翕动着,“半个月前,我将她偷偷带去风信子庄园的事,似乎令她的病情更加严重了……因此,父亲决定让她留在家中好好调养。”
“…………原来如此,希望她能早日康复。”
“康复……那种事对于我们而言恐怕是一种奢望。我只希望,伊丽莎白的病情能有所控制,不要再次恶化了……”海伦奈说着,将双手绞合在胸前。阿南注意到,她右手的手心里正紧握着一枚十字架形状的银饰,十字架正中雕刻着受磔刑的默西亚形象。[注2]
「明明上回见到海伦奈的时候,她还不信仰罗马公教的。这就是入乡随俗吗……」
与此同时,对面的朱莉埃特也模仿起海伦奈的模样,双手合十、垂眸祈祷了起来。
她的手中没有攥着十字架——倒不如说,朱莉埃特浑身上下都没有什么与公教有关的装饰物,但是她那美丽的存在本身,就圣洁到足以让人确信,她一定接受过教会最高的洗礼。
就在这时,她们座位旁的赤红色幕帘倏地一下被人掀开。
只见帘外站着一位头戴喀秋莎的女侍者。她冷漠的视线在三位淑女身上来回打量了一圈,最终停留在阿南的肩头。
“请问您是……薇儿女士吗?”女侍者迟疑着问。
“是我。”阿南蹙眉点头道,“请问有什么事?”
“一位黑头发的先生正在找您。他要求我传达这么一句话,咳咳……”女侍者清了清嗓子,忽然压低声线,模仿起那个男人的语气,“‘跟那个大小姐打完招呼以后,就赶紧来列车车头的动力舱,别磨磨唧唧的让我等太久,薇儿老师。’——那位黑头发的先生是这么说的。”
“………………知道了,我马上就去收拾他。”
*****
十分钟前,『施塔恩贝格号』驾驶室。
这是一间狭窄的舱室。
与干净明亮的特等厢不同,这里充斥着机油、金属以及卷烟丝燃烧的气味。金属底板上铺裹着的红绒地毯,早已经被油污浸染成铁锈的颜色,上头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机修工具以及厨余垃圾。
舱室的后方与侧面各有一扇舱门,一个通向后面的客席车厢,另一个则通向车外的月台。
此时,通向外界的舱门正大敞着,一个精瘦的老人从那扇门里频繁地进进出出,似乎是在下车检查车头的动力舱。从他身上的制服来看,这位恐怕就是本车的列车长。
就在这时,伴随着轴承吱呀作响的声音,通向客席一侧的舱门被一个身材高挑的乘务员推开了。
“长官,我把能修理蒸汽装置的人带过来了!”乘务员冒冒失失地踏进驾驶室内。他的圆筒军帽在门框上磕碰了一下,险些从头顶上滑落下来。
跟随其后进来的,是一个身着黑袍的斯文男人。他拥有一头罕见的乌黑色长发、一双橄榄般黄绿色的眼眸,以及与之完全不相符的日耳曼人长相。他的眉头明显地团成一簇,似乎是在思考自己应该从何处下脚。
最后,他好不容易找到一片没被杂物侵占的空地。将皮靴伸进那片空地的同时,他看见一只干瘪的右手在侧门门口晃悠了两下。
“去、去!别来这儿给我添麻烦!”老列车长没好气地招呼道,声音同他凹瘪的嘴唇一样,既丑陋又干燥,“瞧瞧这地板,都快成垃圾场了!你还嫌驾驶室里不够乱吗?”
“原来您也知道这里乱得像垃圾场一样啊……”黑发的男人相当没礼貌地冷笑了一声。
他又挑衅似地轻轻踢了脚一旁搁置在地上的玻璃瓶,嘴角勾起一个嘲谑的弧度。
“嚯——这个难道是啤酒瓶?如果让铁路安全部的人知道你在工作期间饮酒,不知道你这*长官*的位置还保不保得住呢?”
“小子,你你你……你刚刚说什么!”那老头顿时怒目圆瞪、龇牙咧嘴起来,“滚出去!趁我把你赶下车之前,现在、立即从我的驾驶室里滚出去!”
门口的那个乘务员扶着自己头顶的圆筒军帽,一脸胆怯地支支吾吾道:“长官,这位是德梅尔先生,他是来帮我们排查动力室的故障……”
“在赶我走之前,先看看这个如何,长官?”伊恩·德梅尔轻快地打断了乘务员的嘀咕。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黑袍的口袋中掏出一枚金属胸针。
那上面刻印着的是一只颠倒的十字架,十字架的底部正插在一册翻开着的书本上。
伊恩抬手一抛,那枚胸针便在空中划过一道银色的弧线,不偏不倚地落进老列车长的掌心里。
在双目触及到那枚胸针的同时,老头浑浊的眼泡瞬间瞪得滚圆。
“这个逆十字架……这莫非……是『真理会』的徽记?”老列车长的声音开始有些颤抖,“你…你是『真理会』的人吗?”
“识货。”伊恩简单地说,他的平淡的语气里却潜藏着一丝威胁的意味,“同为『真理会』出身的你,应该很清楚这枚胸针意味着什么。——如果不想让『施塔恩贝格号』的车尾被撞成碎片,我劝你还是赶紧把动力室的钥匙交给我,长官。”
*****
“如你所见,小子。”老列车长一面吞云吐雾,一面悻悻地说道,“动力室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无论怎么打火都点不着。哪怕侥幸点着了,还没等燃烧室烧热,这火马上就又熄灭了。”
语毕,他用脏兮兮的指节夹着卷烟,在车头的铁皮边上弹了弹烟灰。
——我敢说,这种人放在现代,绝对会是那种在加油站厕所旁边点烟抽的无良司机。
伊恩用一只手抚摸起下巴:“煤料也检查过了吗?我们这次行驶得比较快,燃煤有可能在途中提前烧完了……”
“当然。燃烧室里面我也检查过了,底下剩余的燃煤还很充足。”老列车长拍了拍煤水车的铁皮壳,“何况,我们在亚维那城南站刚补充过一次煤炭,煤水车里头现在还满满当当的,根本就不用愁燃料的问题。”
伊恩的脸上浮现出将信将疑的神色。很显然,他对老先生那对浑浊充血的眼泡不能报以百分百的信任。
“好吧,好吧,我就知道你会怀疑我的工作精细度。”老列车长叹息着将一串油叽叽的钥匙甩给伊恩,“你要是不相信地话,就自己打开燃烧室的闸门看一眼好了。”
正合他意。伊恩心想着。
但当他的手指触及到钥匙上的油渍时,他感到有些后悔自己今天没戴手套了。
——哐当。
伴随着铁皮被挪开的巨响,漆黑的燃烧室渗进了一丝午后的阳光。
伊恩的目光在那些煤矿的残渣间快速扫过,最终落在风泵的出口上。
“燃烧室的风泵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他说,“空气无法进入燃烧室,自然也就无法燃烧。”
紧接着,男人漂亮的眉头微微皱起,自言自语地小声低喃道:“这个白花花的究竟是什么东西?看起来像某种骨头……”
“嘿!乔尼!”老列车长抬头招呼起身后的高个儿乘务员,“乘务组的那群饭桶们,是不是在亚维那城南站填装燃料的时候,把午饭吃剩的牛骨头倒进煤水车里了!”
“这……冤枉啊,长官!我们绝不可能当着长官您的面做这种素质低下的事情!”乘务员先生发出一声无辜的哀嚎。
“不,这个结构与尺寸可不像牛骨或者猪骨。至少,它不该是你在午餐里面能够吃到的东西。”伊恩摇了摇头,飞快地否定了老列车长的猜想,“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恐怕是……”
“……这恐怕是,是人类的骨头。”
注1:玛格丽特被称作“鸡尾酒之后”,它是除马天尼以外世界上知名度最高的传统鸡尾酒之一。在真实历史中,它诞生于二十世纪中叶(1949年)。
注2:此处的磔刑并非指中国古代的磔刑,而是西方的十字磔刑,也就是俗称的钉十字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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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燃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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