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止的目光像两道没有任何温度的探照灯光柱，凝固在林刻身上。走廊里一时间只剩下通风系统低沉的呼吸声。他没有离开的意思，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那样静默地站着，仿佛一个等待输入指令的交互界面。
林刻知道，回避或者普通的寒暄在此刻毫无意义。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混杂着警惕、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的情绪，主动走了过去。
这一次，她没有在“真空场”的边缘停下，而是径直走到了他面前，大约一米五的距离。这个距离，已经能让她清晰地感受到那种情感被剥离的轻微眩晕感，如同站在一处无形悬崖的边缘。
“你在看我。”陆止开口，陈述一个事实，声音平稳得像电子合成音。
“是。”林刻坦然承认，目光毫不退缩地迎上他那双空洞的眼睛，“我在看一个能让我口袋里这东西安静下来的存在。”
她说着，从贴身口袋里取出了那个来自“收藏家”的铅制小盒。她没有打开，只是将它托在掌心，递到两人之间的位置。
几乎在铅盒出现的瞬间，林刻能清晰地“感觉”到，从陆止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空无”力场，似乎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妙的、针对性的聚焦。铅盒内部那原本持续不断散发出的、试图侵蚀精神的冰冷恶意与扭曲感，如同被投入绝对零度的环境，瞬间变得僵滞、迟钝，其活跃度降到了几乎无法感知的程度。
这效果，比上一次在通道里无意识的影响，要强烈和明确得多。
陆止的视线从林刻脸上，移到了她掌心的铅盒上。他看了几秒钟，然后抬起眼，再次看向林刻。
“非标准情绪聚合体。高污染性，结构不稳定。”他精准地给出了定义，语气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在鉴定一块成分异常的矿石。
“你知道这是什么？”林刻追问，心脏微微提起。
“数据库中存在类似能量签名记录。归类为需清除的异常。”他回答。
数据库？记录？林刻敏锐地捕捉到这两个词。这意味着，他不是第一次接触这种东西，甚至可能……存在着某种官方的，或者至少是系统性的记录？
“谁记录的？谁定义的‘异常’？”她立刻跟进，试图撬开更多的信息。
陆止沉默了一下，似乎在调取访问权限。然后，他回答：“信息权限不足。”
意料之中的回答。林刻没有气馁。她换了一个方向。
“这种东西，最近好像越来越多了。”她斟酌着用词，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老陈隔间的方向，虽然此刻他们所在的位置并看不到，“它们似乎在扩散，在污染……普通的情感。”
陆止再次将目光投向那个铅盒，似乎在进行分析。“该异常能量具备同化与扭曲标准情绪矩阵的特性。扩散模式与影响范围，数据不足，无法建模。”
他用的全是专业化的术语，但林刻听懂了核心意思：这东西会污染正常情绪，而且扩散情况不明。
“那么，‘清除’它们，是你的职责吗？”她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处理内部环境非标准能量波动，是职责的一部分。”陆止给出了一个标准化的回答，但紧接着，他补充了一句，目光重新回到林刻脸上，“但该类型异常，非标准程度过高，常规清理协议效率低下。”
林刻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这是在……暗示什么？暗示他现有的“职责”范围，可能不足以有效应对这种新型的污染？
她看着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那双映不出任何情感的眼睛。与他交流，像是在与一个高度复杂、逻辑严密却缺乏情感核心的AI对话。但不知为何，林刻有一种直觉，在那片绝对的“空无”之下，并非纯粹的虚无，而是某种她尚且无法理解的、极其庞大的秩序。
赌一把。
她收起铅盒，那股被屏蔽的冰冷恶意重新微弱地渗透出来，让她微微蹙眉。
“如果……有一种‘非标准’的情况，可能威胁到公会内部，甚至外部的……‘标准情绪环境’。”她选择使用他的语言体系，小心翼翼地说道，“而常规清理协议无法有效处理。是否存在……合作的可能性？”
她紧紧盯着他，不放过任何一丝最细微的反应。
陆止沉默了。这一次的沉默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长。走廊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他眼中那空洞的深处，似乎有无数看不见的数据流在疯狂涌动、计算、评估。
林刻甚至能感觉到，周围那“真空场”的边界，都产生了一丝极其不稳定的、微弱的涟漪，仿佛他的内在系统正因为这个超出常规的提议而进行着高负荷的运算。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林刻的手心微微沁出冷汗。
终于，陆止眼中的数据洪流似乎平息了下去。他看向林刻，用那平稳无波的语调，说出了让林刻心头巨石稍稍落下的话：“在现有职责框架内，可以对特定‘非标准能量污染源’进行协同定位与数据分析。前提是，目标确认，且行动符合基础逻辑流程。”
他同意了。以一种极其有限、充满限制、并且完全基于他自身那套诡异逻辑的方式。
但这足够了。这是一个开端。
“目标，我可以确认。”林刻压下心中的波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他一样平静，“至于逻辑流程……阻止具有扩散性和污染性的异常能量，保护标准环境，这符合你的基础逻辑吗？”
陆止看着她，足足过了三秒，才回答道：“符合。”
“那么，”林刻深吸一口气，“协议达成？”
陆止没有点头，也没有任何表示。他只是再次将目光投向老陈隔间的方向，然后重新看向林刻。
“数据共享渠道，需要建立。”他说完，不再停留，转身，迈着那精准而稳定的步伐离开。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林刻才缓缓吐出一口一直憋在胸口的浊气。她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感觉双腿有些发软。
与虎谋皮。
她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否正确，不知道陆止这把“钥匙”最终会打开通向希望的大门，还是释放出更可怕的怪物。但她清楚，面对老陈那里日益不稳定的污染，以及“收藏家”所警告的、可能存在的幕后黑手，单打独斗已经不够了。
她需要力量，哪怕这力量本身，就代表着未知的危险。
她抬起手，看着掌心，仿佛还能感受到刚才铅盒被陆止的力场压制时的那种奇异的“宁静”。
协议的齿轮，已经悄然扣合。下一步，就是锁定第一个需要被“协同定位与数据分析”的污染源——老陈，以及他手中那个扭曲的“心象”。
风暴将至，而她，选择主动走入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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