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史成邈走后,冯平生便倒了碗茶给程行礼,说:“这塞外民风有些彪悍,同僚之间不像长安那般和气,知文见谅。”
茶碗的溢出香气充斥在屋中,程行礼微微一笑,冯平生又说满:“郑岸是个好孩子,但就是脑子一时转不过弯。要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知文尽可告知。”
程行礼接过茶碗,眼眸微闪,说:“无妨,我等效忠圣上,办好分内之事即可。同僚往来,自是如水淡利之交,行礼嘴笨怕也会开罪人,自会小心。”
早市的事,多汪一听手下兵士说,就立即告诉了郑厚礼和冯平生,气得郑厚礼差点把郑岸那逆子绑起来吊打。
冯平生说:“状元郎你要是嘴笨,那我们这帮子粗人就别开口说话了。”
程行礼笑着说:“冯长史说笑了。只是事务繁杂时,长史怎会来与我闲话?可是郡王有吩咐?”
冯平生饶是在长安待过年节时分,面对各路妖魔的心也被这句话撩起,他平静回道:“郡王没有吩咐,这民政钱财的事都在知文你手里,我来只是看看能不能帮你一二。”
程行礼听后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请教冯平生永州民政的真实情况。
就在程行礼和冯平生论事时,管学校和官员考课的司功参军捧着账册进来,把册子一股脑推给冯平生,说:“长史,城东学堂要修缮了,需要点钱。”
“那学堂缝缝补补几乎每年都这样,你们衙司能好好修吗?”冯平生忍不住说,“要是哪日砸到孩子,你们有几张脸去面对百姓?”
司功参军尴尬笑笑,说:“所以才要点钱,重新修嘛。”
冯平生把册子递给程行礼,说:“钱财一事由使君决策,你们日后有什么都找他。”
司功参军犹豫着应下,程行礼在长安原是户部员外郎,对这些钱财事十分熟悉,看完款项后,直接道:“方才听冯长史的意思,这学堂是每年都如此?以往拨的钱没有修好吗?”
参军答道:“此处风沙大,这墙面松动得厉害。使君要是不信,正好午时快过了,下午衙门不视事,不如使君跟我去看看,这样您心里也明白是啥样。”
各地州县官衙都有自己的规矩,尤其是羁縻州治下的州府。视事是官场话,即为处理政务的时候。程行礼来前虽知道胡人自由,却不想他们视事的日子居然只有半天,上午处理事,下午就回家休息。
都督府在隔壁,临时僻出的刺史府里就只有少数管辖民政的官员,大家对这个新上任的年轻刺史有说不完的试探。但因有冯平生在,也勉强在食堂和气的吃了顿午饭
期间程行礼见这公厨饭菜清淡无比,比他昔年借住在长安安阳观里的饭菜还要简单。甚至一群大老爷们坐一起,案上只有盆清炖羊肉,其余的全是素菜。
用饭时,程行礼看让这群人眼神略慌乱且有意避开他,就算不避开,对上他的官员也多礼貌一笑。
想起这两日算完的永州前五月的财政开销,程行礼心里多少有了些底。
永州府衙没钱,但钱去了哪里?
吃完饭后,程行礼本是与司功参军去城东,但路上遇着了管钱财的史成邈。两位参军你推我推,借口往来下,就变成史成邈陪程行礼去。
永州西街一家酒肆二楼,冯恪夹了块鱼鲙入口,说:“你太过分了吧,怎么能在人家里做那种事?而且那天晚上你还指使六曹和几个官员灌他酒,要不是我爹和拓跋拦着,人准得出事。”
被骂的郑岸坐在窗沿上,一腿垂在窗外,一腿曲起踩在窗沿上。手里提着壶酒,阳光越过他高挺的鼻梁折进屋内,勾勒出一个健美结实的影子。
“这也叫过分?”郑岸转头看冯恪,淡淡道,“程行礼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皇帝与中书令重权弹压我爹的时候,他不是知道吗?还说什么听圣命,不过是看我爹好欺负。这读书人最会骗人,当面是一套说辞背后又是一套说辞,这种人说得好听是君子高风亮节,说得不好就是迂腐愚昧!”
说得烦时,他眉头皱起,不免疑惑:“自安,你怎么能帮外人说话?”
“但做着一切决定的是皇帝,又不是他。”冯恪努力解释,“你这样做的意义又是什么?况且我可没有帮外人说话,只是担心你一生气惹得大家都不高兴。”
“那他可以请辞离开,不在永州做官。”郑岸向来分得清,什么是好,不好是不好,肃声道:“我要让他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天底下那么多都督府,凭什么待在永州。”
冯恪微摇头:“这人都走马上任了,怎么可能?四年而已,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
郑岸冷笑:“那你当睁眼瞎吧。就算程行礼不走,至少也要让他在永州听话才行。”
喧闹人声从底下悠悠传上来,冯恪收回视线,继续吃饭,笑道:“他的考课已经开始,只待四年就走了,别为难他。”
“我怎么会是那种人。”郑岸喝了口酒,望见树荫下两人影,勾唇一笑,“而且这位状元郎,也不像是一个单纯的。”
冯恪骤听这话,有些惊讶,当他转头想问郑岸为什么时,却见窗边的人影已经不见,只有青花瓷釉的酒壶在原地咕噜咕噜转圈。
街上扬起尘土,这让程行礼不免有些呛鼻,才跟史成邈说话到一半就侧身掩鼻咳嗽起来。
“使君,没事吧?”史成邈担忧道。
程行礼清咳几声,强压下喉咙里的痒意,转头柔声道:“没事,走吧。”
正欲继续前行时,一高大人影挡住阳光落到两人身前。
郑岸双手环胸,笑着说:“又见面了,程使君,咱们真是有缘啊。”
程行礼颔首:“世子安好。”
史成邈能感觉到两人间的暗流涌动,干巴巴地笑了下:“世子,这永州就这么大,你要是出门乱逛,总会遇见程使君的,这不是有缘。”
史成邈现在的上司是程行礼,他再怎么说也得维护一下,毕竟上司受奚落,他这个下属面上也无光,且最简单的维护上司就是维护自己面子。
郑岸笑意似胶泥般地挂在脸上,他看上去很礼貌地朝史成邈问:“我问你了吗?史成邈。”
史成邈:“……”
史成邈移开目光,超小声地在程行礼耳边说:“世子脑子缺根筋,我们别跟他浪费时间。”
程行礼:“……”
“不知世子有何事?”程行礼看郑岸没移步子,率先开口问。
郑岸无所谓地说:“没什么呀,出门遇见了,就想跟使君你打个招呼。这午时都过了,使君不回家带孩子,这是想去哪里?”
在郑岸心里程行礼就是一个带孩子的鳏夫,在永州城到处跑,难不成是在替皇帝打探郑厚礼有无异心的消息?
史成邈小心地上前一步,遮住郑岸那跟恶狼一样的目光,说:“城东学堂几乎年年都掉墙皮,要拨款修葺。刚好上午事毕,我就带使君过去看看,顺便在城里走走熟悉一下。”
“我记得前年天宛军里有人说过,他儿子差点被掉下的墙皮砸了。”郑岸声音沉了几分,“你们这些衙官怎么回事?修个墙都修不好!”
史成邈说:“世子,我以人头担保,每次我们都好生修了。但学堂就是一直掉,没办法啊。”
“塞外风沙大,水分缺失,墙体干裂是常事。”程行礼朝史成邈说,“我随你看看,先定钱财后请专门的博士来修。学子为重,这次不可马虎。”
史成邈如见到救星,忙笑着答应。
郑岸看史成邈那一脸谄媚的表情,嗤之以鼻,冷冷道:“我也去。”
史成邈欢喜的表情顿时黯然了,程行礼不解:“世子近来不练军吗?”
他能看出郑岸对自己的不满,既如此他也不想跟人待在一起。
“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你不过一六品散官,废话真多。”郑岸左眉微扬,态度倨傲。
官职分为职事官与散官,程行礼职事官为永州四品刺史,判永州民政,是具体做事的官职。但在决定俸禄待遇和官袍章服的散官上他却只是六品通直郎。
如今的绯官袍上不过是依旧制,授都督、刺史品阶未及五品者,并听著绯佩鱼,离任则停。
官称赐绯。
史成邈尴尬道:“世子,他是永州刺史……”
人影覆遮的微尘里,郑岸严肃道:“此前的永州,可没有什么狗屁刺史。”
“世子既然想,那便一起吧。”就算是如此恶言,程行礼的眉眼还是勾起一抹温和笑意,“以前是没有刺史,但今后就有了。世子今夕二十有三,不应在像幼子般置气旁人。”
郑岸怒道:“你说什么?!”
史成邈看郑岸那想打人的表情,都想哭了,急忙推着程行礼离开,边走边和稀泥,为了郑岸消气,他把军职都叫出来了:“小郑将军,快点走吧,不然天就黑了。”
阳光照在郑岸胸前发辫的五色珠上,他沉默须臾,握紧刀柄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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