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
“就是这样。许夏妈妈，小孩子喜欢谁，不喜欢谁，都是一时兴起。许夏同学不能因为这件事情，公然在体育课上殴打同学，带坏低年级学生。”
“我班学生纵然有错，但你班学生集体孤立唐闻垸同学，给唐同学的身心造成影响。许同学采取措施，及时制止，本质上属于见义勇为。”
六班班主任与三班班主任各执己见，过来的家长见到孩子身上的伤，加入口舌之战，而事情的起因是自由活动。
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找不到搭档的唐闻垸站在旁边，看羽毛球飞来飞去。至于许夏这边，许多同班同学对长得可爱的唐闻垸小朋友感到好奇，是不是凑上来问关于他的事情，尤其是女生。
孤独的小朋友在大姐姐眼里自带滤镜，所以当他朝这边靠近时，同学们像多出了可爱的弟弟，纷纷凑过来。眨眼，剪短的刘海又被撩起，皮筋和小蝴蝶结在他头上晃来晃去。
“好乖，我弟弟都不让我给他扎辫子。”
“像女孩子一样，你妈妈是不是也给你穿裙子拍照？”
唐同学迅速融入四年级三班大家庭，在这里，不仅能打羽毛球，还能跳花绳，挖沙坑。刚担心他无法适应的许夏见此，摇晃秋千，看小翘辫抖来抖去，感叹今天也是宁静的一天。
然而羽毛球精准地落在唐闻垸身上。
在他把球还回去后，玩闹开始。总有羽毛球有意无意地落向这边，同学们同样让唐闻垸把球捡回来。慢慢地，六班的羽毛球大队朝三班靠近，影响到三班自由活动。
两班体育老师当即采取措施，可总有欠揍的挑战底线。没多久对面就玩起丢沙包。
此时的唐闻垸正在和大家玩跳绳，嗖地跑出去，再嗖地进来一个。丢到这边的沙包刚好打断换人，无法刹车的绳子十成十打中两人，受伤的女同学捂脸啜泣。
“说了离远点，你们怎么回事，什么球都要对面给你们捡！”六班老师朝这边来，让几位给女同学道歉后轰走。
紧接着，真正的战争打响。
几次三番的靠近，有意无意地招惹，别说许夏，其他同学都对以调皮为由的低年级学生心存不满。反观在器材室没被打够的几位发现大班不会打人后，嘚瑟的念头出现，大胆嘲笑起唐闻垸。
“娘娘腔，女孩子，唐闻垸是女孩子。唐闻垸喜欢许夏，许夏喜欢唐闻垸。”
在老师被吸引注意力的间隙，羽毛球如雨降落，同学们开始逃跑。许夏却逆流而上，任由球不痛不痒地砸向自己。
跟羽毛球拍合二为一的她展现绝对的暴力，果断且狠厉地朝对方脆弱的部位攻击，把网格线盖在他们的脸上。拉扯之间，这场互殴变成团战，一年级六班与四年级三班在操场上扭打。
混乱的秩序瞬间引来注意，让六班在全校师生面前丢尽脸面。
校方的态度是全力压低影响，可六班班主任更想推卸责任。
在大人们以玩闹为由解决这件事的时候，许夏瞥了眼气焰逐渐嚣张的小子们，用正常的声音对唐闻垸说：“你爸爸厉不厉害？”
根本不需要许夏指挥，唐闻垸拿起办公室内的座机给唐志安打电话。
半个小时后，比唐志安先到的是他找的律师。他们强硬的态度让校方为难，让家长忌惮，让办公室内的学生害怕。
之后的事就没有学生参与的必要，在向司淼表明态度后，许夏和唐闻垸背着书包等在外面。
教室内的同学或多或少向他们投来视线，她却在里面寻找自己。果然在看向靠窗的位置时，她找到了悄悄看过来的小眼睛。看见自己被抓包时的尴尬，她好奇现在的“许夏”在她心里是什么样子。
突然，有东西在胳膊上轻点，回神时便瞧沾有碘伏的棉球擦掉打架时的擦伤。等看到他还能拿出创可贴时，她不能再假装淡定了。
许夏疑惑地问：“你到底被欺负得多惨？”
唐闻垸不好意思地说：“是为体育课准备的。你能帮我擦吗，我看不见。”
唐闻垸在群殴中被挠破额头，血正从皮下冒出来。她取出棉签，不熟练地轻按，见对方后退后，尴尬地吹气。
“我可以送你手机吗？”他连忙解释，“我不能在这里读书了，电视里的朋友都会交换联系方式，写信的话，交流不方便。”
手头动作顿住，她沉思道：“到新地方别再被欺负。”
背地里，许夏：不影响任务吧？
584残忍告知：车祸是无法改变的，只能“许夏”在事故中存活。
许夏更加沉默。
时间是条笔直的线，站在这条线上的事物必须向前走。系统做的不过是在时间线上改变无法影响既定事实的东西，比如原本的“许夏”会随车祸消失，处于主导地位的许夏会完全接管这副身体。
听着系统的解释，耳边传来司淼的声音，她正在保护“她的孩子”。那种鸠占鹊巢的负罪感越发深，想要快进的**愈发强烈。
她瞧着被撕成两半的创可贴包装，里面早空空如也。
可日子好像没有那么难熬，至少比原来的要好。就跟普通学生一样，她早晨到校，下午回家，与司淼、许国文相处几个小时，剩余几小时就是在完成作业与睡觉。当寒假作业传到手里时，她才意识到要准备告别。
车辆接二连三地相撞，在后面的车子即将撞上来时，司淼抱住许夏冲出去。力气到这时用尽，她抱住孩子躺在代表死亡的车道上。
滚烫的血在手上、脸上变凉，终于崩溃的许夏哭喊着，不住道歉。然而司淼的话像是咒语，让她呆愣当场。
“我们知道你不是夏夏，但你一定受过很多苦。我的夏夏那么善良，我们很开心。可以帮我问问她，她还生气吗？”
584来到她面前，“已经消气了。这是她的捐赠协议，我们会为你们安排见面。”
“嗯。密码是夏夏的生日···你不要自责。”
故事里，遗言交代完毕，人也该死了。寒风吹在脸上，许夏感受不到温度变化，但司淼的身体越来越软，完全压在她的身上。等好心人将她从她怀里拉出来，她才看到完整的身体，躺在同样冰冷的地面。
她握住由584代为塞入口袋的银行卡，反而痛恨毕生所求。如有实质的怜悯、同情，医护人员裹住她的毯子，所有的救助行为都仿佛在告诉她，三位世界上最傻的人的离开。
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她迷茫地问584：世界上有地府吗？
584沉声道：“果实掉落在地，大地上会出现新的果树，孕育出意志的载体。”
冷冰冰的医院，闻到甜味的苍蝇乔装入亲戚中，许夏成为他们争抢的肥羊。早就看透生存法则的她一言不发，始终盯住病房门。
唐闻垸也给力，如同初入斗兽场的牛犊，撞飞挑衅的斗牛士。唐志安喘着粗气，站在病房门口，细心打理的头发凌乱散开。
在这个总算安静的房间，唐闻垸是最懂她的人。许夏声音沙哑，紧紧回抱住小尾巴。
“他们不恨你，不然不会救你，不会帮你撑腰。他们肯定希望你能继续用他们孩子的身体活着，因为你是好孩子。呜，妈妈你不要走，妈妈。”
唐闻垸不留余力地号啕大哭，拼命抓住眼前的人，仿佛这样，她就不会被妈妈带走。等唐志安回来，就见他睡在她的腿上。
唐志安坐下，打量有过一面之缘的孩子，平静地说：“我的太太在那年去世，闻垸想去看她的故乡。谢谢你帮我这不称职的父亲照顾孩子，作为报答，我会资助你直到完成学业。我会把你和闻垸安排到同所学校，在此期间，你住进我家，方便我替许夏拒绝不必要的亲戚。”
“如果可以，希望你在他学会分别前不要离开，或者我会尽力让他别让你离开。世界上有许多无法解释的事，我觉得你因此而来，好孩子优先。”
许夏看了眼在睡着也哭的人，对唐先生说：“你们都是奇怪的人。”
“怪人也有可爱的一面。”
自这时起，唐志安就是她的监护人，可能动用金钱的力量，再没亲戚找过来。唐闻垸醒来后有讲不完的东西，一路上抓住她的手，是真的怕她消失。这是很奇怪的体验，因为他在转学前都没敢提出握手的请求。
第二天，司淼和许国文的东西也拿到了，两部手机和完好无损的皮包。她的行李箱在撞击时已经坏掉，现在这个是新的，连里面的衣服，没有一件与过去相关。
她打量着工作前都没坐过的飞机，工作后都没坐过的头等舱，第一次真切体验到踩着别人登顶的感觉，沉重的、无法言说的。
唐志安突兀地说：“资本宁愿牛奶随河入海，也不愿分给穷人，这种行为会在无意中造成底层人民的死亡；骨髓捐献者的临时反悔极有可能让病人等不到康复的机会。你的行为没有造成实质性损失，甚至让本该销户的人继续存在在系统里。”
“唐叔叔，有没有人说过你安慰人的方式很另类。”
“有，你身边这位。但为你们带来乐趣，也是监护人的任务。四个人的期待虽重，但重的不该是负罪感，毕竟希望才是你重获新生的根本原因。”
四个？许夏转头，而唐闻垸紧张到差点失声，“我们是朋友。”
584出差回来，“重生部的绑定标准是希望。像你这类自身缺乏希望，但被别人期待着的，我们会优先选择。你要放弃也简单，我可以立刻帮你脱离。”
飞机起飞，向上飞升直至平稳，似乎这就是她未来的人生。许夏垂眼，想到火灾时的一切，心中的不甘心依旧存在。
难得的机会，放弃就是白痴。
打开一直抱在手里的包，两部碎屏手机无法开机，剩下是些证件和纸币。这时还以现金支付为主，司淼和许国文为回家过年提前取出可观的数目，钱包被装得鼓鼓囊囊。但在一堆有价值的东西里，她的目光却被钱包里的大头贴吸引。
“许夏”是喜欢拍照的孩子，一家三口每年都有新照片。钱包里最新的照片是刚成为小学生时和父母的合照，只是这张大头照的旁边现在多出被剪出来的自己。
为了在唐闻垸转学前留下纪念，司淼在那天从办公室出来后带着两人直奔商场。两个头戴大蝴蝶结的孩子被她左右揽着，脸上还贴有刚从店里买的贴纸，嚣张的笑容在宣布此战大捷。
然而令她意外的，她当时的造型和“许夏”一模一样，只是比起“许夏”的阳光，她的面部表情显得不自然，动作也僵硬。
她合起钱包，继续在包内寻找，果然找到两个的红包。红包内的数额相同，不同的是其中一个有纸条和“许夏”本来就有的平安锁。
【你也是我的孩子】
以为会是“可不可以把孩子还给我”之类的请求，没想到是温情告白。
真不知道这对夫妇单纯还是傻，怎么会有人容许别的灵魂占有自己孩子的身体。
许夏露出无奈地笑，把东西原封不动地放回去，心想：奇怪的人又多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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