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北京,瓢泼大雨在第二日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太阳炙烤着大地,蒸发最后一丝水汽。
林星眠一身T恤短裤马丁靴,黑色的棒球帽压得极低,一手拿手机,一手打伞,将北京热情的太阳阻隔在外。
前面哼哧哼哧搬着两个行李箱的彪壮大汉——李万星,不解地扭头问:“怎么不走了?”
话音刚落,豆大的汗珠啪叽落在地面,瞬间蒸发,无影无踪。
林星眠脖子上挂着的小风扇一刻不停地运转,他陶醉地深吸一口,怀念地感慨:“还得是北京这口空气,一如既往的热烈。”
李万星停下来,很想给strong留学佬一个白眼,怎奈汗珠滑进眼球,没能做出这个动作。惋惜地他上了车还在吐槽:“怎么,伦敦的二氧化碳浓度不达标?没能给到您家的温暖?”
林星眠随口跑火车:“何止啊,国内的太阳就是比国外的热情,月是故乡明……”
李万星问他:“那为什么不回来?”
车在交叉路口汇入长长的车道。
林星眠戴上眼罩,长长的睫毛盖住琥珀色的眼睛,大大的眼罩遮盖脸上的神情。
车窗外的城市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模样。
为什么不回来呢?
他也说不明白。
大概是,不想面对吧。
好像每一年的高考总要伴随淅淅沥沥的雨滴,打碎玻璃上的倒影,留下斑驳的痕迹。
林星眠认真地检查最后的英语作文,准确无误后心满意足地合上黑色签字笔。
广播响起:“各位考生请注意,本场考试已经结束,请立即停止答题……愿各位乘风破浪,金榜题名。”
广播结束,他随手将准考证塞到口袋。
监考老师收个卷子磨磨蹭蹭,终于准许出考场后,他径直奔向三楼,兴奋地扒着门沿,激动地说:“沈南!我考得超级无敌巨无霸好,我一定可以……”
空无一人的教室回荡他的声音,没有关严的窗户钻进风雨,传来哗啦哗啦的雨声。
他接上上半句:“一定可以跟你一起去清华。”
五年前的六月九号,这场连绵的雨仍然没有尽头,整个城市都笼罩在磅礴的雨幕中。
林星眠窝在家里客厅逗猫。
岁岁肉肉的一个,高翘着尾巴,绕着他的腿打圈。
他素来怕冷又怕热,智能温控系统被他设定成16度。
不一会儿,岁岁便钻进他的毛毯,与他一起窝在沙发,安静地看他打游戏。
三局下来,游戏界面清一色的失败。
岁岁慵懒地叫了一声:“喵~”
嘲讽意味十足。
他关上游戏界面,走到窗边,望向黑压压一片的天空。
岁岁跟着他,小小一只依偎在他脚边。
他蹲下身抱起撒娇的一小只,拨通沈南的电话。
“喂。”
沈南的声音低沉,透过手机,越发显得冷清。
林星眠刚鼓起的勇气像一个敞开口的气球,瞬间泄气。
他猛吸一口气,手上的岁岁被他勒得难受,喵了一声,宣告不满。
很小的一声叫唤,但被沈南精准捕捉到了,他问:“是岁岁吗?”
林星眠点头,意识到沈南看不到,说:“嗯。”
他们就岁岁展开热切的讨论,甚至连岁岁一天拉几次屎都要交流。
心急的岁岁看不下去,喵了一声,用来催促。
林星眠顿了一下,鼓起勇气,眼眸中闪过亮晶晶的光芒,“沈南,我喜欢你!”
语气傲娇生动,仿佛沈南要感到莫大的荣幸。
他手贱,不停揪岁岁的毛,问:“要不要考虑跟我在一起?”
电话那头传来长久的沉默。
林星眠飘忽很久的心,渐渐沉下去。
剑终究要落下去。
即使剑尖对准的方向是心脏。
长时间的沉默,彼此都没有挂断电话。
林星眠已经知道沈南想要说什么,但他还是自虐地想要听他亲自说出口。
终于。
“对不起,我……”
“没关系!”
林星眠高估了自己,他大声打断他。
他不想听了。
一个字都不想。
他失去了该有的礼貌,飞快地说:“我是开玩笑的。我有喜欢的人了,我们约好上同所大学的。高考结束啦,祝你玩得开心,再见。”
然后立马挂断电话。
岁岁朝着他身后娇气地叫了一声:“喵~”
林星眠浑身发软,僵硬地扭头。
林长风和路歌愣怔在原地。
窗外忽然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倾盆落下。
他也愣在原地,一动不动,脑袋仿佛被雷击中,头痛欲裂。他忍着头疼问道:“爸妈,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路歌上前,自欺欺人地问:“是开玩笑的,对吧?”
林星眠闭上眼睛,回:“不是。”
后来,一辆宾利驶出别墅区,溅起路边的积水,驶入黑暗。
车的后座,坐着困兽一样的林星眠,手指不停抠挖真皮座套,不断地强调:“这不是病。”
驾驶位上的林长风目视前方,盯紧道路,一言不发。
后来的事情,就连经历者本人都浑浑噩噩,记不太清。
他不知道在那座牢笼中度过多少时光。
只知道,放出来时,所有人已经填报好志愿,奔向大学的校园。
包括沈南。
光是想到那两个字,他便止不住地哆嗦,害怕地抱紧脑袋,蜷缩在床的角落。
他手腕处青紫一片,见不得家里任何带电的插口……
路歌捂着嘴,不敢哭出声。
林星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对外界做不出任何反应。
他的眼睛琥珀色,像宝石一样闪闪发光,笑起来会变成弯弯的月牙,阳光澄澈。
而如今,眼底一片灰朦,呆愣地盯着前方,做不出一丁点反应。
他只能待在这间卧室,出不得房间,见不得太阳。
曾经合适的卫衣,如今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脚踝仿佛一掰就断。
路歌窝在林长风怀里泣不成声。
林星眠如今的模样,像一把刀子在剜他们的心。
他会对岁岁做出反馈,也只会对岁岁做出反馈。
医生建议他最好换个环境。
于是,一人一猫,远赴英国,五年不曾回来。
不知是林星眠太困,还是李万星车技太好。
车到地方,林星眠摘下眼罩,打湿的睫毛糊在一起,他看向周边不熟悉的环境,迷茫地看向李万星。
“不知道谁大嘴巴,传出你今天回来,他们自发要给你接风洗尘。”
林星眠开车门的手停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呼吸放轻,问:“他们?”
“就高中那群人。五年没见,大家都很想你。”
林星眠放轻的呼吸彻底停滞,好一会儿才问:“都来了吗?”他紧绷的神经连带着太阳穴突突直疼。
“也不是。沈南有事儿,其他人都在。”
林星眠松了一口气,嘴角扬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这么多年,林星眠,你还是这么的……没出息。
多年未见,记忆中的模样早已模糊,自带滤镜。
林星眠惊恐地发现,他们身上突然失去了迷人的光圈。
变得真实,但朴素。
“沈南到了,谁去接一下?”
“给他包间号,让他自己过来吧。”
林星眠停下来,视线不自觉望向门口,手中的酒杯摇晃,洒出透明的酒液,弄湿他的指尖。
不是,不来了吗?
所有人心照不宣地留出林星眠身边的位置,仿佛就该这样。
包间的门被由外向内推开,门口的人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视线聚焦,沈南周边所有的人和景全部淡化,只余下自带光圈的他。
林星眠手中的酒杯四平八稳,内心却慌乱不堪。他握着酒杯的右手开始一寸一寸泛白,身体过电般的痛感。
……好久不见。
沈南……。
静止的时空随着沈南的逼近,被一寸寸割裂。
周边话语不断,他们的视线没有离开彼此,但却好像没有落到实处。
林星眠眨了眨眼睛,忍下呼之欲出的酸涩。
他想说。
这么多年,你过得好不好?
我不好,一点也不好。
诉苦的权利被五年前那通沉默的电话剥夺。
沈南喝完被罚的三杯白酒,不经意地问:“这么多年,你还好吗?”
林星眠放下手中的酒杯,避开他的视线,回:“挺好的,都有点乐不思蜀了。”
“那挺好的。”沈南说完又将手中满当当的酒杯一饮而尽。
短短的几句话用尽他们对彼此所有的热情。
后面,各自谈笑风生。
他们就像无限接近的平行线,即使座位相邻,却毫不相交。
林星眠忍着心口的钝痛,笑意盈盈地跟他们久别重逢。
当年是他不告而别,远走他乡。
一通电话后杳无音讯,是谁都会觉得他无理取闹。
不过,也许根本无人在意。
林星眠偷偷斜眼瞟了一眼身旁的人。
只见沈南勾起唇角,安静地听人寒暄。右手中指上面纯素的戒指,圈住修长干净的手指。
炫耀地明目张胆。
素白哑光的戒指,没有任何钻石点缀,却晃花林星眠的眼睛,迫使他不得已仓促扭头。
白酒辛辣的口感没有带给他任何回甘。相反,呛得他眉眼通红一片。
戒指逐渐逼近,明晃晃杵在他的眼下,他想更进一步看清上面的刻画。
它的主人却抢先一步收回,克己复礼地将纸巾放在不失礼的距离。
林星眠失望地接过。
聚会结束,林星眠和沈南一南一北奔向不同的方向。
代驾四平八稳地驾驶车驶入别墅区,林星眠昏昏沉沉地扫码付钱,又头重脚轻地栽下去。
这栋房子并不是他父母那套。而是他18岁那年,路歌未送出的生日礼物。
“先生,需不需要扶您进去?”
林星眠挥手拒绝,安静躺在后座。
代驾刚走,林星眠睁开惺忪的双眼,踉踉跄跄地走到驾驶座。
黑色的库里南渐渐驶出,速度越来越快。
他想问沈南为什么那么久不说话,又为什么一张口就要说对不起……
“砰……”
车笔直撞上路边的梧桐树,车身90度上天。
林星眠抬头看着梧桐的树尖,脑海恍恍惚惚闪过很多画面。
画面的主人公是……沈南。
他未见过的沈南。
画面中的沈南,目光坚定,眼神凌厉,商场翻云覆雨,对敌人快刀斩乱麻,迷人又危险。
五年,原来这么长,长到林星眠已经忘了沈南最初灰扑扑小可怜的模样。
林星眠来不及感怀,画面很快出现他的身影。
他怀疑地接着往下看。
画面中的林星眠因爱生恨,无恶不作,兢兢业业发挥反派的作用,心理扭曲地陷害沈南,像一个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他好过。
林星眠一次次的陷害,耗尽沈南对他最后的同学情。
终于,林星眠的魔爪伸向了沈南最亲密的爱人。
沈南再不会对他容忍。
划开的手腕成股流淌,汇聚成浴室洗不尽的暗红血迹。
林星眠闭上眼睛,留下了他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下辈子,再也不见。”
“求之不得。”
林星眠手移向脸边,摸到湿漉漉的水渍,舌头一舔,咸咸的。
“叮,BUG修复系统开始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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