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过去，天气完全放晴。
清悟见又是一年七夕到来，之前捐助灾民各宫各阁都出了不少力，便命碧月和阎文应草拟了帖子送至内苑诸阁，邀请各位捐过钱物的娘子以及先帝妃嫔于七夕之夜到长宁宫小聚，喝茶聊天，顺便一起乞巧。
清悟曾在现实社会中参加过传统文化爱好者组织的七夕“乞巧”活动，但因为人生地不熟，玩得不是那么尽兴。现在到了宋朝，她倒是想看看，正宗的“乞巧”到底是什么样子。
碧月和阎文应很快回来复命，除了三位真宗朝的妃嫔因体弱多病不敢吹夜风，回礼谢绝皇后好意外，诸阁娘子都接了帖子。
清悟放下心来，直接快进时间来到七夕。
然而太阳渐渐落山，天色越来越暗，却未见有人前来。
清悟看看天色，又看看准备好的瓜果点心，皱起了眉头。
“碧月，你去打听一下，看娘子们都在做什么？”
碧月得令退下，刚走到殿门外，忽然又折返回来，有些惊讶地说：“禀圣人，玉暖姑姑到了。”
玉暖是贴身侍奉杨太妃的女官，清悟之前也给杨太妃送了帖子，听闻她来，连忙出门迎接。
玉暖被皇后的热情吓了一跳，递上手中礼品，笑吟吟道：“圣人真是折煞老奴了，老奴可担当不起。今日下午太妃娘娘召诸阁娘子至宝慈殿听训，训导完毕后日头已落，便留娘子们在宝慈殿用膳、乞巧，却忘了圣人早已下过帖子。奴特来邀请圣人至宝慈殿一起用膳。”
“这样啊……”清悟恍然大悟，笑道：“无妨，请姑姑稍等，我换身衣服就去。”
她换了一套常服，带着碧月去往宝慈殿。
未到门口，便听到宝慈殿内一片欢声笑语。然而等她进殿后，热热闹闹围在一起聊天嗑瓜子的众人却纷纷沉默下来，各回各位，也不像方才一般说笑。
清悟再迟钝，此刻也反应过来——她这是被众人排挤了啊！
之前在宝慈殿隐隐的不对劲感觉，此刻也终于明晰，她明白了杨太妃那日为何表情耐人寻味，为何特意强调捐款充入内藏库，由官家安排善款用途。
她这是属于借花献佛，用别人的钱，成全自己的贤德名声啊。难怪这些娘子们不满。
明白自己再次干了件糗事后，清悟郁闷极了，知道自己再待下去只会像干元节那日一般尴尬，连忙找借口回到长宁宫，顺便快进游戏。
“怎么又在快进？玩到哪一年了？”张清婉的声音突然响起。
清悟的手猛地一颤，她抚了抚胸口，嗔怪道：“干嘛站人家背后说话？吓我一跳。”
“不好意思啊。”清婉连忙道歉，笑道：“我又下线了半个多小时，你玩到哪一年了？”
清悟看看时间：“天圣四年……八月十二，快中秋节了，要不要赏月吃月饼？”
“有必要在游戏里赏月吗？”清婉两手一摊作无语状，伸出手指调出万年历，如同翻动鼠标滚轮一般，翻看一千年前的每一天。
她忽然猛地拍了一下清悟：“对了！你看过上元节灯展没有？咱们去看灯展吧?”
清悟不以为意：“不就是灯展吗？现代社会也有啊。”
清婉的语气却十分激动，忙不迭调出2D概念图给清悟看。
“宋代的灯展可比现代好看多了，好多制灯技艺在现代已经失传。这是我们公司继玉清昭应宫场景后打造的又一豪华场景，而且这个场景十分精细，难度比玉清昭应宫大多了……”
图片上，香雾彩烟缭绕如云，流水映着万家灯火。月华如镜，星子黯淡，似乎天上的星星全部落到地上，化为遍布全城的花式彩灯。
天上银河，地上灯河。这便是北宋时候的上元节。
清婉看了一下清悟的账号等级：“挺好，你已经达到LV5，可以解锁了。”
清悟喃喃道：“可是，六月刚发生水灾，正月就举办如此奢华的灯展，历史上真是这样的吗？”
清婉沉默片刻，叹息道：“你也说是历史了。”
清悟默然。
是啊，无论是千年前的水灾，还是千年后的暴雨，都已经是历史了。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为了不让清悟有心理负担，张清婉直接跨了一年，来到天圣六年上元节。
一千年后的21世纪，政府和社会大力宣传弘扬传统文化，抱拳礼、万福礼、三书六礼，历朝历代服装发髻，传统节日的各种娱乐项目，被一一还原展示。
但看到眼前的景象，郭清悟才深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做“传统文化”。
球形灯、方形灯、各种动物形状灯、走马灯、琉璃灯、罗帛灯、流苏灯……不但样式多种多样，就连颜色也全不相同。万千灯笼高悬，光芒五彩斑斓却并不刺眼，比起现代的霓虹闪烁，多了几分柔和。
御街上人山人海，摩肩擦踵。从正月十五到十九，官府取消宵禁，供全城老少尽情娱乐、赏灯。
蓦然一阵鼓声响起，天上飞过一条火龙，那是一条用布帛扎成的巨长灯笼，圆形铁圈作为支撑它的骨架。火圈熊熊燃烧，却没有一点火星溅落。
清悟还未来得及惊讶，眼前又是一亮，前方一座灯山骤然亮起，方圆百米顿时被照亮。
那灯山足有十几丈高，周长数百米，顶端放着圆月，中间用粗大的柱子固定，底部用金丝做的龙身箍着，两边各一只龙，绕着中间柱子盘旋向上，龙口相对，每一只口里点一盏灯，名为“双龙衔照”。
“这灯山乃从冬至日开始扎起，一直到元宵前夕方才完工。”赵祯开口解说。
他比上次的建模又成熟沉稳许多，下巴隐隐带着胡茬，身着深色圆领袍，头戴软脚幞头，一副文质彬彬的贵公子模样。
清悟甚是惊讶：“这灯山灯架，全都是人力搭建而成的吗？”
赵祯瞳孔中倒影着万千灯火，语气颇有些自得：“这是自然。”
清悟仰头一寸寸细看那座灯山。灯山共九九八十一层，每层灯笼形状、材质都不相同。她不由得感慨古人惊人的创造力。
“先不忙着看这灯山，你看河里。”
清悟顺着赵祯指的方向转头，见那是穿城而过的汴河，无数人围在河边，手里捧着小巧精致的莲花灯。那莲花灯皆由彩纸或丝绢糊成，中间燃着一支小小蜡烛。
啾鸣声起，绚丽的烟花绽放在水面上。
伴随着烟花的倒影，河边的人们将手里的莲花灯放入流水中。
霎时，天地万物似乎都消失了，惟有天上的烟花和水面上的荷花灯相映成辉。
清悟看着这盛世美景，眼角不由得湿润了，喃喃背诵着一首在初中时代怎么也背不下来的词：“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有人抚掌，赞颂道：“好词！”
清悟转头去看，发现是赵祯。他面露惊奇之色，笑道：“我竟不知，你还会作词。”
清悟忙解释道：“这不是我做的，是辛弃疾……呃……是我昨夜做梦，梦到有仙人随口吟诵，我用心记下的。”
赵祯身后作俊俏公子打扮的尚珍儿轻笑一声：“妾就说嘛，平时也未见圣人有多用心读书，怎么突然就作出这神仙一般的词句，原来真是借用别人的啊。”
“尚珍儿，今天大家都很开心出来游玩，你非要扫大家的兴吗？”郭清悟烦死这个专门给她找事的NPC了。
“圣人好大的罪名，妾可担待不起……”尚珍儿娇嗔地说道，一脸委屈模样。
“好了好了，你们都少说一句，和和气气的不好吗？”赵祯连忙用自己的身子隔开两人，嘴里打着圆场。
郭清悟懒得看他一眼。这人说起来是个仁君，心眼好得不得了，但当他的老婆却是受罪。对他来说，只要不涉及生死，都不是什么大事，忍一忍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她下意识看向张清婉，却吃了一惊。
张清婉正盯着赵祯，眼神似乎有些伤感。
清悟吓了一跳——清婉不会入戏太深，真的爱上赵祯了吧？
“清婉，走，咱俩去前面看灯山，不理他们！”
她拉起清婉的手，远离身后几人。
今日和帝后一起出宫赏灯的，只有尚珍儿、张清婉这些有品秩的妃嫔，以及贴身侍女和一队禁卫军。
众人皆作普通贵族打扮，包括禁军护卫也都穿着便装，武器掩藏在衣袍里层，免得吓到百姓。
赵祯面色微变，看着张清婉，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张清婉笑道：“咱们还是一起看吧。人太多了，万一走散了就麻烦了。”
清悟了然点头：“明白。”
她放开张清婉胳膊，有意给赵祯和张清婉独处空间。
清婉一下线就是几个月大半年，赵祯已经经历过好几次“失去”心爱之人的痛。还有最后两个小时，就让她多陪陪赵祯吧。
清悟的职场经历还是太少了呀，哈哈
上元节灯展部分参考《宋代市民日常生活》（伊永文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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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上元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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