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温言看着身前的外卖员，淡声道：“我没有叫外卖，您送错了。”
外卖小哥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人：“尾号8901，许先生，是您吗？”
许温言一怔。
他接过外卖，外卖小哥却并未立即离开，而是清了清嗓子。
他眼露疑惑：“还有事？”
外卖小哥闭上双眼，语气娇嗔地说了句：“许老板，在干嘛呢？怎么不通过我的微星好友？限你五分钟，求通过~”
说完，小哥睁开了双眼，语气也恢复了正常：“以上是为您点外卖的顾客所留，再见！”
说完这句话，外卖小哥光速骑车离开了现场。
许温言：“……”
他打开包装，盒子里是一盒迷你彩虹蛋糕，彩虹色彩鲜艳，他只是看着，心中的那片灰色好似也有了点点色彩。
一如当年。
他拿出手机，点开聊天软件，通知处静静躺着一个好友申请，头像是水彩的人像，很好辨认，应当是粉丝所画。
他点了通过，随后将备注修改为：“四月。”
很快对方的信息发了过来。
四月：许老板，蛋糕好吃吗？送你的加班餐。
许温言唇角微微上扬，回复道：[嗯，谢谢。]
另一边，苏清河有些受宠若惊，方才还客气疏离的态度，怎么突然变了？难道许温言其实特别喜欢吃蛋糕？
她这是送到对方心坎儿里了？
但是她转念一想，许温言怎么看也不是这么肤浅的人，她想到余依说的话，又想到谢幕时周围的反应，看来对方多半挨训了。
于是她回道：“吃点甜食，补点开心。”
走近一个人最快的方式，就是在合适的时候送点温暖，这一招，她百试不爽。
而这一招对于许温言来说，的确也有用。
许温言坐在阶梯上，放纵蛋糕的甜味在口中发散，想到很久以前，他也曾从苏清河手中得到过这样一块蛋糕。
那是他读高一的时候，他和外祖父外祖母生活在南城，和现在的众星捧月不同，那时的他进入青春期过晚，未长开的身体格外瘦弱，加上反串唱戏，在同龄人的眼中，他是过分显眼而又格格不入的那一个。
现在他是别人眼中的“戏痴”，却没有人知道，他也曾厌恶过自己所学的东西，想过如果自己不去学戏，是不是就不用接受别人异样的眼光？
直到一天，他的嗓音开始变哑。
南方的盛夏是金色的，敬业的太阳普照大地，平等的用体温温暖着每一个人，但从医院出来后的许温言，却觉得自己是被遗忘的那一个。
祖孙俩顶着烈日，沉默无言。许温言走在外祖父的身后，只觉自己身处凛冬，寒冷得让他的心止不住战栗。
“他目前处于正常的青春变声期，至于为什么无法开口说话，可能是心理因素。”
医生的话言犹在耳，这意味着他很可能会和那些止于半途的前辈一样，就此和戏曲作别。
“小言啊，你别给自己太多压力，其实这也很正常，大不了咱们换个赛道，改行比原来出色的大有人在。”昔日的名旦，此时头发已经半白，这一刻又多了一些沧桑。
许温言垂眼看着地面，一言不发。
期盼的这一天终于到来，不知为何，他内心的负担却并未成功卸下。
“走，咱们去茶馆，让你外祖母给你做点好吃的。”
过高的温度，让茶馆的生意十分火热，而小城市的邻里总是不拘泥亲疏，人情至上，喝茶的蹭空调的齐聚一起侃天侃地。
许温言绕过这些地方来到后院，这里是这个茶馆的另一面，也是生活的另一面。
后院里摆放了一排炉灶，是一个简易的露天厨房。厨房简易却足够特殊，每一天的饭点时刻，这里都会迎来一群特殊的人。
他们每个人的家里都有着身患绝症或者重病的亲人，为了让他们吃上更好的饭菜，他们只能来到这里借火下厨，时间长了，外祖母沈雯顺势在这里开辟了一个专门的地方供这些人使用。
即使今天温度直逼40℃，后院做饭的人依旧不少。
许温言坐在门前的阶梯上，沉默地看着他们忙碌。这时，他的视线被一道熟悉的身影吸引，那是一个穿着和他一样的校服的女孩。
女孩扎着马尾，额头上因为炎热渗出点点水光，她费力地颠着手上相当有重量的铁锅，有些狼狈，但是眼神却很坚韧，整个人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就像一株野草。
在利落而游刃有余的成年人当中，女孩就成为了这道特殊风景里最特殊的那一个。
“那女孩是这两天来的，听说母亲得了恶性肿瘤，是单亲家庭，所以家里只剩下她能够照顾她母亲的生活。”
身后突然出现一道声音，许温言转头看去，是跟过来的外祖父。
“你看，人生总是会遇见各种各样无法预料的难题，不要觉得眼前的难题是你无法跨越的。”
许温言不能说话，也不想说话，他只是默默地看着女孩，若有所思。
女孩似是察觉到了目光，她朝着这边走了过来，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她看向外祖父许朗华：“许爷爷，我想给妈妈做她最爱吃的蟹黄豆腐，您可以再教教我吗？”
“当然可以。”
这时，女孩注意到坐在一旁十分安静的许温言：“许爷爷，这就是您那个唱戏特别厉害的外孙吗？”
许温言闻言只是垂眸看着地面，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许朗华只能点点头回道：“嗯，不过他生病了，现在不能开口说话，你别介意啊。”
女孩蹲下身，伸出自己的右手，笑得灿烂：“你好，我叫苏清河。”
许温言看着女孩伸过来的手，女孩白嫩的手上已经有了数个红点，显然是热油的杰作。他犹豫了几分钟，最终伸出手轻轻握了握对方的手掌。
等到许朗华离开，苏清河却没走，她将需要剝的蒜放在一旁，一边剥蒜一边和许温言说话，她将手机递给许温言示意他打字沟通：“我听许爷爷说，你是心理因素导致的无法开口，那你一定很喜欢京剧吧？”
许温言神情怔忪，京剧于他而言是外祖父的期望，是从小的陪伴，但是否喜欢？他从未考虑过这件事情。
他低下头在信息栏上打字：“我不知道。”
苏清河将剥好的蒜放进碗里，将头凑近了些，语气带了些神秘：“你知道人的哪个部分是最不会欺骗人的吗？”
许温言摇了摇头。
“是生理，有的时候心理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干扰因素对大脑产生错误的引导，但是我们的身体永远是最诚实的，比如说如果人过度劳累，也许本人并不知道，但是他的身体会用发烧做出警告，所以没有任何的事情是可以瞒过生理的。”
苏清河看向许温言，目光认真：“所以你喜欢京剧，它一定对你很重要。”
也许吧……
许温言垂下视线，打字道：“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苏清河看着手机，皱了皱眉，十分不赞同：“只要你不放弃，你会好的，你看我，别人都说癌症没有必要花钱花精力去治疗，但是我不信命，我想努力一把，我妈妈的第一期手术成功了，她在好转。你如果真的喜欢京剧，那就试着放下心中的包袱，去感受你对它最原始的喜爱，心理上的障碍总不能比身体上的损坏来得更难了吧。”
许温言抬眼看向身边的女孩，对方的坚韧让他有些自惭形秽，在对方的处境面前，自己的迷茫着实不堪一提。
“你等等我，我马上回来！”，突然苏清河起身，将还未剥好的蒜递给许温言：“在我回来前，你帮我剥一下吧。”
许温言愣愣地接过蒜，和蒜大眼瞪小眼了几分钟，最后真的开始一颗一颗地剥了起来。
等到他将所有的蒜都脱了外衣，不远处传来女孩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呐，请你吃这个，味觉甜了，也会传达到你的大脑，这样你就会真的开心起来了。”
许温言看着面前的色彩丰富的蛋糕，抬眼看向举着蛋糕的女孩，女孩的马尾在暖风中轻轻晃动，就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此时已近傍晚，努力散发光热的太阳终于决定收敛光芒，给自己换上一件色彩斑斓的衣衫，这点点斑斓色彩就这样照映在女孩的眼中，和这落日美景相得益彰。
女孩的笑颜也从此定格在男孩的心中。
“我相信你一定能成为优秀的京剧演员，比许爷爷还要优秀！”
后来，许温言顺利恢复了说话的功能，再之后通过调理顺利度过了倒嗓期。
而这个傍晚女孩的话或许无心，却在他的职业生涯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看着眼前款式不同，但是色彩构成却有异曲同工之妙的蛋糕，许温言郁结的心被抚平了些许，他放下蛋糕，拿起一旁的综艺项目书。
改变是一个长久循序渐进的过程，他或许不应太着急。
项目书的第一个部分是导师阵容介绍，他快速翻了过去，第二个部分是明星阵容，许温言也准备快速略过，但翻页的动作却在看见一个熟悉的照片后停了下来。
这时一条新的消息弹出：“许老板，综艺我要当你的学员，你可要多多指教啊。”
男人眼眸微垂，眉眼笼罩在一片阴影里，原来如此。
他忘了，那个人曾亲口说过不想再见自己，现在的亲近是职业素养，而他却误以为是转机。
他打开与席屿的聊天框。
“老师，这个综艺，我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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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症厨房部分是取自纪录片《人生第一次》得来的灵感，顺便安利一下这部纪录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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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外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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