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母女关系

天色极阴极沉,可没有半点要下雨的迹象,风很大,一直呼呼地刮,像裹挟着人心底里的恶意,刮得人裸露在外的肌肤生疼。

小城里的路相对较窄,且年未过完,条条窄路都拥挤得水泄不通。陈芝选的这个小区离市中心不远,所以昱希几乎每走一步,都能听到一声鸣笛。

周遭喧嚣至此,昱希却像个失聪的人,颓然的,沮丧的,时而满是愤恨的,时而绝望到骨子里都隐隐作痛,时而整个人像被抽空了。昱希像个没有血肉与灵魂的人,走在嘈杂、聒噪,人满为患的窄道上。

不时有人撞上她的肩膀,有的唾骂她一声嘴里不干不净地走开;有的垂首致歉,主动向一旁退让。

昱希全都没有理会,仿佛她不是行走在这个世界里,她的世界里只有她一个人,只是与这个喧闹世界空间重叠了。

昱希的家庭也曾是温暖的港湾,可惜年限已过,早已失效。她从一个至暗之地跑出来,又落入了另一个至暗之地,前一个是无亲无故只有利益牵连的人带给她的,后一个是她的亲生父母精心打造。

哪一个更叫人绝望?更叫人伤心欲绝,肝肠寸断?

昱希一个人走了很久的路,许多许多情绪都沉入了那一潭死水里,没有了想哭的心情,也不想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她孤独的世界里很安静,很幽宁。

回到那个她最不想回的家里,昱希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从头到脚把自己洗刷干净,尤其是脸,她拿沐浴球在脸上擦了又擦。本已被凛凛寒风刮红的脸又经她这般磋磨,薄弱的肌肤几乎脱下一层皮。

从卫生间里出来,昱希径自回到房间里吹头发。她以为不理不睬就行了,但事实证明她错了,她应该和爸妈大吵一架,然后重重地摔上房门,收拾行李立刻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灰暗之地。

她的沉默与疲惫,反倒成了陈芝破口大骂,恶语相加的垫脚石。

陈芝仿佛一直等在门外,吹风机发出的噪音一经结束,她便推门而入。

竟是连门也不敲了。

陈芝的表情透露着古怪,望向昱希的眼神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你为什么一回来就洗澡?”

只这一句,昱希内心的那潭死水就变成了翻涌的浑浊的黑色巨浪,竟试图朝灰暗天空拍打而去。即使相距甚远,也不断奔涌着,疯狂地,青面獠牙地掀起一浪又一浪。

昱希不禁反问:“你觉得是为什么?”

陈芝拧眉盯了她一眼,昱希收回目光,不愿再看到她那样审视的神态。陈芝干咳一声:“小孙都跟我说了,人家客客气气地跟你聊天,从头到尾没说过半个不好的字眼。你呢,”她哼哼一声,“你可倒好,自以为多么了不得似的,读了点子书,去大城市闯荡了几年,见了点世面,也没看你混出个什么名堂来,就自以为高人一等了,瞧不起人了。态度不好还骂骂咧咧,你不就是觉得人小孙配不上你吗?可问题是人小孙有什么不好?人小孙是没你读书厉害,没你文化程度高,可人憨厚老实,对谁都彬彬有礼,笑脸相迎,人可不像你整天臭着一张脸。况且他家里条件不差,有房有存款,还就他一个儿子,他家所有的东西将来都是他一个人的,你要是能嫁过去,可不就是去享福的?我真不明白你还有什么可挑的,你都这个年纪了还嫁不出去,人小孙没嫌弃你,你还端起架子来了,闹得这么不愉快。将来你还指望能嫁给谁啊?再晚两年,我看谁会要你,到时候可别哭着求我给你介绍。条件好点的要么给别人抢完了要么看不上你,你也就只能捡剩下的了。到时候我就是想给你介绍一个家里条件还算说得过去的也介绍不上。”

憨厚老实……

彬彬有礼……笑脸相迎……

捡剩下的……

那张极其丑恶的嘴脸仿佛又在眼前,昱希胃里一阵恶心,几欲干呕:“说够了吗?”她头痛欲裂,脑子都快要炸了。

她真的不懂,为什么她的亲生妈妈要这么地看扁她,一点都不了解她也就算了,不鼓励不支持也就算了,为什么要这样来折磨她?

她真的受够了!

陈芝不悦地板起脸:“你看看你,每次我想好好跟你说两句话你就是这个态度,我苦口婆心地劝你,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呢?将来你总会明白妈妈的苦心,可是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吃,你到那时候再后悔就来不及了啊……”

昱希内心的黑色巨浪看似高耸入云,可实则仍相差很远很远,那其实是根本无法抵达的高度。昱希感到无望而无力,陈芝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刺扎进她心里,除了那一个针眼大小的孔洞之外了无痕迹,又怎么能拔得出来。

她只能忍受着巨大的痛苦重复:“说够了么?”

究竟要把她推入多么深的深渊里,她才会满意?

陈芝鼻子里喷出口气,眼尾的皱纹加深几分,两眼瞪得滚圆,当中透露着烂泥扶不上墙的恼恨:“我说话你不乐意听,那让你爸来,让你爸来跟你说!”

陈芝嘟嘟囔囔地出了门去,刚喊一句林保国,昱希就把房门摔得震天响。

陈芝被吓得一跳,回过头来急火攻心,尖锐地吼叫着:“你这死丫头,你就活该没人要!我真不晓得怎么生出来个你这种的没心肝的不孝女!长了嘴不会好好说话,你不如拿针缝起来以后都别说了!”

林保国烦躁地走来:“又吵什么?等会儿楼上楼下的又要来投诉!”

陈芝气得跳脚:“你不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犟得什么样?他们要来投诉尽管来投!反正这个家里我也待不住了,赶紧散了得了!”

林保国也吹起胡子瞪起眼:“你不是成天张口闭口地说我从没管过女儿,这下又说我教得好,到底谁教出来的?你说话过不过脑子?说什么的都是你。”

两人又再吵闹不休,昱希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行李走出房间,两人皆被她引去目光,骂战诡异地停了一停。昱希夺门而去,连声招呼也没打,陈芝率先反应过来,冲着楼下昱希的身影大吼:“死没良心的,以后都别回这个家!”

她原本是想说“死没良心的小杂种”,幸好还是省去了“小杂种”三个字,不单单是连自己也骂了的缘故,更重要的是骂得太难听了。她其实不喜欢那种难听的字眼,只是有时候话赶话不小心就说得难听了,她常说昱希听不懂好赖话,实则是她自己说了难听的话自己却不觉得。尤其是看到昱希无动于衷,漠然以对的样子,她就越发恼火,越发口不择言。说白了她是想引起昱希的重视,她希望昱希多少有点反应。可昱希愣是没有一点正反馈,只会和她针锋相对。她每每被气得够呛,又怎能收的住口。如此恶性循环,竟使曾经还算融洽的母女关系僵成了而今这样。待到冷静下来,尤其是夜深人静时,陈芝多少回独自去到昱希房中回忆与昱希幼时的过往,不觉潸然泪下。

儿行千里母担忧,陈芝若不是挂怀昱希,或许也不会变成这副回想起来连自己都厌憎的模样。只是这些昱希从不晓得,因为她从没对谁诉说过。

在外头奉承的话张口就来,客套的笑一堆堆满脸,却不擅对最亲的人温柔相待,反而把最不好的一面暴露无遗,这是陈芝最大的缺点,无论她是否意识得到,她的脾性已经定格,这辈子都很难改了。

昱希直接打了个回上海的顺风车,贵是贵了点,总算能省去很多波折,何况她临时买票也买不到。

昱希心情太过沉闷,本来不想说话,却没来由地打了个报复性的电话。

“你女儿就算是块破抹布也没必要扔进臭水沟里。”说完这句,她就挂了电话。

陈芝稀里糊涂,反手打了一连串的电话给她,昱希就是不肯接。陈芝只好给她发信息,问她什么意思。

昱希仍然无动于衷。

陈芝便联合林保国一起轰炸她的手机,昱希终于回了句话:那种精虫上脑的男人,你竟然也当个宝贝,我在你心里是有多低贱?

陈芝立刻发来语音:你给我把话说清楚,具体什么情况,你俩单独相处的时候他碰你了?

昱希想到自己刚回家时,她那种充斥着怀疑的眼神,想到自己在她的眼里竟是那般的放荡,昱希心里就涌动着说不出的沉痛。她又打了几行字:我没你以为的那么贱,我换下来的那件外套忘扔了,求你别放回我的衣柜里,我嫌恶心!

陈芝再发语音:到底出了什么事?

昱希继续打字:问这么多有什么用?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反正他也没得逞,我只是不想再听你扯。

陈芝又发了一通语音,昱希已经懒得看了。昱希手肘撑着车门,手支着额头,闭了闭眼,她情愿下一场大雨,也好过这般闷着。

前边的司机从车内后视镜里看了看她,半是闲得无聊半是好心地劝:“小姑娘,跟妈妈吵架了?”

昱希眉头紧锁:“嗯。”

司机师傅是个中年男人,声音比样貌慈祥:“看你年纪也不大,也就二十来岁吧?”

昱希再嗯了一声。

司机师傅和善地说:“总归成年了,怎么还跟孩子似的和自己的妈妈闹脾气啊,有话好好说呗,亲人哪有隔夜仇啊。”

昱希有点不耐烦地说:“我知道。”

司机师傅笑了笑:“有的时候我们这些老一辈的,也就是想跟你们小辈的多说说话,你们要是能耐心一点,不要老觉得我们什么都不懂,就算我们有时候跟不上你们小辈的思维,也别见怪,多理解一些、包容一些,其实家庭就会和睦得多。家和万事兴嘛,我们老一辈的可能有时候脾气不是太好,但心里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我们也不想没事找事的去闹出一些矛盾来。主要还是看你们能不能多点关心和忍让了。”

昱希原本烦得想把耳朵堵上,她心情坏到了极点,实在很不想听人讲大道理,如果不是碍于情面不好双手捂住耳朵,她早就这么做了。可是当她听到最后,她的心门竟豁然一开,对自己母亲和家庭的埋怨竟从至高点降了一降。

她真心实意地说了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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