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卫峤又一次扎进了琉江里头,冰冷的江水淹没他身体的时候他仿佛能感觉到喜春和他同在。兵部的事务已经堆积如山,虽然日常由两个侍郎帮忙处理,有些事情还是需要他这个尚书来拿定主意。他上岸后便回了昭王府。下令撤回了所有还在外寻找侧妃的人手。
他从不认为喜春已经死了,可是听人说起没有坟墓的人灵魂只能随处飘荡,会受到其他孤魂野鬼欺负。他便寻了喜春素日喜欢的两件衣裳和他下江南时买的那个拨浪鼓给她和孩子在皇陵建了一座衣冠冢。
话分两头,二月二十五喜春一行人到了碾水城,在刘岸的帮忙下办理了新的户帖又买下了一辆马车。跟刘岸蒜苗告别后,喜春便和褚薇踏上了去堰州的路。
喜春本来到碾水城的前两天都还没有下定决心究竟去哪里,后来是褚薇说她的老家就在堰州,又听刘大哥说堰州的风俗类蜀州府她才决定去堰州。
褚薇驾车很是稳当,她们一路疾行,在三月半到了堰州。褚薇十岁前还没进成王府时都住在堰州城,对堰州城颇为熟悉。她们找了中人看了两天的房子,便在离城南码头三条街的棠梨巷花了九十两银子买了一处一进的小宅院。
“这宅子虽然是一进的,房间却是不少,正房就有三间,左右还有一间厢房,灶房、马房,杂物房都是齐备的。院里还有一口水井,吃水也方便得很。”
“还有这两株樱桃树都是前屋主从南方买回来栽的,可有些年头了,据说啊这樱桃个大色红,滋味好得很。不是我老张吹牛,你们主仆俩买到这院子真的赚到了。要不是屋主他们一家急着搬去省城,可不会卖得这般便宜。”
喜春和褚薇听着老张的话相视一笑。这老张的话里水分不少,前两处带她们去看的宅子说是家具齐全,结果进门一看屋子里只剩两个小板凳,连吃饭的桌子都被搬走了。
不过这个宅子他倒是没说错,喜春和褚薇逛了一圈下来都很满意,家具样样齐全,略略打扫就能入住。褚薇还打了一桶水上来,水井里的水也很是清亮干净。
跟着老张去县衙办好房子的过户后,喜春就正式成为了这房子的屋主。
前屋主他们留下的东西很多,喜春和褚薇置办了一些锅碗瓢盆和日常用的衣裳被褥等器具就在这房子里头生活起来。
到了三月,喜春便也怀胎八个多月。喜春是第一次怀孕,褚薇又是个不知人事的姑娘,两人除了给要出世的孩子做些衣裳外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在他们旁边隔了两户的邻居王大嫂是个热心人。
从她们搬到这里的第二日,王大嫂就送了一条风干鱼和两条风吹肉过来当做庆祝她们乔迁的贺礼。
王大嫂本名王玉真,现年三十有八,银盘脸,大眼睛,肉肉的鼻子上头有一颗米粒大小的黑痣。她身量跟褚薇差不多高,身材丰满,两只手很有力气。据说曾有个贼人来她家偷盗,被王大嫂直接扔出了院门。
王大嫂是外地嫁到堰州来的,他的丈夫唐世德是城里奇味楼的账房。家里有一儿一女,儿子唐佳启二十岁,前年考中了秀才,去年又娶了新媳妇进门。女儿唐佳芮现年十二岁,在家中跟着她学习女红和操持家务的本领。
王大嫂的婆婆从没磋磨过她,反而生活中对她诸多将就,所以王大嫂嫁人二十多年还是年轻时候的那副乐呵样子,她生活富足,很是肯帮助邻里。
所以从聊天中知道喜春这个快临盆的人还不懂生产时要预备些什么就立马写了条子让喜春和褚薇两人参照。回家还赶着和婆婆二人帮喜春的孩子缝了一床襁褓。知道喜春没找稳婆,又把找稳婆的事情揽在自己身上。
这日吃了早饭便过来找喜春,“喜春,这稳婆我也给你找好了,就是前街的李婆子。大嫂我的两个孩子都是李婆子接生的。李婆子她爹就是个郎中,她很有一套的,咱们这附近几条街的孩子多半都是她接生的。”
喜春忙把王大嫂请到堂屋里坐下。笑道:“王大嫂,真是多亏你了,要不然我真是双眼一摸瞎,什么都不知道。”
王大嫂看着喜春圆溜溜的肚子,笑道:“嗨,这不算什么。你这是第一遭,不明白是正常的。我那会儿生我们家老大的时候也什么都不知道呢。就是可怜这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爹了,那些山贼真是可恶啊,抢钱也就算了把人也害了。”
喜春对外的说辞是自己丈夫外出经商被山贼所害,婆家容不下她,她便带着遗腹子和丫鬟来到这碾水城重新生活。
喜春本来想要说自己和褚薇是姐妹关系的,褚薇坚决不同意,说自己吃她的用她的就是当个丫鬟才合适,更何况两人长得一点不像,谁都看得出来不是一个爹妈生的。喜春拗不过她便同意了她这个说法,也拿了一两银子作为褚薇每月的月钱。
碾水城的生活惬意舒心,喜春月份大了又担心卫峤会派人来找她,所以多数时间都是待在院子里。褚薇便承担了家里采买的任务。褚薇此前虽没有怎么做过菜,但是天赋极高,在王大嫂的几次教导下就能做出些像样的家常小菜。
她又尤其爱吃包子,半个月时间便吃遍了堰州城里的十几家包子铺,觉得都不如她在翠陵吃的张记包子铺。加之素包子一个两文钱,肉包子一个三文钱,拳头大小的包子她一次至少要吃十个才过瘾,算下来价格也不便宜,所以便自己在家里学着做起来。
褚薇是个吃包子的行家,做了几次后也包得有模有样,就是馅料一直琢磨不好。喜春无事也和她一起研究起来,经过两人的努力,最后包出来的猪肉大葱和韭菜肉包据褚薇讲已经有了七分张记包子铺的味道。
到了四月,喜春怀孕已经九个多月,稳婆过来看过,让她注意随时都可能发动。怀孕到后头,她的脚和小腿肿得厉害,一按就是一个印子。褚薇也不让她参与包包子了,给她搬了椅子,让她日常就在院子里头坐着晒太阳。
四月十六日这日褚薇和王大嫂家的二姑娘一起去渡口旁的集市赶集,带回来一株半人高的花椒树苗。
褚薇知道喜春是富平人,喜食麻辣味道,兴冲冲跟她介绍道:“喜春你不知道,这是蜀地里亨县出产的花椒苗,最是正宗。那苗贩带了五十株来,在集市上一抢而空,我可是花了把气力才抢到的这棵。”
现在正是花椒树开花的时候,嫩绿色的花朵点缀在枝头,煞是可爱。想到几个月后能摘把青花椒来烧鱼,喜春就馋出了口水。两人选好了靠院墙的位置,褚薇这厢刚把花椒树栽好,准备去水井里打水浇树苗,那厢喜春在花椒树前看它那布满针刺的树干,忽然觉得□□一湿。
喜春摸着自己的肚子,对提水的褚薇道:“褚薇,我……我好像要生了。”
“啊!”褚薇闻言手里的木桶应声而落,桶里的水荡出一个个大大的漩涡飞溅出了桶外。
褚薇的心从没跳得这样快,她上前把喜春一把抱起,快步把人送回了房间。
“喜春,你等我,我马上去找稳婆。”褚薇慌张道。
接着便飞也似的跑出了院门。
一刻钟后稳婆李婆子和王大嫂都到了喜春的卧房里头。褚薇被安排着去烧热水,王大嫂便准备着新生婴儿的用品。
喜春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在活生生地被撕裂,这是一种她从未体会过的痛楚。大颗的汗水染湿了她的头发,她嘴巴大声呼喊着却不能减轻身体的半分痛苦。喜春蓦地想起娘亲,不知道她当年生自己时是否也是这样难受。
“快了,快了,孩子的头快出来了。”李婆子欣喜道。
王大嫂用手巾给喜春擦着汗,鼓励道:“别怕,别怕,大嫂在这里陪你。”
一个时辰后,就在喜春觉得力竭之前,一声响亮的啼哭响彻了整个院落。
李婆子剪完脐带把孩子裹好,笑给对喜春道:“恭喜姜娘子了 ,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王大嫂把孩子抱到喜春跟前,笑道:“瞧瞧,这眉眼真是好看,长大一准儿是个大美人。”
褚薇给了二两银子给李婆子,把人送走后才进屋里来看喜春。她在外头听到喜春的痛呼声只觉得害怕,让她想起之前接受杀手训练的时候,那时候她们十几个女孩子在一起,每天打我我打你,完不成管事布置的任务就要遭受酷刑。她最开始不想打人,就总是被管事用带铁刺的鞭子打,那种疼痛她现在都记得。
这生孩子看起来也痛得很,想来跟受刑也没什么区别。
喜春睡了一觉起来,发现屋中的血腥气已经消失,孩子被襁褓包好安静地睡在她的身边。她看向孩子小小的鼻子和嘴巴,还有那嫩红色的肌肤,觉得心软成了一朵云。这是她的孩子,好小的一个。
“快吃点东西补补气力。”褚薇道。
这会儿已经入夜,王大嫂也回了家,只有褚薇守在喜春的身边。见喜春醒了便从灶上端来一直热着的鸡汤饭,端到她面前看着她吃。
喜春确实腹中空空,接过碗便大口吃了起来。吃完饭给孩子喂过奶后便又睡了过去。
翌日早饭时候,褚薇给喜春端来一碗鸡丝汤面,上面还盖有两个煎蛋。喜春吃着面的时候,褚薇问出了一个问题,“喜春,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啊?”
喜春扭头看了一眼熟睡的女儿,低头想了一阵,微笑道:“就叫姜椒。”
“哪个字?”褚薇道,
喜春指向院中,笑道:“花椒的椒,这花椒树刚来我们家她就急着也跟来了,想来跟花椒很有缘分。再来我姓姜,她名椒,这两样都是做菜不可少的调料,我希望她将来会是个口福好,又有才能的小姑娘。”
“姜椒。”褚薇咂摸这个名字,多读几遍倒也挺顺耳的。她起身走到婴儿面前,伸手轻点她的脸颊,笑道:“从此以后,你就叫姜椒咯。”
春去夏至,到了六月初,姜椒已经长成一个粉白团子,褚薇便给她取了一个团团的小名。褚薇在码头上听人说昭王府找人的消息,喜春怕卫峤还能找到她,便甚少出门,只专心在家中带着姜椒,预备等风波过去再开个小店做些营生。
褚薇有些无聊,恰好王大嫂说奇味楼招一个中午跑堂的帮工,褚薇便去应聘上了。一月里头去二十来日,每次就中午两个时辰还包一顿饭,算下来一月能赚个二百文钱的买菜钱。
京城里头,卫峤公务繁忙,日日在书房里处理公务到子时才歇下。他不再去云和堂,明初晴来明安堂找他,他也总是避而不见。
卫峤时至今日才觉得自己当时错得太深,他明明对明初晴毫无感情却她视作掌中珍宝,对自己真正喜欢的喜春却当做脚底污泥。事情不该这样,他要改变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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