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餐厅,洛情舀一勺炖得软糯的小米粥送入口中,时不时觑一眼坐在她对面慢慢啜着黑咖啡阅览晨报的中年男人。
即便年过四十,因为日常固定健身和除应酬以外的饮食管理,洛思强身材和面容依旧保持得很好,俊朗的面容,儒雅的气质,一点看不出其在生意场上的强势。
又是西服正装,洛情郁闷极了,爸爸昨晚深夜才结束长达三周的出差回到家中,今天早上又要外出,每日行程都安排得满满的,高中后父亲似乎更忙了,父女俩像现在这样能够安静坐下来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顿饭都是难得。
“今天下午你有安排吗?”
洛思强折起晨报放在桌上,心情看起来很不错。
洛情:“没有。”
“嗯。”洛思强点点头,“把下午的时间空出来,晚上有一个家庭聚餐,你也要去。”
“家庭聚餐?”
洛情轻轻皱眉,用一种充满疑惑的眼神盯着洛父。
“嗯。”洛思强显得很高兴,语气也很轻快,“我准备再婚,今天下午带着你一起和阿姨见一面,毕竟要成为一家人了,要对彼此多熟悉才行。”
再婚?!
后脊霎时一股凉意渗透,洛情缓缓挺直了身躯,瞪圆的双眼充满了难以置信。
突如其来的震惊消息就像一道闪电劈在她身上,原本捏着勺柄无意识搅弄的手指像被电刺到一样,瞬间松开手,勺柄没有支撑的力瞬间倾倒,碰到碗沿,陶瓷清脆的撞击声将她从怔然中唤醒。
洛情慌忙垂下头,意图整理自己乱如麻的思绪。
“您,之前也没有跟我说过。”
“哦,之前事太忙,我也没来得及跟你提。”洛思强状似回忆了一下,很快眼神又变得极为柔软,连带看向她嘴角都带着笑意,“这事,也是才落定下来。”
“你放心,她很好,很温柔,也很善良,你们会相处得很愉快的。”
似乎她这个经常不见人影的父亲难得细心一次,关心她的情绪。
“对了,她有一个儿子,目前在外读大学,比你大两岁,是个十分优秀的孩子,你该叫他哥哥。”
哥哥?
合上的唇微微张开又缓慢闭上,带出一抹淡淡的笑,似自嘲,似苦涩。
幽默又可笑,生她的母亲早就死了,哪儿凭空来的哥哥?
洛情不想去费心琢磨洛父心里在想谁,也不想知道是哪个女人让他发生这么大的转变。
她藏在餐桌下的手指紧紧绞在一起,正视洛父强作镇定道:“爸,这周各科老师都布置了试卷,作业真的很多,这两天必须做完,我还落下很多,所以,我能不能呆在家里赶作业。”
洛父倏尔皱眉,这是他的习惯性表情,每次这样便显得严肃,面对员工时的强大气场,锐利的眼睛直视对方时压迫感满满。
“只是吃顿饭打个照面而已,耽误不了多少时间,早点回来,你依然可以忙自己的事,回房间继续写作业。”有电话打来,洛思强扫了一眼手机屏幕,手撑在桌面上站起来,“就这么定了,下午我让张婶约了妆造师来家里,你好好梳洗打扮一下,老吴来接你。”
四周重回寂静,留洛情一个人在餐厅,碗中的粥早已变凉,又稠又紧,上漂着一层薄粥膜,内壁凝了一圈浅黄的粥印子。
忽地,她轻笑一声也离开了座位。
*
“随怜!你看这身怎么样?还是这套合适点?颜色会不会太艳了?还是应该正式一点。”
客厅,许涵拿着两套连衣裙对着全身镜在身上比了比,右手肘还挂着两条,此时她只恨自己手不够用。
越慌越忙,越忙越慌。
“妈。”许随怜坐在沙发上无奈扶额,“只是简单吃顿饭而已,您不用这样着慌。”
光滑明亮的镜面映出许涵温婉面容上透露的慌乱和忧心。
“那怎么行呢?两家人第一次见面,怎么也得正式点。”
许涵向中折收起正在比试的红裙,垂眸轻叹。
“我也希望能给那孩子留下一个好印象,希望她不要对我太抵触。”
许涵眼中已经噙了泪珠。
“我也感觉非常对不起你,你小时候没有给你一个完整美满的家庭,你那么小一个孩子却要挡在我身前,挨那畜牲的打,后来解脱了,我又忙于工作,忽略了你,从小你就很独立,自己就能做好做成很多事,我都没能为你做什么。”
许随怜叹了口气,唇角勾起的笑容充满无奈,他站起身走到许涵跟前,手轻轻搭在许涵的肩背。
“妈,这些话您已经说了很多次了,您从来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反而是我脱累了您,我很高兴您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嗯。”
许涵捂着唇,肩膀微微颤抖,这一刻,她感觉内心仿佛有一股暖流在涌动,她多么幸运能有这样懂事的孩子。
选择好服装两人便准备出门。
临走前许随怜忽然想起来一件还挺重要的事,叫住了正在检查着装的许涵。
“妈。”
“嗯?”
“忘了问,您再婚对象的姓氏是什么?我想着至少提前大致了解一下对方姓名这样比较礼貌。”
“啊?”
许涵有些意外,自己没跟许随怜说过吗?因为她很早之前就跟他说过自己正在和一个人接触交往,难道她忘记说了?
许随怜很无奈,虽然母亲曾侧面暗示过她可能会和对方再婚,但她确实没说过对方姓名,他也没问,没兴趣,不想问,以至于到今天事到临头他才想起来。
许涵想了下,现在说也没关系。
“姓洛,你待会儿叫他洛叔叔就好。”
一霎间,许随怜瞳孔骤然一缩,惊愕地看向许涵。
“洛……他,全名叫什么?”
许随怜不停在心中安慰自己。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怎么会有这种事,不可能的,不可能……
“你洛叔叔全名叫洛思强。”
许随怜此刻心跳得厉害,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激烈如擂台打鼓。
或许,或许只是恰巧同名罢了,只是巧合。
“他,他的孩子是?”
许涵恍然大悟。
“你说的是情情吧?她是你洛叔叔的独女,名叫洛情,今年正读高二,是个很漂亮、很优秀的女孩子。”
许随怜霎时心中“咯噔”一声,就像站在高台的芭蕾舞者谢幕前的最后一跳,发出沉重的闷响。
他的脸色瞬间失了血色,卓然而立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他依旧不肯相信命运跟他开的这个拙劣的玩笑。
明明,他从来没有抱有过什么希望,他也不奢求对方能认识他,能在大街上认出他的脸,然后叫住他,和他像偶遇的普通朋友一样打声招呼,他从来没有奢望过能和她真正面对面见面和聊天。
因为他不配。
连他意外和洛情成为笔友“Q”都已经是上天的慈悲奉赠,足够他怀着这份记忆度过几十年,直到带着铭刻的回忆化为尘土。
倘若她知道一直以来与她交流的都是自己,她绝对不会再与他来往,她会感到被愚弄的羞辱,或许,不,她一定会对他滋生出怨恨与憎恶,他会永远永远失去她的一切消息。
这样残忍的惩罚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他绝对不能让这一切噩梦发生,所以,“Q”只能是永远消失或者死了,绝不能是他许随怜。
因为,这都是他偷来的甜蜜。
他知道他整个人和他的感情都是见不得光的,他只能像阴沟里的老鼠暗地里偷偷地趁夜色无人时分才敢露出灰褐色又嶙峋的身体沐浴在这份皎洁明静的月光之下,可那明澈剔透的月亮永远是他的触不可及。
他要有自知之明,他要赎罪。
可他该死地内心深处竟存有一丝隐秘的窃喜。
多么可耻!可是……他终于能光明正大地与她见面,可以说出他的名字,可以贪婪地将她的面容印在脑海。
她呢?她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
她不会像他一样感到欣喜激动,她会厌恨这一切。
她与他相反。
想到这,犹如腊月冬季一盆冷水泼下,把心脏都凝结,从胸口沁出冰霜。
*
说是只是一顿饭的时间,然而光是做发型和选服装就消耗了整整一下午的时间,洛情就像一尊精致的木偶娃娃随便妆造师怎么摆弄,无论她用浪漫优美的法语或勉强标准的中文发音发出怎样的惊叹与称赞,洛情都仅仅只是保持轻扬的唇角,只是随着时间过去,唇角的弧度越来越艰难维持,弧度越来越弱,勉强的意味越来越明显。
时尚的法国女人以为这个天使模样的东方女孩只是累了,毕竟她非常清楚这个国家的孩子根本没有休息时间,早上五六点起的学生多多了,平时她睡美容觉的时间那些可怜的孩子还在上课。
“La pauvre fille!”
这个天使一定是太累了,昨晚也做作业到半夜。
女人托着洛情的下巴仔细地为她涂抹唇彩,因心疼而情不自禁发出喟叹。
涂抹完成后女人身体微微后仰细看,抬眼时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忍不住伸手捂住胸口。
Dieu!像星星一样闪耀的眼睛盯着她!她是多么幸福啊!
女人在洛情的视线下脸颊逐渐泛红,丝毫没注意到洛情的嘴角弧度已经放平。
被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同情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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