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云自决堤的那天起,空中始终压着厚厚的一层乌云,好像下一刻就要坠落人间。
城中山雨欲来,城外已经是洪涝成灾。
安坐高台的晋云唐家人这几天忙里忙外,不为其他,只因太子为洪涝停留在琼林。
彭山堤的冲毁,唐家多多少少占了点责任,轻则督察不力,重则中饱私囊。谁也冒不起这个险,唐家几乎是倾其所有的挽回水灾的损失,腾出园子收纳灾民,又开设粥棚。还好以前攒下了家底殷实,禁得起挥霍,加上郁家来人,送了米粮衣物和大夫,堪堪稳住了局面。
郁家来了个大公子郁林翡,唐家当家人惴惴不安,试探好几回太子的动向被郁林翡不轻不重的挡回去,磨了好几天才知道一点“风声”。
说是太子带着人来琼林,前几日一块外出游玩时受了风寒,现在在翡园里养病。
这话说真也假,说假也真,虚虚实实的倒是唬住了唐家的人,因为跟其他地方探来的消息对上了几分。
经过郁林翡“不经意”的透露后,唐家明显对救灾一事松懈了许多,给了郁林翡很多探查的机会。
到晋云的第四天。
萧夕朝从没赶过那么颠簸的路,在客栈里躺了快三天才恢复。
吃了没见识的亏,在西陵走不出半里路,到了晔京,他频繁的风里来雨里去,一时间再好的身体也吃不消,身边只有一个相栀,因为会医术才被带上。
太子本来并不打算带他到晋云,沈凛,夏稚他们一行人都留在翡园,没道理带他一个累赘。
但萧夕朝第一次在太子面前表达出强烈的愿望,本以为要磨两天,但太子只是深思了一会儿就答应了。
速度快的萧夕朝没有想好该做什么反应……
萧夕朝当时的心情很微妙,他暗暗庆幸自己是个男子,并且没有什么大志向。不然以太子目前的状况,自己可以试试做个嚣张跋扈的“宠妃”。
太子不会读心术,最近也没空揣测萧夕朝的心情,两个人除了晚上睡在一块儿,几乎没什么时间温存。
萧夕朝白天天睡不醒,太子早出晚归,两个人本来心都不在一块儿,话少了心里想的东西更是牛头不对马嘴。
洪灾是太子从没面对过的东西,他把它看成自己走向皇位的历练,而这场历练他希望有人见证,或者换一种说法叫做同甘共苦,他想要萧夕朝陪他同甘共苦。
虽然他读不懂那些诗情画意似的爱情,但依然想所有福祸相依的时刻,能有另一个人在身侧。
也算独属于景诏的心意。
唐家对郁林翡的态度很好,甚至到了殷勤的地步,按理说同为琼林大世家之一,不该如此。
景诏便将此疑惑问了郁林翡。
得到的答案是,唐家想要乘龙快婿。
谁不想家族势力更上一层楼,唐家没有郁家的好运气,先赶上先帝的这艘大船,又出了郁林翡那样名满天下的英才。
逐年式微下,不断有其他世家开始冒头,稍有不慎就会跌出五大世家的行列,彭山堤赶在此时决口,无形中又给了唐家一记重击。
世家之间也会互相通气,太子在琼林的大动作并无遮掩,谁不知道他的用意,但凡抓住一点错处,必然会先被其他世家抛弃。唐家光靠一点余威撑不了多久。
景诏到晋云的时候,大雨已经停了,总算是给人一点喘息的机会。
唐家也就族长当年进过京,其他人压根没跟太子打过照面,景诏大摇大摆的跟在郁林翡身后晃悠,加上郁林翡表现的又给足了信任,任何事都不避着他,把唐家人唬得一愣一愣,以为郁家收买了太子的身边人。
前几日来了个赈灾的孟少巍,那身份可不一般,东宫伴读,跟太子一块长大的人,唐家是千防万防,不敢让他去到彭山堤救灾。
谁知道孟少巍仗着带了兵来的,骑在高头大马上,路过唐家看了一眼,之后直奔彭山堤去。
唐家的族长,跟郁林翡爷爷一辈的人,谁见了都称一声唐公。结果被孟少巍无视个彻底,唐族长脸色憋的铁青,又不能发作。
外头赈灾如火如荼的进行着,景诏也没闲下来,郁林翡忙进忙出的可不止是洪灾。朝廷连年对琼林管辖不利,不代表就真的没脾气,太子巡视期间发生堤坝决口的事儿,别说大周了,加上前朝也是闻所未闻。
用不了几天,跟着赈灾款一起来的还有晔京的钦使,唐家居然以为把所有痕迹清扫干净就可以置身事外,怪不得要跌出五大世家。
景诏跟郁林翡进去最深层的难民区,根据村民所说,彭山堤的修葺维护可以说是年年翻新,但琼林没什么大雨,修来又做什么呢?
既然修都修了,好歹也该派上用场,大雨不过降了一天,结果从堤坝开始最先决口,其中造成的损失远远大于洪涝。
在一切救援及时的情况下,死难者皆是堤坝口的百姓。
景诏走在挤挤挨挨的人群中,耳边是百姓的啜泣和呻吟,他眉头紧锁抿着唇一言不发。旁边随行的只有郁林翡和几个护卫,谁也不敢在这时候上来说话。
一路即将离开灾区时,他回头望了一眼临时搭起的窝棚,问郁林翡:“琼林古来富庶之地,一次天灾也要伤筋动骨,更何况大周其他贫瘠的州县。”
郁林翡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思忖之下还是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唐家在晋云的势力根深蒂固,如今摧毁了一个堤坝而已,若不是殿下有心停留在此,地方官员上报至朝廷的消息,大概只会说冲毁了几亩田地。”
天高皇帝远说的正是这个道理,在世家眼里,维持了体面才是要紧,死几个百姓又算什么大事?
“世道无情,天子何谈坐拥天下,本宫自以为摄政多年,也不过是大周的一只井底之蛙。”景诏自嘲的说道,他看见了不平才能出手,可其他看不见的地方呢?
“世家才是琼林的皇帝,本宫只是晔京的区区太子罢了。”
郁林翡知他动怒,也是与自己刚才说的话太重了有关,他连忙躬身行礼,“臣失仪了,还望殿下恕罪。”
“关你什么事,起来吧。”景诏无所谓的摆手,他没有什么株连的习惯,身边人能句实话,对他来说也是良药苦口。
唐家现在惊弓之鸟,在后续赈灾的事宜上,肯定不会再马虎了,从这儿没什么文章可做。事实上,对于堤坝一事他们也没有证据,但如果有了证据,唐家那是必死无疑,太子出手素来雷厉风行,会打的他们措手不及。
所以就目前掌握的东西来看,只能去谈,谈倒唐家的防线,先让唐家明白枪打出头鸟的道理,太子想不战而屈人之兵。
他们下榻的地方是唐家一处别院,景诏和郁林翡在大堂议事,他们在等孟少巍的消息,琼林各地断断续续的奏报送上来,许多地都有不同程度的受灾。
晋云的事只能先交给郁林翡酌情处理,景诏翻开一本本的折子,批完后,还要写信向晔京调人调粮,只希望晔京三省六部的人顶点大用,不要在这事儿上给他打马虎眼,不然等回了晔京,可不止是罚个俸禄那么简单。
言语间孟少巍人来了。
他神色十分凝重,脚下步履匆匆,见到太子随意行了礼,便呈上手中的信件。
郁林翡接过交给太子。
孟少巍正色道:“臣昨日在彭山堤口,救出了堤坝下的一对夫妇,追问后得知那户人家男主人是彭山堤的督工之一,堤坝决口之事令他全家蒙难,子女父母皆亡,只剩夫妻二人,那人在河边哭天抢地,说什么悔不该当初贪图蝇头小利,臣上前询问后,才知唐家勾结晋云县令,上下瞒报私吞了朝廷款项。”
信件上除了那对夫妇的亲笔画押,还有孟少巍根据夫妇所说,暗中寻访的其他证人说辞。
景诏看完后久久无言,他按下手中信纸,看向郁林翡:“江洲覆灭十八年,琼林世家不引以为戒,反而愈加猖狂,究竟是为何?”
郁林翡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们原先的估计,唐家最多是吞了点边角的款项,可孟少巍呈上来的信件中,白纸黑字犹如杜鹃啼血,诉尽了唐家多年来对晋云一手遮天的辖制。
世家同气连枝,其他家族多少也为唐家遮掩了一二,才致今日之场面。
孟少巍眼中悲戚更甚,他从没有上过战场,没有见过人间的大苦难,骨肉分离,阴阳相隔,这一次,全都见过了。
但这一切,原本不会发生。
厅堂中的沉默没有持续太久,郁林翡思考过后,上前道:“殿下,此事暂时不宜公开。”
正当救灾的关键时刻,百姓还在感激朝廷的赈灾及时,一旦信件中的消息被散布出去,势必引起整个琼林局势动荡,万一引起百姓暴乱,赈灾和建学府都会变得难上加难。
景诏知道其中厉害,郁林翡跟唐家周旋多日,好不容易让唐家放松了警惕,真要清算,现在也不合适。
他们还有后事要顾虑,只能对唐家秋后算账,孟少巍自刚才阐述完后,便不再说话,他明白郁林翡所言是以大局为重,只是想想那些被大水冲垮的房屋和泡胀的一具又一具尸体,孟少巍难免心中郁结。
“少巍,你带上东宫调来的护卫,全力救人,不论钱粮还是大夫,不足一应上报给郁林翡。”景诏下令道。
暂时不能跟唐家撕破脸,不代表晔京来的人没脾气,说好的小试牛刀,看来要变成大动干戈。也不需要再虚与委蛇了,东宫既然知道了这些事,就没办法默不作声,世家不可豢养私兵,景诏会趁这几日紧急调动停留在琼林的所有驻扎兵马,这一次的运河之行,注定要见血。
太子监国多年,有先斩后奏之权,可怜唐家还不知道屠刀早已悬在头顶。
今日双更,祝大家新年快乐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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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洪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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