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
“成什么亲?谁成亲?和谁成亲?”青衣姑娘柳眉倒竖,拍案而起,开始连珠炮似的发问。
“诶诶,扶桑姑娘,你坐下,坐下…”老管家揩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拱手作揖道:“自然是三小姐成亲,三小姐外居十年为祖母祈福,实乃贤德,侯爷顾念着特意为三小姐指了这门好亲事呐!”
屏风之后有人轻声咳了一下,扶桑转头又问:“我们小姐族中行三,亲姐未嫁,议亲于理不合。况且,真是桩好婚事又怎会落到小姐头上,你诓人!”
“诶,非也非也,二小姐的婚事自有着落,倒是您,侯爷看中的这虞公子可是老夫人娘家侄孙,三小姐的表哥呐。他可是一表人才饱读诗书,且身高六尺丰硕有型,又为人老实,沉默寡言。而且虞家世代功勋钟鸣鼎食,虞贵妃又正得宠…”
“你胡说!我家小姐七岁时见过他,他十一岁了话都说不利索,横看成球竖看成桶还矮我家小姐一个头!”
“而且那虞家三年之内做了八场丧事,人口凋敝入不敷出,一代不如一代,我们这十年是住在山居不是傻了瞎了聋了!我看是你们假传侯爷的吩咐,要离间我们小姐和侯爷的父女之情!”
“哎,怎么会,侯爷可是挂念着小姐的,这不这表公子明日就到盛京,侯爷今日特意让我赶来接小姐回府,现在就启程明日之前定能…”
“你还有没有良心,我们小姐近日可是病着呀!”
老管家急得站起来还要解释,只听那屏风后一声闷响,一个少女尖声叫起来。
“救命救命啊啊,小姐晕过去了,快来人呐!!!扶桑姐姐快来!”
桌椅茶盏撞得哐哐响,小花厅一时间乱作一团。
楚闻笙却陷入了一片寂静。
雨夜,断壁残垣,火后灰烬。
她麻木地向前走着,地上的木梁轻轻一踩就断裂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这里好像,是她曾经的家,本该有满院的花和花下温柔笑着的人,如今只有废墟,而废墟中那个模糊而狼狈的人影急切地喊她:【快走!】
于是楚闻笙提裙向着大门奔去,可黑色的雨水像是有生命一样从楚闻笙的衣摆向上爬,拉扯着她进入又一个幻梦。
身边是火海,火焰窜起古怪的颜色,四面鬼影摇曳,火焰的温度灼人,楚闻笙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鬼影扑上来掐住她的脖颈。
【都是你!是你害死他,害死我们!】
【哈哈哈哈哈哈楚闻笙,烧死吧烧死吧,这都是你自作自受哈哈哈...】
不是我...不是...
【他是你害死的,都是你,如果没有你,他不会死哈哈哈楚闻笙你自作自受,你罪有应得!】
不是我。
“不是我!”
楚闻笙在马车中醒来,扶桑和栗子见她睁眼,连忙端了水来喂她。闻笙抿下一口水,缓缓坐了起来。
她这是怎么了?最近总是做这些前世旧梦。
“小姐?您把药吃了吧,每年这清明前后,您都会发烧,属下...奴婢提前备了药丸。”扶桑替过栗子,扶住了闻笙。
对了,清明,这是李辞盈的死期,她要救下他,算来只剩下最后三年的时间了。楚闻笙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开口问道:“这是在哪里?外面怎么乱哄哄的。”
栗子一听,立刻含了一包眼泪诉苦:“呜呜呜小姐,您在山庄晕了之后那赵管家竟不管不顾的就赶我们收拾行装回府,投胎似的赶马下山,说是怎么不能错过了明日跟表公子见面。这下好,遇到山匪了!外面伤的伤残的残,咱们三个算幸运的,箭矢都射在马车厚木上,我们人没事。”
扶桑正将药丸的蜡壳丢出车窗,闻言幸灾乐祸地补了一句:“哼,那赵管家吓得从车上滚落,可是眼睛都摔肿了。”
“那昌平侯真是您亲生父亲吗!?先前说您身体不好不宜颠簸一直不接您回家,如今为着个狗屁表公子,病体也不管了,女儿家的矜持也不要了,我们上赶着吗!呜呜呜小姐,我便是平民出身,也知道没有大家小姐像这般被作践...”
“阿栗!昌平侯乃是勋贵,有些话出了山庄就不能再说了。”扶桑正要斥她,就被楚闻笙拉住手,轻轻摇头。
“好了阿栗,没事没事。说这些没意义,你替我去问问现下的境况吧。”
正说着,有人敲了敲车窗。一个小丫头低着头蹲了个礼,道:“三小姐,今日就请您在山脚下的沉曦阁里暂歇一晚,明儿一大早就启程回府,赵管家说侯爷吩咐过,务必,要您赶上明晚和表公子见面。”
她说完心虚般一溜烟跑了,栗子和扶桑正气得要骂人,只听身后咚的一声,两个少女一阵慌乱。
“来人啊,快来人啊,小姐又晕过去了!”
沉曦阁是给选址小台山下,建的阔绰华美,是专用来给上山礼佛的贵女夫人们歇脚,给风流才子吟风弄月之处。
只是这夜黑风高,山林幽寂而风不止,远远看着,诡影摇曳。
“咔嚓。”
有人踩到了院中的枯叶,悄声几步,几间屋子的窗格被一次掀起一个小缝。
一只细长的竹筒放入,烟雾开始在房间中弥漫。
良久,主屋的门被打开。
一只粗糙脏污的手摸向了楚闻笙的脸。
啧啧,真是好货色,可惜啊...
榻上的少女被冒犯的触碰惊醒,可迷烟药力强大,她竟无力为自己呼救。
楚闻笙的嘴被死死捂住,眼中蓄满了泪水,却只能发出呜咽声。
这间桃夭居是沉曦阁最靠里的院落,离后边的下人房很近,她被人抗走。
迷烟下得重,她被放在青石板硬地上,没有一丝力气,只得软软靠着水井边上,用眼神哀求。
“小美人呐小美人,真是看得人心痒痒,还是让爷先好好疼疼你吧,嘿嘿嘿...”
那人佝偻着身子,踱步几圈,最后还是怪笑着向她走来。
他的头发油腻污秽,眼袋和眼圈都很重,眼珠子泛着浑浊的邪光。
“哭啥啊,这里可没人听得见。”
他走得歪歪扭扭,急不可耐第解着裤头:“迟早是要进窑子的少装什么三贞九烈,爷爷我御女无数,定能让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冰凉的,带着铁锈腥气的东西穿舌而过,钉穿了下颚。
一个带着戏谑的声音响起。
“是吗?”
男子浑浊的眼珠僵硬转动,看清了扎入自己口腔的,是一把黑柄的短刀。
他被拔刀的力道一带,转眼间视野就天旋地转,轰的一声,尘埃扬起。地上的水瓢被打翻,流出的水倒映出残月,慢慢地与鲜血融合。
森白的月光透过枯枝,映着楚闻笙淡漠的面容。
“你是林二吧?”
林二闻之一震,踉跄爬起。
他想摁倒闻笙反击,又被一刀割开了小腿,反复几次,林二见抵抗不得,跌跌撞撞地往前逃。
楚闻笙提着短刀,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月光洒下,照见一只黑色的蛇缓缓从枯树枝的阴影里游出,慢慢地跟随着猎物,伺机而动。
一旦被追到,身上就会多一处伤口。
不多时,林二已经在地上无法动弹了。
腥臭的黄牙渗出血水,眼珠凸出,眼袋深重,他的皮肤蜡黄而坑洼,长着毒疮。
楚闻笙嫌他恶心,用刀尖指着他的脸。
“说说吧,她们在哪?”
“什...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闻笙用剑尖一挑,将他翻了个面,又是两声人骨的脆响。
“当然是我们这些'货'啊。”
“我问了沉曦阁的管事娘子,所有人都不知道,”楚闻笙往泥里踩他的脸,“这里,地底,有一处隐秘的空间。”
“说说吧,入口在哪?”
林二的瞳孔皱缩,一下有了聚焦。
“你...是谁...怎么知道我名字...”
“杀了我,他们不会放过...”
呲——
又是一刀。林二像一个破风箱,呼哧呼哧,发不出一点人的声音。
楚闻笙将他挑来挑去翻了好几遍,林二始终不曾松口。
“你说与不说,都无所谓。”楚闻笙好整以暇地理了理头发,拿出袖中的小瓷瓶,倒在他脸上。
药水不过片刻便将他的脸灼出瘢痕,楚闻笙无视林二仇恨的眼神,蹙眉颇为忧心道:“只是,你将我一个深闺女子掳走,被人发现,是会毁我的清誉的。”
药水流进他嘴里,林二开始抽搐。
“伤了你是我不对,可是救你走,我的清誉就毁了。你知道的,女子清誉尤为重要。喝了这瓶逍遥仙,能让你三日不死,沉曦阁人来人往,总能找到人救你。”
闻笙露出一个亲切的微笑,看着林二惊恐挣扎。
逍遥仙能让人保持极度的清醒,也会放大人的痛觉。
林二在地上扭曲挣扎,含混谩骂着。
血泪混着泥,糊在他脸上,他看见了一只只布满血丝的眼睛,和地下伸出的无数双手,要拉他下地狱。
“这里还有活人吗?”
林二疯狂摇头:“救我...我错了...”
楚闻笙失了耐心,一脚踢开他,借着月光,将刀擦拭干净。
沉曦阁华美的楼宇,在黑暗之中仿佛蛰伏的巨兽,楚闻笙长发未束,白衣泛着莹莹幽光,似鬼似仙。
弯月悬挂中天,树上的蛇将猎物吞入腹中,缓缓隐没在黑暗中。
树丛风动,乌鸦惊飞。有人在暗处!
楚闻笙回头:“谁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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