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昨日一样。
他知道应对之策,可问题在于,对方也知道他知道。既然如此还选择使用同样的武器,那就意味着对方也有应对之策。这是个以防御为主,求稳的对手,在看似平常刻板的动作背后,一定有随机应变的策略,设置了未知的陷阱,等待他的疏忽大意。而他现在正是最容易出错的状态。
必须小心,不能犯错。
同时必须大胆,把握稍纵即逝的机遇。
不容易。
庄无生想着,便见对面百地连衡已经有所动作。突然快步上前,挥动铁坠击向他的头部。
庄无生举起短矛。
不行!
这一下不能用短矛去缠!缠住铁链,铁坠还会因为惯性打中他脑侧。
突然产生的想法,令他手中动作停滞,短矛落下,庄无生转而后退一步,身体后仰。铁坠从他面前将将掠过。他没有感觉到劲风拂面也没有听见簌簌声响。他现在耳聋,触感麻木,只能依靠视觉观察。
并且动作也不灵活。
对面的百地连衡突然左手用劲向右下一甩,引导原本从上路划过的链条改变路径,从反方向,下路拐回来。在庄无生身体后仰未能及时调整姿态的时候,铁坠贴地扫向他伸出的脚边。
第一下只是佯攻,这一下才是真正目的。
他看见了,意识到了,但是脚已经来不及收回。
庄无生感觉到一阵闷响和一种钝感从脚边传来,随即身体向一侧倒去。铁坠打中了脚踝,让他失去平衡。
他摔倒在地,感觉不到疼痛,只有闷闷的撞击震荡。
无暇做更多的思考,庄无生立刻翻身,正看见对面铁链收回又挥出,垂直着砸向他。他连忙向后翻滚,躲开,顺势手掌撑地令自己站起来。
站不稳!
被击中的脚踝还没完全缓过劲,一时支持不住重量。他身形踉跄,就在此时百地连衡运动左手将铁链甩回去又甩出来,铁坠从正面砸向他。
庄无生赶紧挥动短矛撩拨,避免面门遭袭。矛杆碰上铁链,将其打开。
没缠住,因为铁链不是侧向挥动而是直直的收发。
他成功化解这一击,但因为身体动作又再次失去平衡,再次摔倒在地,再次感觉震荡。
连忙再次爬起。
但这一次百地连衡没有继续攻击,而是静静看着他动作,等待着他踉踉跄跄地努力保持平衡,原地逡巡,同时将铁链慢慢拖拽回去。
目光幽邃,黑暗如深渊。
这姿态让庄无生感觉不满。
挑衅吗?出于傲慢?出于尊重?又或者出于节目效果?给他时间调整,给他机会思考?
庄无生咬咬牙,嘴唇上却没有任何感觉。
麻木,这令自己讨厌的麻木。他还不能适应在这种麻木的状态下战斗。
他运动双脚,总算控制好力道,让自己能站立住。右脚受了一击,有些不便,他要更小心了。
他握住手中的短矛,用目光示意对面。
继续。
这场战斗,无论如何他也要继续下去,因为……
……别想了,现在哪还有时间想。
对面,百地连衡又抡起铁链。
铁链再次绕圈转动。
一圈,又一圈,又一圈。
百地连衡同时迈步,慢慢靠近他。这是出击前的预备阶段,绕圈是为了积蓄力量,进步是为了控制距离,待他疏忽放松之时,便是攻击的机会。
他相应地慢慢后退,始终保持自己在圈外,始终保持警惕。
一圈又一圈。
庄无生紧张地盯着不断绕动的圈,不断前进的脚步。
下一次攻击会是怎样的?
他脑中盘算着,思考着,构想着可能性,构想着应对策略。
焦虑。
不安。
情绪干扰着他的观察,令他好一会才注意到,对面头顶的那个圈在逐渐缩小,百地连衡左手和右手之间空余的铁链则是越来越长,形成悬挂的弧线。
他似乎知道对方想做什么了!
就在他顿悟的同时,百地连衡再次出手。
迈步,跑动。
接近。
左手握着铁链,现在那个圈已经缩小到四尺左右的半径。百地连衡来到他的面前,挥动铁链在身前舞动,向他发起攻击。
手臂转动,铁坠横扫过来。
庄无生伸出短矛,迎上。
还是不行!
现在双方距离又太近了,短矛缠住锁链之后,他没时间在对面挥镰刀之前抽出自己的佩刀。
庄无生矛尖已经碰上了铁链,眼看链条弯折,立时放弃这一做法,手中矛反向一挥,顺着铁链方向捋动,避免武器缠绕,将铁坠撩开。
他同时调转矛身,防御身前,准备借此机会反击。
可是百地连衡将铁链活动的长度缩短,为的就是便于近身时灵活操控。铁坠被撩开之后,他手臂一挥便重新让链条再次舞动,目标还是庄无生手中的长矛。
庄无生立刻躲闪,现在不能让对方缠住。
百地连衡追上来,手中铁链在身前不断挥舞着。链条缩短,抡动时更加灵活,避免了撞击地面的隐患,因而轨迹不再局限于原先呆板的绕圈,随着他左臂的运动,变化多端。
横扫。
竖砸。
直击。
上挑。
攻击从四面八方而来。锁链就像条通体漆黑的蛇一般,迅速地扭动游走。铁坠就是蛇头,从他的每一处动作死角,发起一次又一次致命的袭击。
庄无生不停地后撤躲闪,手中兵器全然不起作用,他只能依靠身形闪避,不可与之交锋。
就算如此,或者说正因如此,他被铁坠击中了好几次。
打在身上,手臂上,虽然没有痛感,但突如其来的受击却令他动作停滞,节奏紊乱,心中愈加着慌。
本就无法快速移动的双脚,现在步伐愈加凌乱。
靠近。
一步步靠近,百地连衡的攻击不停。
终于,疏忽。
铁坠擦过他的下巴。
——
闷闷的一声响从骨头传导而来。
庄无生整个人向后仰去,再次跌落在地,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严重,他看到眼前金星闪烁,感觉到眩晕不止。
隐隐约约的温热从受击的位置传来。
皮肉被打破了,血涌出了。
他倒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才能再次爬起。
庄无生再度站起来,不管不顾地一只手用短矛支撑身体,一只手支着膝盖,低头喘息,伸手摸下巴,摸到的是一片血糊。
抬眼,百地连衡还是站在面前,原地,铁链在手中舞动,没有追击。
等待。
庄无生在想,对方在等什么,为什么不用镰刀趁机给予他致命一击?如果是另外那个人,肯定会那样做。
不要想。
呼吸,休息,恢复体力,调整状态。
继续吧。
他再次镇定神情,手握短矛,直视对方,观察对方的动作,思考。
目前知道的一个破局的方法是主动用短矛去缠住铁索,再抽刀攻击。但就像先前想过的那样,自己知道的对方也知道,百地连衡已经调整战略,他无法故技重施。
庄无生的手摸到腰间,捏住一枚飞镖掷出去。
啪——
黑夜中火花闪烁。百地连衡手中的铁链挥动,精准地和飞镖撞到一起将暗器弹开。动作行云流水般流畅,脸上表情毫无变化,仿佛早已料到这一击。
……试一试也未尝不可。
庄无生心想。这也是昨天用过的招,当时还能制造出破绽的空隙,现在看来,没用。
对面,铁链依旧挥动于身前,不攻,静静等待他的行动。单调地绕圈旋转的铁坠吸引他的目光,令他产生一丝困意,但他随即振奋精神,内心明了这种防御姿态是种掩饰,下一击随时有可能到来。
他被限制住了,战斗的节奏被对手把控。他该如何改变这种局面?
思索。
庄无生想着,手再次向腰间伸去,但这一次是握住腰间刀柄。
他将挂在身旁的刀抽出,用右手持刀。
左手握住短矛的末端。
对面,百地连衡任由他这样行动,不曾出手打断,继续挥舞铁链防御。漆黑的双眼看着他,洞察他的内心。
庄无生此时也明白了,对方一直采取防御姿态,一直没有乘胜追击的原因。
这是一场战斗,对自己来说,对面的是必须战胜的对手。
但是对面人并不将自己看成对手。对百地连衡而言,这是一场考试。他是考官,庄无生则是应试的考生。他在提问,庄无生在尝试解答。他在展示忍者的武术,庄无生在尝试见招拆招的破解法门。
就是这样。
对百地连衡而言,这是一次表演,一次教学。
学着点,看清楚他的动作,想清楚他的意图,体会忍术的奥义。
庄无生侧身而立,右手持刀在前,左手握住短矛末端,拖在身后。俯低身形,目光阴沉地盯住对面的忍者。
学?
庄无生咬咬牙,感觉嘴里一股麻麻的酸味,那是下巴被打破,牙齿被击碎后渗出的血的味道。
学,那我就学给你看。
庄无生左手拖着短矛,朝着百地连衡走去。
靠近。
对面的人后退一步,手中铁链甩动变慢了,这是预备改变动作,转而攻击的前兆。
百地连衡突然挥动手臂,铁链转向,自上而下砸落。
庄无生奋力甩起手中短矛,手握着矛身末端,最大化利用武器长度,在空中截下对面攻击。矛尖碰上铁链,将铁坠弹开。
不停。
利用运动的惯性,他转动着手中矛,在头顶抡圆,继续迈步。
矛尖扫向对面,百地连衡向后跳跃避让,手中的铁链落在地上,一时未能再次挥起。
就像他挥动锁链一样,现在庄无生挥动短矛,用手臂长度补足武器长度,用矛尖作为铁坠。
一模一样的动作。
学。
短矛从百地连衡面前掠过,对方趁着这一空隙上前,举起手中的镰刀预备攻击。
但庄无生另一只手中也握着刀,相对应的近身兵器。
学。
庄无生以刀架住击来的镰刀,看到对面手臂扭转,感觉到刀身传来的力道,这是想利用镰刀的弧度卡住他的刀拨开。他当然不能让百地连衡得逞,转动手腕与其角力,奋力扯动。
交错的武器又相互分离。
夜空中火花闪烁。
同时,庄无生已经调整了另一只手中短矛的方位,左手改移至矛身中端以持握地更稳,随即将矛掼向对面。
未中,百地连衡闪开了,动作迅速,俯身之时垫步上前,舞动镰刀。
他以刀挡下,紧接着挥矛从侧面再次击打。
对面后退。
不能让其后退!
庄无生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路数,知道再一退又要陷入原来的僵局。此时已破铁链近身,必须步步紧逼。
进步跟随。
短矛才刚扫过,他紧接着又顺势挥动手中刀,撩击百地连衡体侧。
百地连衡再次以镰刀格挡。
又是火花。
或许还有金属撞击的响声,但庄无生现在听不见,只感觉到手中刀一阵震荡。
用力!
他咬紧牙,扭动腰身,拼劲一搏。
只见镰刀从百地连衡手中飞出。
武器脱手。
好!
他喊叫一声,这一声自己倒是能听见,但听起来怪怪的,和平时靠耳朵听到的不一样。
庄无生再次挥刀。
对面空手躲闪。
但他另一只手中的兵器已经就绪,挥刀只是掩饰,真正的攻击紧接而来。
庄无生搠出短矛,刺向百地连衡腰间。
眼见这一击是避无可避了。
学。
看到了?学真的有用。通过学习,模仿,他破解了对手的攻击,转而——
——对面,百地连衡突然双腿弯曲,整个人向后倒伏。
依靠下落的速度,躲开戳刺。
反应迅速,行动果断。这确实是面对他这一杀招的唯一解法。
但改变不了什么,大局已定。因为人倒在地上,手无寸铁,难以回击,也难以再躲开庄无生接下来的一击。
只消再戳刺一次即可。
庄无生想着,收回短矛预备掼出下一击,这一击真是避无可避了——
——对面,百地连衡倒在地上,左手倏忽一动。
庄无生看见他手中还握着铁链。
不!
是的。
并非手无寸铁,也许刚才镰刀脱手也是故意而为。也许昨日在相同的场景下,没有藏招敷衍,百地连衡也会做和现在同样的事情。
左手还握着锁链,锁链的两端还连着铁坠和镰刀。
挥动,铁链贴地扫过。
庄无生又一次感觉到一阵闷响和一种钝感从腿边传来,随即身体向一侧倒去。
摔倒。
不!
短矛脱手。
他迅速地手掌撑地,准备爬起。
但站起身却又摔倒了。
不!不行!不能!
庄无生不理不顾对面的人,蜷起右腿,用手触碰,低头查看。
看见手上沾满鲜血。
小腿处,插着镰刀,黑色的弯曲刀身陷入腿中。
他喊叫起来。
自己听着自己怪异的喊叫声。并不是因为疼痛,他现在感觉不到痛,正因为感觉不到,才无法及时反应,才会被重创。
喊叫不是因为疼痛,是因为恐惧。
百地连衡倒在地上甩动铁链,带动落地的镰刀,故而用力并不沉重。若是再重几分,镰刀扫动的位置再低几分,像先前那样击中脚踝,那么自己的右脚就会被完全斩断。
恐惧。
或许,连这减轻几分的力,抬高几分的控制,都是对方有意为之。或许从最开始施加麻药,也是有意为之。
恐惧。
或许,现在自己已经无法再站立,再战斗了。
庄无生睁大双眼,看着鲜血淋漓的伤腿,腿上的镰刀,喊叫着。
对面,百地连衡再次站起来。
慢慢走过来。
庄无生看着他,看着他依旧木讷,深邃的黑暗双眸。
停止喊叫。
百地连衡什么也没有说,伸出手,下指。
然后弯腰,握住镰刀柄,将镰刀拔起。
血溅落沙地。
庄无生感觉不到痛,伸手捂住伤口,血汩汩从指缝流淌而出。因为感觉不到痛,他更加恐惧。
血不住流淌,眼前越来越昏暗,他现在连自己的喊叫声也听不见了。
晕眩。
他昏了过去。
用心看,用心听,用心学。学一学吧。
当那个人再次出现,改了个新名字回来,在所有人面前耍那不知从哪来的倭寇刀法的时候,你就是这么对我说的。
学?我学这个干吗?倭寇在海边烧杀抢掠,我干吗要学那下三滥的刀法,干吗要学敌人的功夫。我们可是大明人氏,华夏儿女,我们的文化博大精深源远流长,我们自己没有武术吗?我们自己的武术不是更好吗?那还学别人的干吗?我才不学。
当时是这样回答的。但是,之后呢?
离开之后,踏上寻找的行程之后,这一路上所看见的,所听到的,有我熟悉的也有陌生的。从山东走到了江南,从江南走到了两广。我见过了许多人,也见过了许多兵器,许多武术。我总是在找茬打架,总是在战斗。每一次战斗也同样是一次学习。抱摔、擒拿、短打、鞭腿、标指、刀枪、战锤、双手剑、狼牙棒、短刀、飞镖、方天戟、掌心雷、火绳枪。
我学到了很多。山东老家的功夫学会了,到了南北还能继续学。东边的武术见识了,到了西边还能见识更多。所以,国内的学了,国外的呢?自己的学了,别人的呢?
我现在明白你说的道理了。这个世界很大,总是有很多可以学的,学一学。学的越多知道的就越多,知道的越多就觉得知道的越少,就觉得还能有更多可学的,就会学更多。
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是不是太晚了?
永远也不晚吗?
庄无生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还是躺在地上,仰望天空还是黑漆漆的一片,他还是什么声音都听不见,感觉麻木。刚才的战斗也许确实是一个梦,现在也许又是另一个重复的梦吧,今天晚上他做的梦可真够多的。
他坐起,看见自己的右腿缠上了一圈圈绷带,绷带外缠绕着一圈木棍组成的支架,绷带上还渗着血迹。
不是梦,是现实。刚才是,现在也是。
他伸手触摸自己破裂的下颌,隐约能感觉到缝线的凸起。
庄无生侧过身体,手肘支撑地面,双脚尝试用力,从地上爬起来。身体摇晃带动眼前的景象摇晃,他站起身又立刻摔倒在地,缺失了疼痛的反馈,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施加多少力度,如何调整重心才能够站稳,也许伤腿已经无法再支撑了。
但如果那样的话,现在也不会还留在这决斗场中,对不对?这些忍者既然有足够的医疗能力处理自己的伤口,自然也有足够的医疗能力评估自己能否继续行动。这些人心里打什么算盘,他现在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庄无生再次尝试,这次成功站起来了。
环顾四周,各位观众还在拭目以待。
一切都还未结束。
对面,百地连衡也还在那里,现在坐在地上,一腿盘起,一腿弯曲,手臂搭在膝盖上。弯腰弓背,头颅低垂,休息的模样。
在这名忍者的身前,一柄出鞘的剑插在沙地中,不是日本剑也不是稍短的忍刀,而是直刃宝剑,先前放在自己面前的那一柄。周围火把灯笼的光映照,让金属剑身泛起红色光泽,如同正在燃烧一般。
百地连衡抬起头,看着他,目光依旧空洞。目光是一种询问。
庄无生当然知道问题是什么。
他回头,看向自己身后,依然是敞开的门扉,远离战斗的出路。
他望着那扇门,望了很久。
门外一片漆黑。
远处是漆黑的山,头顶是漆黑的天空。
庄无生回过身,对面人还在看着他,等待着他的答案。
他也知道自己的答案。
低头,面前还是那一排武器,只是少了宝剑……嗯,既然对方可以用他的,那他是不是也可以从对面那一排中选择?
他站在原地,没有选择地上的任何一样武器。
双手按上腰间双刀,握住刀柄。
抽出鞘。
庄无生右脚后撤一步,在沙尘地面上跺了跺,身体前后摇晃调整重心,原地前后迈步,发觉自己还能够站稳,左脚缠绕的木棍支架很坚固,能够支撑住他的伤腿,也能够令行动不受阻滞。
真是精心巧妙的处理。
这样的处理,当然是在为接下来的节目做准备。
不过,他真的要选择继续吗?对面目光无声的问题很明确,他是要再继续迎难而上,还是知难而退?他现在选择的真的是正确答案吗?
庄无生抬起头,抬起双手,举起手中的刀,摆出防御的架势,朝前方迈步,走到人围成的圆圈中央。
确定了,不改了,就选这个。
为什么?
也没有什么为什么,只是下意识地选择。庄无生双手握刀,警惕地注意对面。
要继续吗?
……要吧。
为什么?
对面,百地连衡得到了他用行动做出的回答。
站起身,伸手,从地上抽出长剑。
双手持握,向上高举过头顶。
剑身散发着火一般的红光。
双方这样选武器倒是有点意思。庄无生心想,自己在用日本忍者的佩刀,对面在用宝剑。
用什么都是兵器,怎样都是厮杀。
他这样想着,百地连衡已经上前进攻,双手握剑劈下。
庄无生向后退步,举起手中刀格挡。
微弱的震颤感觉从手臂上传来。他看见自己格挡的刀被不受控制地打开,由此判断出对方用力的沉重。
力贯千钧的一击。
劈落,随即,百地连衡紧接着继续进步,同时双手绕动长剑,又是一下劈落。动作迅猛快速,接连不断,这和先前的,庄无生已经熟悉的那种沉稳节奏截然不同。
他立刻做出反应,再向后退步,另一只手举起另一柄刀格挡。
刀剑相撞,火星迸发。
第二击。
紧接着,百地连衡又上前半步,侧身向前,左手松开剑柄,右手单手持剑向上撩击。
第三击速度更快了。
庄无生向后退,再次躲闪。感觉自己的伤腿终究还是拖累速度,这一下险些没避开。
第四击又是上撩。
后退,他再次后退,双刀在手,但是根本来不及招架或者反攻。百地连衡的动作一下快过一下,这种做法似乎是在专门针对他现在迟钝的感觉和不便的腿脚,试图以速度取胜。转变风格,也像是在对他进行威慑,在干扰他的判断。
他现在确实被干扰了。
庄无生不住地后退,试图拉开距离给自己制造回击的时机。
但是百地连衡的第五击接踵而至。上撩的长剑举过头顶,左手随即又按上剑柄,再次恢复双手握剑的姿态,百地连衡向前迈步,然后纵身一跃。
他不能再退,再退也无法拉开距离,再退就无法及时回防。
庄无生右脚向后转动,侧身躲闪,眼前景象晃动,伤腿令步伐不稳。
剑刃泛着火光,从他的面前划落,击打在地,溅起沙尘。
五连。
百地连衡半蹲落地。庄无生没有放过这个反攻的机会,立刻举起手中刀朝对方砍去。
但是眼前人突然双腿绷直,敏捷地向后跳开,他打空了。百地连衡显然早已预料到他的做法,跳开之后随即又快步冲上前来,转换成右手握剑,手中剑指向他,笔直地刺过来。
他立刻用另一柄刀拨开突刺,同时回击。
身上是不是冒了一层冷汗?庄无生感知不到,但内心的惊慌是确确实实的。
攻击太快了,太密集了,以他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无法应对这样迅速的节奏。
这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别想。
因为百地连衡用长剑挡下了他的回击,继而补上一剑横扫。
庄无生举刀挡在身前,动作过快过猛,刀险些砍中自己另一只手臂。
双刀考验的是双手协调配合,考验步法移动,但这两样他现在都不具备。
自己用这样的武器是正确的选择吗?
也许还是用矛的长度开克制更合适一些?
别想!
因为攻击又来了。
横扫之后,双手握刀反方向撩起。
挡下。
百地连衡双手高高举起,双手握剑,剑垂于身后,下一击眼看必定是全力重击。
庄无生看着,移动脚步调整姿势,手握双刀向上抬起接招。
对面人在蓄力。
他的刀却已经举起来了。
此时做出行动是正确的选择吗?
不是!太早了!对面故意滞后出击动作,骗取他防御。已经举起的刀,失却了运动的势力,防御力度会大打折扣!
没时间再想。
百地连衡双手持剑砸下来。
剑打在双刀交叉处,火星四溅。
庄无生的双臂被压低,的确防不住。
他感受到手臂上传递而来的压力,因为神经麻痹而显得微弱。他立刻偏转脖颈,挥动手臂试图将剑势引开。
但是慢了,剑压上了他的锁骨,百地连衡手臂回收,剑刃顺势切开肩部皮肉。
血溅到庄无生的脸上,还有眼中,视线突然受阻令他一瞬间慌乱,他连忙向后退开。
百地连衡双手握剑,再次绕回举起。
眼看紧接着就是另一击。
挥落。
庄无生凭借着还能看见的另一只眼睛注意到对面的动作,及时避让。百地连衡单手的斜劈被他躲开了。
他右眼溅了血,现在闭着,只能依靠左眼观察。
对面的剑落于身旁,看手腕动作,接下来跟着的是另一划斜劈。
不,不能再给对面机会继续进攻了。
必须反击。
庄无生心想着,挥动手中的刀,赶在对面调整动作中,有机会出招之前砍去。
必须反击,不能再让对方继续进攻,现在必须要依靠反击来改变攻守。
转守为攻。
那样才能回归到自己熟悉的节奏之中。
也就是说像上一场,像白日那一场战斗一样,拖沓、沉闷、紧张、攻难近身、防不胜防。
啊,这是正确的选择?
算了算了别想了,就先这样吧,不能再让他继续攻击了。
庄无生手中的刀趁着对面攻击间隙之时反打过去。
右眼睁不开,视界缩小。他现在只能靠左眼观察,判断百地连衡右手中的剑无法及时回防,如此对方必定要选择避让,如此自己就可继续依靠双刀反攻。
右手?
他突然想到,方才是双手握刀举起的,在出招时改为右手,那么百地连衡的左手在做什么?
想着,刀已经挥了出去。
百地连衡却没有躲闪,而是扭动腰肢,右手刀再次举起在身后,预备继续攻击。
左手在视界之外,在——
他的手臂上传来撞击感。
庄无生看见自己右手的攻击被挡下了。
也看见,百地连衡方才在扭腰调整姿势的时候,左手已经从后背伸出,手中持握一面小型圆盾护于身前。
自己的刀打在盾牌上。
原来是这样。
对面人早已准备好了,早已在背后背上一面盾牌,一直装备着不去使用,只在刚才双手举起的时候,明了自己必会趁机反攻,因而左手便趁机取盾格挡。
小盾的重量不足,虽然能挡住刀的攻击,却无法结结实实地将力道卸去,故而百地连衡的身形还是歪斜了几分。
说起来,刚才在看双方面前的武器时,庄无生还真没意识到那面圆盾不见了。如果意识到了?意识到百地连衡背后背着盾?或许……
……好吧,或许在刚才应对那一连串攻击的时候也不会放在心上。
这确实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百地连衡转动腰身,在持盾格挡的同时,已经准备攻击。他左手用力一甩将庄无生的刀打开,右手的剑趁势挥下。
庄无生仓促地用左手刀防御。
慢了。
用力太弱。
挡不下。
刀被压了下来,防御崩溃。庄无生已经在向后躲闪了,但还是没能及时躲开。
长剑的剑尖划过他的左手手腕。
还是一样,没有疼痛的感觉。
但随着鲜血飞溅,他的左手手指不由自主地松开,手中的刀松落。左手已经因为受伤无法再用力持握武器。
庄无生连忙甩动右手刀回击,试图驱赶面前的敌人。
但是这一刀再次被盾牌挡住。
百地连衡挥剑反击。庄无生再次向后退,躲开。
后退,后退,一直就在后退。
怎么会这样?
他躲开对面的剑锋,但是对面人动作不停,顺势旋转身体,向前进步,左手盾牌冲向他的面门。
后退,退——
仓皇之中,庄无生终究反应慢了一拍。
以铁皮为底,木板拼接的圆盾,沉重地打在他的脸上,令他一阵眩晕,眼前迸发闪光,鼻子里一股酸味。
他踉跄着向后退去。
感觉天旋地转。
眼前是沙土地面,在地面上动来动去的事自己的两条腿,不住摇晃的是自己的影子,滴落的是自己的血。
庄无生双脚不停移动,摇摇晃晃地,总算不致摔倒。思绪混乱,因为经受狂风骤雨的攻势,因为猛烈的钝击,因为他被打得很惨。直到他神智恢复几分清明时,才意识到方才对面人没有趁机补刀。
没有在自己毫无防备之时结束战斗。
为什么?
他抬头,奋力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看向近距离站在对面的人。
百地连衡一手持长剑,一手持盾,看着他。
然后抬起腿,一脚踹中他的腹部,令他踉跄着后退,摔倒在地。于是另一柄刀也脱手了,脱不脱手其实也没什么差别,握在手里根本半点用场都没派上。
庄无生倒在地上,双手撑地,在地上留下血手印。他狼狈地站起来,慌乱之中又忘却了早已受伤的腿,忘却了掌控身体平衡,结果再次摔倒。
他在地上爬动着后退,后退,后退,一直不停地后退。
远离站在对面的敌人。
而百地连衡依旧只是站在那里,继续用漆黑的,不明所以的双眼注视他的一举一动,用无声的沉默宣告另一场胜利。
逃避是徒劳的,但庄无生就是控制不住地在向后退。
因为恐惧。
继续战斗确实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我知道。
始终知道,战斗并不是最好的方法,并不是唯一的选择。知道,一直以来的打架斗殴,惹是生非,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你和我都知道。不是因为正义,愤怒,悲伤。不是因为郑坤现在在山上孤立无援我必须通过战斗获胜来结束这个荒唐的致命游戏。也不是因为唐青鸾还活着你却死了这是一个错误一个必须被纠正的错误。更不是因为我讨厌对面这个对手他打起架来不讲武德让我感觉恶心我真想冲上去把他头拧下来不蒸馒头也要争口气。
不是因为同伴,不是因为敌人,不是因为爱也不是因为恨。从来都不是因为这些理由,要找理由还不好找吗?只要想这样做那有太多理由可以找了。只是因为想这样做,所以就去做,只是因为如此。
真是愚蠢的想法。因为这种愚蠢的想法,我已经给自己,给郑坤,给唐青鸾,也给你惹了很多很多麻烦。就像现在这样。也许该是放弃的时候了。放弃很简单,转身离开就可以。不必固执,也不必遗憾,更不必愧疚,那些情绪早晚会消散。没必要固执遗憾或者愧疚,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尝试了能尝试的一切,拼尽全力也无法战胜,所以还是选择与自己和解吧。
如果现在你在身边,你一定会这样建议。建议放弃这一场寻找的旅途,放弃继续战斗,放弃去追逐不可能再回来的人,追逐必定落败的结局。
我知道,但依然选择战斗。
为什么?
因为这就是问题呀,因为现在你不在我的身边。现在这条路上,只有我一个人在走。而我要一直走下去,即便独自一人。
为什么?
庄无生慢慢地站起来,摇晃着身体,喘息着,又在地上跺了跺脚,确认自己可以站稳。
他伸出左手,用掌心擦去眼睛旁的血迹,同时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伤。
鲜血汩汩流淌。
这只手已经握不住东西了。
他看着对面。
百地连衡向后慢慢退去,看似漫不经心的模样,实则那双眼睛始终盯着他。一手持盾,一手转动长剑,退回战斗开始时的原位。
等待。
等待他的选择。
继续吗?还是到此为止了?
这是第三次选择的机会,事不过三。
当然百地连衡总会再给他机会挑战,一次又一次,总会如此,游戏就是如此,输了还能再来一局的游戏才是好游戏。
但问题在于,他还有足够的体力,足够的血,足够的四肢来继续吗?来承受更多失败吗?
他该怎么选?
庄无生后退了。
朝向背后那扇敞开的,毫无阻拦的,可以自由离开的门退去。
他继续后退,一直退到最初醒来的位置。
停下脚步。
转身俯下腰,右手支着膝盖,看着地上陈列的武器。
选择,选择武器。
短矛还在那。
双刀……丢到场上了。
锁镰不会耍,不熟悉的武器最好别轻易尝试。
长棍,短刀,对锤,还有铁尺,唉,该如何选择呢?
庄无生转头看向背后,站在对面,手握剑和盾的百地连衡。然后伸出自己的右手,从地上拾起那一对铁锤中的一柄。
铁锤的锤柄细长,约有三尺,末段是拳头大小的圆铁球。
这种沉重的武器挥动起来很难控制,但也正因为沉重才能有效破坏木制的盾牌,砸断细长的宝剑。并且,这是对锤,所以本来就是设计成可单手持握的,现在最适合的只有此了。
庄无生重新站起,转身回来,迈步,右手穿过柄端的环带,握持锤柄,拖着锤,再次走到场地中央。略带疲惫的晦暗目光望向对面。他有气无力地挤出一个微笑。
内心在用很脏的脏话骂自己。
随即清空杂念,晃了晃脑袋,振奋些许精神,专注眼前。他低下头盯住对方,侧身而立,摆出战斗的预备姿态。
选择,就是如此,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继续战斗。
对面,百地连衡依旧保持沉默,只用行动回应。伸手,调整左手的盾牌,将系带栓到手腕上,以此解放左手,然后双手握长剑,迈步上前。他本以为对面会更换武器,但看来没有。看来,对面是打算继续使用剑盾的组合来与他对战。
也好。
这样他就可以进一步熟悉对方使用剑盾的招式了,或许观察清楚之后,能有机会转败为胜扳回一局。
望着对面漆黑的双眸,他从中探查到同样的想法。从始终紧闭的口中,他通过失聪的双耳听到对面人说:正是如此。
庄无生又微微笑了起来,这次不是苦涩的自嘲。
那又是什么呢?
理解万岁。
百地连衡走上前来,靠近。
就在即将近到长剑可触的距离之时,庄无生抢先出手。
他迈步上前,甩动胳膊,抡起铁锤击向对面。武器沉重,他必须全身配合,腿脚,腰部,肩膀,手臂同时发力,才能迅速出击。
过大的动作幅度意味明显,百地连衡自然早有察觉,后退半步仰起上半身,躲开从面前掠过的锤头,在双方错身后的瞬间,右手挥剑击向庄无生的后背。
庄无生料到如此。
所以在抡出一击后并未停歇,紧接着便转身顺势回防。
铁锤打中长剑,将其挡开。
庄无生让锤的沉重劲力带动身体,迈步向右边移动,然后紧接着右手再次挥出铁锤,向前方的对手掼去。
百地连衡抬起左臂,没有正面硬扛,而是用盾牌从下向上拨开攻击,同时右手剑劈砍。
庄无生脚步不停,跟随铁锤的惯性继续向前,躲开剑锋。
再次转身,回击。
百地连衡退步避开。
他紧接着上前继续抡动铁锤追击。
锤这种前端沉重的武器,挥起来之后便很难控制。如果在其劲力未止时刻意去试图停止或调整,会使动作阻滞。所以就不要去刻意调整,让武器带动身体移动,让脚步跟随,顺势而变。形成迅速连贯的持续进攻。
当然,这样是完全放弃防御以攻为守,是很危险的做法。但或许,在面对眼前这样的敌人时,只有如此才可发现胜机。
反正不管怎样都已经这样了那就这样吧。
面对持续舞动的铁锤,对面的对手始终没有选择与之抗衡,因为细长的宝剑和小型圆盾都不足以防住沉重攻击。所以百地连衡一直在依靠脚步游走躲避,那双眼睛始终盯着庄无生,观察他的举动,寻找反击的破绽。
二人在场地中进退周旋。
攻守的比拼,耐性考验,看那一方先支持不住。
若是正常状态下,此时他已经感到手臂疲劳,已经动作变慢,破绽百出了。但庄无生现在是被那些忍者灌过药物的,所以始终身体保持亢奋状态,始终以全力挥舞武器。
□□如此。
但精神呢?这样单调的攻防相抗,持续的追逐躲闪,自己还能支撑多久?
他始终无法击中百地连衡。
同时,身体也并不能永久忽略疲劳影响,他现在一只脚有伤,太久运动难以为继,他也因麻痹感觉无法反应,伤腿是一个隐患,随时可能干扰他的进攻。
他确信,只要自己现在稍微趔趄一下,挥锤稍有空隙,百地连衡就会抓住机会,挥剑给他致命的反击。
但他始终无法击中对方。
对手身法敏捷,判断准确,锤头挥动的路径又太过明显太容易被躲开了。
怎么办?
庄无生面色阴沉,盯着对面平静的面庞。他突然有种感觉,那张脸那漆黑的双眼让他想到追逐猎物的野狗。
野狗会一直跟着盯上的猎物,保持一定距离,在目标放松警惕的时候就上去咬两口,在猎物回击的时候就跑开,如此往复,直到猎物最终因为流血耗尽气力倒下,然后就是开膛破肚。
这种战术很……很机智。
他想说卑鄙,想说恶心,想对此报以鄙视,想因此感到烦躁。
但庄无生此时没有以上这些念头。
此时,他只是在想,该如何应对这种战术,如何战胜这个野狗一样的敌人。
心境悄然变化。
狗啊……真是有够狗的,上一个打起来像疯狗,这一个像野狗。裕康他是丧家之犬,我也一样四处流浪,咱们这还真是路边上几条狗打起来了,相互咬个不停。
没有贬低的意思,也不是在咒骂,没骂你也没骂我也没骂死者为大,只是想到这样比喻,只是觉得贴切实际。所以我想我也没必要道歉。
……
无妨?是不是其实是这个意思呢?
我在胡思乱想什么?
庄无生及时变换脚步,躲开迎面而来的一击剑刺。
走神了。
他立刻挥动铁锤反击,百地连衡又向旁侧跳开,拉开距离。
追逐和躲避的战斗继续。
相当无聊的战斗。
战斗本来就不是用来给人看的嘛,无聊沉闷怎么了,打赢就行。
可是庄无生开始感觉体力不支。
察觉到自己的腿脚跟不上铁锤惯性,手臂挥动的节奏开始变慢了,麻药和其他药剂始终只是在欺骗头脑,身体始终是有极限的。
极限快到了。
他开始感觉到左手腕、右腿、下巴、躯干……那些受伤的部位传来的隐隐刺触,麻药的效力也开始消退了!
不,不能再继续如此消耗!
可是该如何才能终止现在的局面?击败面前这个敌人?
对面,百地连衡始终躲闪游走,神情依旧平静,目光依旧木讷呆滞,死气沉沉。
野狗……
好吧,有点咒骂的意味。
庄无生咬咬牙。
如何破局?
野狗……疯狗……丧家之犬……就这么互相乱咬一气……
……呵。
左手的伤好痛,这只手基本废了。
……呵呵。
他心中又回想起那个人,然后庄无生有了一个想法。
但,现在想还来得吗?
他手臂挥动铁锤,击向对面。
当然不中。
他开始感觉眼前眩晕,现在确实快耗尽力气,身体和意志都濒临崩溃边缘了。
不能崩溃!必须……必须……只能那样!
百地连衡移到他的侧面,手中剑刺向他的腰腹。
咬。
庄无生感觉需要缓口气才能运锤还击。
咬啊!
——
他隐约听见剑刺入皮肉的声音,闷闷的。他感觉到微弱的疼痛。
百地连衡的长剑,刺入他的——左手。
对,左手。
已经受伤,无法再持握的左手。
剑刺入了手臂中央,两条手骨之间,刺穿了,剑锋上沾满血迹,喷溅到他的脸上。
咬啊!
他故意的。
互相咬!就像路边两条狗打起来一样!
“来啊!”
他听见自己的吼叫声。左臂用上仅存的力气甩动,在剑进一步刺入身体之前,利用手骨夹住剑身,将长剑扭转开来。
他看见对面百地连衡的目光,还是一如既往的木讷。但是知道,自己的想法意念已被察觉。百地连衡右手放开剑柄,向后移步。
又退缩了。
野狗一样的打法。
那么,我选择像条疯狗一样,不管不顾,流血受伤残废一概不理,拼着命和你打!
就像她一样。
藤林佳!
庄无生快步上前,追上百地连衡,甩动右手铁锤击去。
太远——不,不远。
甩臂,然后右手松开锤柄,铁锤朝前飞出。
百地连衡似早有预料,弯腰躲避。
铁锤飞出去——但是庄无生并未完全张开右手,四指半曲着。锤虽然已经直线飞出,但系带勾上手指的时候,这脱手的武器又陡然止住,落下。
第一次,庄无生似乎看到了,对面漆黑双眸中某种波澜一闪而过。
无暇细想。
他吼叫着,听着自己怪异的叫声,手指勾着铁锤将其扯回来,再次进步至百地连衡身前,挥动手臂抡圆,自下而上地砸向弯腰低身的对手。
百地连衡双腿绷直,向后跳跃,同时将左手盾牌置于身前,这是在已经察觉到慢了一步后做出最后补救措施以减轻伤害,该说不说这个忍者的应变判断能力真的很强。
铁锤砸上盾牌。
庄无生感受到手臂传来的震荡,看见木屑飞溅,木板断裂。
百地连衡向后飞出,远远地摔落在地。
庄无生手握铁锤系带,迈步——百地连衡在地上翻滚了一圈,单膝跪着,左臂带着残破的盾牌垂落体侧,右手抬起,掌心面向他,示意。
你说停就停?
他再次甩手,将锤向跪在对面的人掷出——
——铁锤落下,立在他身旁,晃动着,他的右手手指还紧紧握着系带,没有松开。庄无生也停在原地。
“呼……呵……”
站在那,喘息着,看着对面的人。
“呵……呵……”
他开始感觉到,周身伤口的疼痛开始蔓延,一点点变得强烈,麻药的效力一点点消退。
“呵……”
他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喘气声,虽然还是通过体内传导听到的,外界依旧一片死寂。他也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
“……呵……”
他看着对面那双漆黑的眼眸。
“呵。”
现在能看到了,那并不是空洞无物的。
选择战斗是因为想要战斗。
想要战斗是因为什么呢?就是因为这个了。因为没上过几天学,不认识多少字,没读过许多书,这世界上有许多道理是不懂的也不想懂的,有许多话是不会说也不愿意说的。不喜欢和别人讲话,也不喜欢听别人讲话,聊天纯属浪费时间,笑话又不好笑,吐苦水只会让人厌烦,自己的问题别人也解决不了,别人的问题自己也解决不了。在这世界上独自一人,可又不想独自一人,可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认识别人以及让别人认识,除了通过战斗。
打架一定要两个人才能打,自己打自己很无聊并且也很蠢。只有在战斗的时候,才能感觉到自己不是孤独的,只有在伤害和被伤害的时候,才能感觉到需要和被需要。
现在,踏足陌生的土地,遇见陌生的人,彼此语言不通,文化不同,身份不一样,都是独自一人在各自的道路上独自前行。可是现在,道路交汇了,冲突产生了,战斗开始了。于是分别选定武器,分别展示武艺,相互学习,相互伤害,相互适应,相互理解。
这是一段漫长而又痛苦的道路,可是彼此的距离在一点点变短。靠近,试探,揣测,交流,分享。于是不再是陌生人了。不再只是讨厌的过客和庸俗的演员。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终于彼此卸下伪装,展现真心,发现,原来是很相似的两个人。
于是通过战斗,都不再孤独。在同一道路上行走,不需要更多话语也不需要更多聆听,现在已成为死敌,成为朋友。只有在战斗的时候,才不是独自一人。也只有通过战斗,才能接近一个人的真心,才能向一个人展现真心。
所以才没有挥出这致命的一击,结束这场战斗。因为终于开始认识这个人了,不想刚刚认识就分离。想要继续战斗,继续接近。虽然知道分道扬镳必不可免,但不希望是现在。
离开……
这是你离开的原因吗?
是吧。
因为你永远都只是在说,我也只是永远在听。可你其实并不了解我,我也其实不了解你,从未问过也从未想过对方到底在思考什么,心中到底在想什么。或许我们并没有我们一直以为的那样熟识。即便时时刻刻都在一起,也总感觉心与心遥远,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才能相互接近。
所以你感觉很累。
其实我呀,我也感觉很累。听你说那些无聊的故事,遮遮掩掩,牵个手都要找诸多理由,真心的想法从不说出口从不做出来,我也感觉很累呀。
所以,来打一架。你和我,我们从没认真打过。不是儿戏,也不是练习,也不是教学,就只是相互厮打,相互伤害,相互把那些不愿说出口不愿听到的话,都用拳头打出来。我才不管你对此有没有意见喜不喜欢呢,我想打就打,你想骂就骂,我们早该这样了,都别再掩饰了。
再次见面的时候就这么办。
如果还能再次见面。
庄无生站在原地喘息,调整身体状态。他手中的铁锤拖在地上,没有挥出去,击打跪在对面受伤的百地连衡,补上致命一击,结束这已经非常漫长非常痛苦的战斗。
也许是因为上述心理活动。
也许是因为想回馈对方先前的不追击,给次机会,表明态度,堂堂正正,彼此彼此。
又也许,是因为那双漆黑双眼中一闪而过的光。
他喘息着,等待。
等待……宣告胜利?
呃,以他对对面人的浅薄了解,更有可能是下一场战斗。
这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他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百地连衡慢慢站起身。
对面的人望着他,左手垂在身边晃动,血顺着左手指尖滴落,刚才朝向他抬起的右手放下,斜对着身旁的地面,手腕倏忽一动,从手臂处便有一根铁针弹射而出,扎入地面。
好吧,还是挺正确的。
那漆黑双眼中的闪光原来是杀意。
庄无生咽了一下口水,装作若无其事地转移目光,看向自己的左手,长剑还以怪异的角度插在手臂上,自己的左手也在滴血。
他丢下右手的铁锤,想用手去将剑抽出。但对面人向着围观的忍者,其中某一人做了个手势,那名忍者挎着一个包袱便走到圈中,来到他的面前,对他说了什么。
他木讷地看着忍者。说的应该是汉语吧,但他现在听不见。
于是那名忍者用动作示意他躺下来。
庄无生照办。
忍者弯腰检查了一下他的手臂,然后拾起他扔在地上的铁锤,一手牢牢按住长剑,另一手挥动铁锤砸下去。
庄无生感觉到手臂传来的震荡,长剑一端被砸断。他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疼痛,虽然很快逝去但还是令他咬起牙倒吸凉气,试想真实的疼痛必定更剧烈。
另一端也同样如此。
现在他的手臂中插着一截断剑,中间那一节,两端短短地突兀在外,那名现在看来是专司医疗的忍者在伤处敷了些药,然后将断剑包扎起来固定,以防移动造成出血。之所以不完全取出,可能是因为取出后血就会不受阻碍地流淌,缝合止血很麻烦很占时间。这是战场上应急处理的方式,保证他能够继续行动,不会因流血过多无力再战,这也意味着接下来他也还要再战。
还打啊,干脆让这庸医把我治死算了。
庄无生心想。
那名医疗忍者又缝合了他的手腕伤,似乎注意到他咬紧的牙关,从包袱中取出一枚药丸递给他。他猜测那是止痛用的麻药,或许就是先前昏迷时被灌下的那一种。
庄无生摇了摇头,拒绝。
他需要感知疼痛以控制身体,现在这样能微微感知些许的状态对他已是最好,他已适应了。接下来还要再战的话,他不能冒险再去从头开始全新的麻痹。
但现在体内麻药的效力也在一点点减弱,很快他就会痛到原地打滚站立不起,剩下的战斗时间不多了。
唉,还打啊。
医疗忍者退回去,庄无生从地上重新站起,看着对面的人,活动自己的左臂,断剑截口凸起在绷带外看起来很怪,动起来感觉也很怪,伴随着运动还会造成些许疼痛,手腕的伤也还留有影响,接下来,这只左手还是无法正常抓握。
这对战斗不利。
真的还要再打吗?
对面,百地连衡卸下左手已被击碎,耷拉着的盾牌残片,活动几下手臂。他没有让医疗忍者处理伤势,他的左手滴血,骨头一定断了,但看来和自己一样,还能活动,但是活动受阻。
还打?
百地连衡又一次伸手,还是一样,指向他背后的门扉。
庄无生没有回头,盯着对面。
依旧无声作答。
于是他再次看见那漆黑双眼中闪烁的光,那是跳动的火的映照。
百地连衡确认了他的答案。
双方几乎同时转身,向后走回预备的位置。
庄无生低头看着地上剩下的武器。
现在还有另一柄锤,锁镰,长棍,短刀,还有铁尺,
对面还剩下什么?
对面还会用什么?
庄无生没有回头。
虽然不去根据对手的武器调整自己的武器是个很愚蠢的做法,但他今天昨天做的蠢事还少吗?再多一件又如何?
他的目光从那一排武器中扫过。
然后右手拿起短刀。
放到左手上。
手握不住。
他扯下衣服下摆一道布条,将短刀牢牢地缠在手中。
熟悉的做法。
右手又拾起铁尺,抓握于手。
熟悉的武器。
庄无生看着手中这柄铁尺,它主干是一根虽细但结实的柱,只有一侧有弯曲的枝,通常的铁尺也就是钗应该是两侧有枝。铁尺利用柱和枝卡住对手刀刃并利用扭转力量将其折断,使用起来需要灵巧的手劲,所以必须由健全的右手持握。
他记得和那个人最初相遇的时候,那个人就用铁尺折断自己的刀。
那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一个白天,在海上,颠簸的船上,空气中全是盐味,他身上全是酒味,他的左臂的伤还没好,他喝醉了,他总是喝醉,脾气总是很不好。他独自一人,这一路上从浙江到海边一直都是独自一人。那时的他以为今后也会一直如此。
遇见郑坤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收下这柄铁尺,作为相识的礼物,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现在,庄无生要继续战斗了。
他转身,看见对面人也转身过来。
百地连衡双手垂落,手臂上安装一对三指勾爪,细长尖锐的针末端弯曲,突出拳外二尺。庄无生还注意到,他的双手袖子捋起了,勾爪安装在手臂肌肉上。左臂包裹着一截布,也是很潦草的医疗处理,血还是流得不停。捋起的袖子似乎意味着,现在没有暗器的花招,现在是某种程度上的明面公平。
当然了,和忍者对战,从来都别指望有什么公平。
这一次,双方都选择了近身短兵。那就意味着,接下来的战斗将要比拼速度和灵巧。
双方同时向场地中央走去。
庄无生慢慢地走着,每走一步,都感觉一种疼痛的震颤从右脚脚踝处传来,麻药的效力一点点减弱,这场战斗不会持续很久的,如果自己不能及时胜出,将会因为清醒过来的疼痛无力再战。这是最后一场了。
不能再有更多掩饰、游走、拖延,必须以命相搏。
他走近,百地连衡也走近。
庄无生内心盘算,要采取什么样的战术?
没什么好盘算的,答案不是很明显吗?刚才他是怎样略胜一筹的?现在他负伤无力的左手是怎样持握武器的?他右手的铁尺,实际上是不是就是一根带分枝的铁刺?
该怎么做,他心中已然有数。
望着对面眼神中的火光,他觉得对方也有数。
靠近。
不能再近了。
庄无生率先出手,左手短刀挥向对面。
百地连衡伸出右手,用爪背面将刀挡开。
庄无生掼出铁尺。
百地连衡再次以左爪拦住,勾爪和铁尺交错在一起。
庄无生扭动右手,拨动他的勾爪,左手短刀前刺。百地连衡再次以勾爪挡住,刀锋和爪击打出火花,两人距离十分接近。百地连衡借着缠斗的机会抬脚扫向庄无生的伤腿,庄无生后退一步躲闪开来,他们再次分开。
然后百地连衡进步上前,挥动勾爪再次攻击。庄无生向后躲闪,双爪在他身前舞动,左划,右划,撩击。他尽量避免与之接触,依靠脚步和身形变换躲闪。
短兵相互交接,相互纠缠是一个凶险的过程,如果双方手臂都相互牵制住,要么靠力气比拼分解,要么靠腿脚来玩阴招,这两点他现在都不具备。庄无生打算采取游走的策略,伺机而动。
百地连衡步步紧逼,挥动双臂。其中,庄无生注意到那负伤的左手行动略有不便,其实按理说之前的锤击已经至少打断了一根骨头,百地连衡的这只手本该用不了了才对。但勾爪是通过系带束缚在胳膊上的武器,并不需要力气抓持,故而不受影响。
庄无生不能一直这么游走,腿支撑不住。他把握住百地连衡一击落空的瞬间,弯腰,伸手刺向对面肋下。
百地连衡侧身躲闪开来,抬手挥爪攻向他的手臂。他及时收回。
双方现在都进行着试探的过程。
百地连衡飞脚鞭腿,击向庄无生的下盘。庄无生再次闪避。
又一脚接连而至。
他挥刀斩去,知晓短刀并不能挡住或者斩断对方的腿,自己还是会被这一击打倒,但如果能以此让对方腿负伤行动不便,他认为这很划算。
但可惜,百地连衡能料到他的打算,腿抬起却未绷直,而是扭身变线踢,转打向上盘。
庄无生的肩膀被踢中,身形歪倒,及时迈右弓步调整身形,迎上对面挥来的勾爪,立刻用铁尺挡下来。
爪指滑入铁尺分叉,他转动手腕制住对面左手,弓腿绷直发力整个人回正,腿伸直的瞬间,感觉一阵疼痛。他咬牙,用更大的力气抬脚踢向对面。
百地连衡向侧面移动,躲开,同时后退摆脱铁尺的纠缠。庄无生即刻上前,咬着牙,凶狠地朝对手扑过去,短刀刺出。
此时不能再游走,也不能给对手游走的机会,必须以快取胜。
百地连衡向后仰身,背部着地,躲过短刀刀锋。他双臂撑住地面,接着势力双腿蹬地然后在空中伸直。庄无生没能及时收住冲劲,胸腹被踹中,向后倒去。
百地连衡则在地上翻滚一圈,再次站起,动作迅速灵活犹如杂技表演一般。
或许以自己伤弱残躯和对方这个训练有素的忍者比速度是讨不着好的事。
庄无生心想,及时稳住身形。
但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
他再次冲上前去,不管腿脚不便,像负了伤被激怒的豹子一般吼叫。
别跑!
他赶在百地连衡有所反应之前冲到对方面前,两人撞在一起,双手,四柄武器交错互抵。庄无生凭借冲劲压制,双臂运动,将对方双手压下,然后低头撞去,一记头槌撞中对面身体。
百地连衡再次被撞退,倒地。
但这鲁莽的一击不是没有代价的,还记得吗,两人现在都穿着藤甲。
庄无生感觉额头一阵眩晕。
但是现在对手仰倒在地面上,不可错失此良机。
他再次冲上去。
但是,百地连衡此时突然抬起右手。
又要——
庄无生突然又看见那双眼中闪光。
他下意识地躲闪,感觉另一道寒光从耳边掠过。
怎么会,不是已经没有机关暗器了吗?
和忍者对战,从来都别指望有什么公平。还记得吗,百地连衡的勾爪是安在手臂上的,双手其实一直空闲。
一只手只能用一件武器,这是种错觉。勾爪的外形很像伸出的手指,这也是错觉。卸下机关,同样是制造错觉。忍者使用的飞镖始终安在腰带上。
庄无生凭借本能闪过了那一击。
但是冲劲也因而减缓了,百地连衡有机会再次站起。
——
甩手,另一枚飞镖击出。
庄无生连忙俯身,躲过这直奔面门的一击。
脚步停下。
百地连衡朝后退去,同时双手又从腰间一掠——受伤的是左臂,左手还能抓握。
庄无生看见他两只手中分别攥有数枚手里剑飞镖。
——
甩手。一道道寒光如扇形扩散。
这一下躲不过。
庄无生立刻低头,以左臂护住头颈。
他感觉到手臂上传来两处疼痛。
很剧烈。
他看见自己身着的藤甲上也扎了一枚镖。
搞什么,打架怎么能用这个,这么做就不怕误伤观众?虽然庄无生已经猜想到了,那些围观的忍者自有本事挡开从远距离打来的暗器。只有自己身处距离太近,躲闪不及。
他抬头,看见百地连衡站在更远的位置了,右手扬起,又是一甩。
庄无生躲闪避过。
但左手紧接着也是一甩。
他又中了一记,腿上。
剧痛。
对面,百地连衡已经退到了三丈之外,站在那里,又朝他甩出飞镖。庄无生倒伏在地,勉强躲过。
继续甩。
翻滚,地上扎着三枚手里剑,他后背带上两枚。庄无生爬起来,又立刻俯身躲闪。
形势严峻。
因为腿伤,双方拉开距离,他现在根本无法追击上去。他只能站在这里不停地试图躲闪,但即便如此,还是常常会被密集的飞镖击中。他虽然能护住要害,但接连不断的受伤,疼痛和流血迟早会将他拖垮。
不好。
庄无生当然可以尝试掷回去,自己腰带上也别着同样的镖。但那会有效果吗?当然不会了,对面人作为忍者,当然能轻易躲开忍者的武器。自己那样做只会给自己制造破绽。
庄无生咬着牙,躲闪着,忍受着。
后背又中两枚。
左小腿中一枚。
右臂再中三枚。
藤甲上挡下的无需再数。
数字还在不断增加。
一次被激怒地固执,他不信邪地伸手投掷,换来的是擦过额角的反击,流血让他左眼视力受阻,让他更难躲避接下来的攻击。
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等对方暗器耗尽了。
……
他抬眼注意到百地连衡的动作停滞。
庄无生立刻冲上前去。
——
然后,对面甩手,他左手背又中一枚,若非缠绕布条,这一击已可让短刀脱手。
对面,百地连衡在那里左右踱步,手臂安着勾爪,手放在腰带上,用那双闪着光的漆黑双眼注视他的举动。
意思很明显。
只要他试图前进,那么飞镖攻击就会继续。
但他若停留原地,就会因流血和复苏的疼痛而落败。百地连衡不战而胜,或许还会在战胜后补上一镖……不,或许会留他一命让他体会失败带来后果的终生痛苦。
庄无生站在原地,愤恨的双眼盯着对面。
身上的疼痛已经越来越不容忽视了。
飞镖……飞镖……飞镖……
他感到一阵烦躁。
伴随着疼痛的复苏,烦躁的火苗也重新出现在内心。
飞镖……从选武器的时候就想好了吗?从一开始就想好了吗?就是为了挑这个时候,决一胜负的关键时候来用。到了这一刻,竟然在用飞镖!
这一点也不……也不……那个词怎么说?
不精彩!
靠暗器偷袭取胜,这一点也不精彩!就这么站在那甩甩甩的。另一个人就算用火绳枪用燃药最起码也知道搞点隐蔽突袭上兵伐谋以身做饵的噱头!你就只是站在那甩手!方才的机关暗器都比这有意思!
之前短兵相接打得不是很好看吗?之前用各种各样的武器打,见招拆招不是很精彩吗?
把一堆人喊到这,最后就……就给他们看这个?我陪你打到现在,你就给我看这个?
无聊!
怒火驱动,他上前一步,结果另一枚飞镖扎中他的脚掌。
庄无生感到更烦躁了。
狗!
他心里咒骂。
当然了,本来就是狗。你不是早就一清二楚吗?你明明知道却还要招惹这条赖皮野狗。明明知道却还要招惹这群山林中的狗,签什么生死状,参加什么猎杀之夜,把和你在一起的人丢在山里,现在只能独自和狗打架,就因为你想知道狗咬狗到底有多疼。
现在你知道了。
你根本自讨苦吃。
自讨苦吃。就是这个样子,根本就是活该。
因为只想战斗,只会战斗,只知道战斗,所以才让自己陷入现在这种处境。
没有找到他,是不是?这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结局,最适合的结局。早就应该知道不是什么事都有可以挽回的余地,不是什么感情都有重来的机会。不是什么人都会愿意等待你幡然醒悟。
太迟了,已经迟了,改变来得太晚,他已经失望到极点,他已经选择了离开。
不再会有什么战斗,什么打架,什么接近,什么心与心真实的交流,已经太迟了,失去的已经不会再有机会弥补,他不会再和你相遇。失去了就是失去了,这个世界很大,难道努力去寻找就能找到一个人吗?难道找到了就能改变什么吗?从最早最早的时候,从你第一次忽视那话语中的暗示,神态中的犹豫,陪伴的意图,心的真情开始,就已经注定现在是这个结局了。
因为你只知道战斗,只想战斗。所以现在去找别人战斗吧,尽情战斗,尽情流血,尽情地沉溺在快感、伤痛、疲惫中,依靠酒来麻痹和疗伤。因为你就想要这个,所以得到的也只有这个。
你以为你和现在面对的这个对手之间,能产生什么感情吗?能拥有什么理解吗?没有,你永远也不能理解。因为你只知道战斗。
所以,就这样继续战斗吧,继续杀戮,继续前行,独自一人。你注定要踏上独自前行的道路,不知目的地在何处。直到死亡,也一直孤独。因为能让你感受到爱的,其实从来都不是战斗。在相互伤害的战斗中是没有爱的,只有你自己。
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已经太晚了。
“啊——!”
庄无生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吼叫声。依然是闷闷的,低沉的,从体内而发的声音,因为无论心中的烦躁恼怒痛苦有多强烈,也不可能在这一瞬间治好耳朵。
他吼叫。
然后奔跑着冲上去。不顾腿上的伤痛,不顾周身的伤痛。疼痛让他疯狂,疯狂让他不管不顾。
像条疯狗一样。
他冲向百地连衡。
对面,忍者再次掷出飞镖。
——
庄无生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在身前挥动左臂。短刀打开了几枚镖,但还有一枚击中手臂,一枚划过脖颈。
他继续冲向前去。
百地连衡一边向后退,一边继续掷出手里剑。
——
一枚击中庄无生的左眼,扎了进去。庄无生感觉到不同于血的液体在眼窝中翻涌,感觉到了剧烈的疼痛。
但奔跑的脚步没有停下。
百地连衡向后退,又掷出一枚手里剑。
——
这一枚从左眼死角方向击出,他感到肩膀疼痛。
——
他挥动手臂,感觉手掌震荡,猜想短刀打落了。
——
跑动着,接近。
百地连衡双手离开腰带,那上面现在可见,只剩寥寥数枚飞镖。
庄无生跑动着。
对面忍者不再后退,转而挥动勾爪上前。似乎已经明了,现在的庄无生已经完全无视伤痛流血,已经不再讲什么策略,甚至不再有什么理智,完全依靠本能的愤怒驱动,要拼上性命与他决一死战。
百地连衡俯低身躯,迎上前进的人。
两者相撞之际,忍者突然踏步,向旁侧错身,避开他毫无章法挥动的短刀。
然后以勾爪扎入庄无生的身躯。
三根纤细但结实的铁针轻易穿过护身藤甲,扎入庄无生的腹部。
“吔啊啊啊!”
庄无生大喊着,或许是受疼痛驱使吧。但在受击的同时,他猛地提起右腿扫中百地连衡的脚,让对方摔倒。
受伤的左脚自然支撑不住这猛烈动作,庄无生也随即倒下。
扎入腹部的勾爪被用劲扯动,松脱,刮下皮肉,还有内脏的一部分。
百地连衡冷静地在地上翻滚,迅速起身。
——
随即趔趄摔倒。
庄无生躺在地上挥动手臂,短刀扎入百地连衡的小腿。
对方才的严重伤势熟视无睹,但是通过那三个孔洞,鲜血已经在两人所处的沙尘地上面蔓延。
百地连衡倒在血泊中,沾染鲜血。但是目光依旧是木讷的漆黑的空洞的。
抬起另一只脚,动作有条不紊,踢中庄无生的面门,让那枚扎在左眼的手里剑嵌得更深。
庄无生在地上爬动着,满脸血污。
“啊!”
吼叫,如同野兽。
举起左手短刀,落下,扎入百地连衡的大腿。
就像钉上一枚铁钉,他借着这份力疯狂地扯动自己的身躯,朝男人扑过去,将其压住。
裹布松脱,但他已经攀上对方。
百地连衡抬起右手,手中勾爪刺向那已不成人形一团血肉模糊的脸。
——
或许是最后的理智,或许是本能的求生意志吧,庄无生扭头躲开了这一击,勾爪擦着他的耳边而过,在耳朵上划出一道裂口。
庄无生抬起右手,紧紧持握手中的铁尺,铁尺的细柱朝下。
从某种方面来说,铁尺倒可以说是带有分枝的铁刺。
像疯狗一样。
百地连衡漆黑的双眼直视高高举起的武器,眼中依旧闪烁着一道光。
光中只有杀意,再无其他,始终如此。
这是当然的,在这样殊死搏命的战斗中,怎么会有其他情感呢?
铁刺落下,扎入右边的眼睛。
深深地扎进去,直到分枝抵住眼眶。
捅穿眼窝,掼入脑中。
血溅出,溅到他的脸上。
他感觉到一阵轻微的颤抖从下方的人身上传来,看见一只略略抬起的手重新落下。
看见百地连衡另一只完好的眼睛,其中的光芒凶猛地闪烁,就像蜡烛熄灭前最后不住跳动的火苗一样。跳动,随即消失。
然后没有更多。
仅此而已。
余下的是一如既往的寂静无声。
“呵……”
庄无生呼出一口气,倒伏在不动弹的人身上,颤抖着,沾满血的脸上,嘴角微微上扬。
……
疼痛,耳鸣,唯有如此。
其余一切,都感受不到。
眼前景象渐渐模糊,他好像看见周围的忍者围拢过来,清一色的黑衣黑影啊,其中倒有一个不同寻常,是谁呢,是谁在靠近……
他不想再去理会了……他自己现在身负重伤,几乎耗尽所有力气。
他感觉自己也快要死了。
这场战斗,毫无意义的战斗,浪费时间和生命的战斗,就此结束。
结束了。
就是这样,一切都这样结束了,就这样结束了。太突然,当然了。还能怎样?
别问有什么感悟,学到什么,体会什么,别问对于对手如何评价,别问战斗意义何在。这根本不重要,战斗不是为了这些!还不懂吗?战斗根本就不是为了学、为了体会、为了接近为了感受为了什么这这那那的东西!这不是游戏,不是表演,不是节目,也不是教学课程。
这只是路边上两条狗打起来而已,一直如此,所以别再费劲解说了,说得天花乱坠,到头来这只是互相厮杀。
我什么也没有得到!
我——
“これは何だ?これ?冗談でしょう!冗談!”
“……”
庄无生隐约听到声音,听不清,朦朦胧胧,也听不懂,好像一切都在梦中。
但是他不在梦中,他倒伏在一具尸体上。
他抬起头,费劲睁开仅存的一只眼睛,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影。那个一片青黑色中不同的人,那个一直在场围观的青年,画画的那个,虽然现在手臂断了已经画不了画了。
“こんなことを見るためにわざわざここまで来たの?”青年的身影在他面前比划,模糊地说着他听不懂也听不清的话语,“これ……ふざける!遊び!”
“これはどんな決闘ですか?くそ!返金!”
庄无生大概明白他在喊什么了,咧开的沾满血的嘴里发出喘息般的笑容。
自己现在还剩下一点力气。
他的目光越过青年,看向高台上的那面鼓,模糊的景象。
还剩下最后的一点力气……移动……所以必须要……贯注全部意志……移动身体,还不能倒在这里,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如果做不成就真的是白死在这里了……
他费劲地用手臂支撑起身体,向眼前那名青年抬起手,晃了晃手掌,示意面前人影靠近点。
青年中断咒骂,不明所以地接近。
必须要做的事……
庄无生突然发难,一把扯住面前青年的衣领,将其拽倒。
青年摔倒在地,惊恐地叫喊起来,在地上挣扎,但庄无生右手毫不放松。
他挥起左手,已经受伤严重的左手,然后朝着那张模糊的张开口大嚷大叫的脸捶下去。
用尽全力。
咣——咣——咣——
一拳又一拳,打在那张脸上。
青年挣扎着,试图护住头部,不停地继续咒骂着,但是庄无生没有停手。
疲惫,疼痛,晕眩,折磨着他,但是他依旧没有停手。
打。
打。
不停地殴打着,不管不顾地痛击那张看起来过分熟悉的模糊脸庞。
感觉真像在击打水面,很潮湿,很冰冷,黏糊糊的。
感觉真像在击打水中的倒影。
感觉真好。
庄无生挥动着拳头,直到最后再也举不起拳,眼前的人影松脱他的掌控飞快地惊恐地连滚带爬地跑开了,他目送着这个远去的身影,笑着。
这场战斗总算不是一无所获。
干,真希望昨天白天,在这里,自己同样大放厥词的时候,郑坤也能给自己一顿老拳痛殴,给自己这颗浆糊脑袋打进几分道理。如果那样现在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庄无生再次望向远处,高台上的那面鼓。
眼前渐渐模糊,渐渐黑暗。
抱歉了,坤……我没力气再……是啊,这一切完全是活该……本不该……
郑坤……
他没想法了。
眼前所见,一眼望不到边的大海。正午的天空是白色的,阳光也是白色的,天与海之间只有一道水平线。没有岛屿,没有其他船只,连海鸟也没有。只是如同静止一般的死一般的图画。就像自己的内心一样,已经死去了,浸泡在酒中,浸泡在战斗的伤痛中,什么也没有。
静静坐在甲板上,什么也感觉不到,什么也回想不起,记忆也被酒精腌制入味了,空荡荡的大脑中,没有怒火,没有怨恨,也没有悲伤。无妨,也于事无补。
完全没有主意要去往何处,要见什么人,做什么事。不记得什么时候搭上了这艘船。船上有许多许多人,但没有一个面孔是熟悉的,也不关心,不在乎。一切都已不值得关心了,天南海北,异国他乡,无关紧要。
注定就此踏上必须一个人走的路。
“你好啊,这位……明国来的前辈。您是明国人,对吧?”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陌生的,年轻的声音。
他转身,看见一个青年,皮肤被太阳晒得有些发黑,海边人常有的肤色。青年头发扎髻,身着白衫白裤,腰间黑色腰带,蹲在他身边,手臂搭在膝盖上,看着他,对他微笑。
“对,我是明国来的。”
庄无生皱皱眉头,不喜欢别人出现在自己眼前,对自己说话,他不想和这船上的人有任何交集,不喜欢青年的礼貌友好,“但别叫我前辈啊,我们看起来差不多大。”
“哦,抱歉,那……贵姓?”
青年继续问。
“庄,广字头的庄。”
“哦,那么,庄师傅?”
“更受不起了。”
他翻了个白眼。
“您也是武师,对不对?我没叫错吧,明国的武师之间就互相称‘师傅’?”青年笑着,牙齿洁白。
“德高望重的才叫师傅,我,你就叫我……”庄无生话说到一半,扭头看向他,“哎不是,你哪位啊?我们认识吗?”
“认识啊,刚才我打拳的时候,您在旁观看,您说我打的是明国南派的鹤拳,记得?”
对面人说。
庄无生一点都不记得了,醉酒的时候说的,大概。
“……不好意思啊,仁兄,我当时有点……喝多了,失礼,请见谅。”庄无生朝他拱拱手,虽然漫不经心但确实心中有歉意,看人演武本不该乱出口,这是规矩。
“哦,没什么。”
青年笑了起来,笑中带着些意味,眼神中带有些闪烁光芒,“但听您方才那般点评,您确实是明国的武师,对吧?我也去过明国,也确实学过几路贵国拳术。只是学艺不精,班门弄斧,让您这位行家见笑了。不知您可有意指点在下一二?”
又惹麻烦了。
庄无生估计自己当时说的可不止南派鹤拳这一句,还有很多最好别搬上台面的话。
“不……我……呃……我不是……”
庄无生支支吾吾地说着,摇摇头让自己更清醒几分,看向陌生的青年,对上那双眼睛,努力地试图显得真诚,“确实抱歉,刚才出言无状,妄加点评,还请您见谅,您……”
“我叫郑坤。”
青年自我介绍,微笑,“关耳郑,乾坤的坤。我是琉球人,刚才所使的其实是我国武术,不过其源确实出自贵国,所以您方才的说法确有道理。我是一个无所事事的闲人,平日喜欢四处游走,卖弄拳脚,在明国也拜访过几处名门大派,贵国武术精妙绝伦,我很希望能学到更多,见识到更多。所以庄兄,请不吝赐教。”
“这……我……”
还要再战斗吗?无意义的战斗?
“切磋一番?”
青年看出他眼中的犹豫不决。
“不……确实抱歉,郑师傅,我……是我胡言乱语,无礼了,我向您赔罪。”
他也看出青年眼中光芒的消失。
“……这,好吧。”
郑坤低下头,想了想,再次抬起,此时的笑容已变了别的意味,此时只有礼貌客套了,“抱歉,庄兄。请别误会,我不是……不是想找茬打架,呵,只是想认识您这位朋友而已。毕竟我们现在在这条船上相遇,往同一个方向去,嗯,‘同道中人’,贵国是不是就是这么说的呢?我们也算是在这条路上共同前行的伙伴嘛。”
“……”
“不过,看来我确实是打扰您了,我说的话也确实……太奇怪了,有些唐突,是这样的吧。”郑坤对他礼貌地点点头,站起身,“请见谅,那么,不再打扰。”
青年转身离开。
庄无生望着他的背影。
这是……正确的选择吗,避免了一场战斗?虽然似乎只是友好的切磋而已,可战斗毕竟还是战斗啊,指望能从中获得什么吗,什么都得不到的。
所以,确实是正确的选择吧?
看着那人离开,即将隐没在甲板上其他拥挤的人群中消失不见。庄无生心想,确实是正确的选择吧。
“郑……郑师傅……”
“啊,轮到您客气了,怎么,庄师傅?”
“……其实,我的朋友叫我小庄。呃……”
“小庄,呵,小庄,这样?那么,怎么,庄?哈,希望您——希望你别介意我叫得太过亲热,怎么?”
“我们……我们打一架吧。”
庄无生追上他,对他说。
郑坤听到他的回答,看着他,眼神中闪烁光芒,那只是阳光的映射,很灿烂。
深夜。
但是已接近黎明。站在高山上,郑坤转身回望来时的路,背后的风景,看见东方天边浮现出的那一抹青白色的晕染。
不知现在是何时辰。
他确信,自己的休息时间已经过了,过很久了。但是现在,临近山顶,却再也看不到一个忍者现身。他试图向跟随的传令兵询问,打手势,但竟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一路上,只是在走,向上攀爬。
不知庄无生是死是活。
阿佳又怎样。
大约是一个时辰之前,听到竹林中传来的巨响,看到过竹林中鸟雀惊起。
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脖子上的伤在隐隐作痛,他现在咽口水都觉得像在吞刀子。他感到疲惫,困倦,他感觉自己快要支撑不住。内心忐忑,不安,担忧,恐惧,他想不顾一切地转身沿原路返回,放弃,做出最不理智的决定,去到那个人身边。
但始终,他选择听从阿佳临行前的吩咐,独自一人走着这条必须要走完的路。
就快结束了。
他转回身,抬头向上望。
已经可以看见山顶稀疏的树木了。
他踏着台阶,向上走去。
只是在那里还会有什么,有谁等待着自己呢?
答案很快揭晓。
理所应当的答案。
到达山顶,一片开阔的平地。
那面大鼓静静树立在那里。
以及理所应当的人。
服部半藏在此,倚靠着鼓架,像他先前一样仰望着东方的天际线,脚边立着一柄长刀,长度比郑坤之前见过的日本刀都要长,立在半藏的身边,高度甚至超过半藏的身高,通体细直如棍。千贺地城的忍者头目,服部氏族的少主,此时身着的却并非青黑色夜行衣,而是一套武士穿着的小袖,袖子用肩带绑起。
半藏似乎并未注意到他的到来。
但当然是注意到了。
“在战斗之前,请允许我为您解惑,我想您应该有些问题想要知道答案,或者不想知道。”半藏依旧用那种平静的,假装亲和的语气说到,“首先,庄先生还活着,他已经回城了,但战斗还在继续,他也和您一样在进行最后决战,地点是白日您二位参观过的道场,对手是百地连衡。道场的那面鼓您应当还有印象,作用与这一面相同,希望他能快您一步拨得头筹。”
郑坤看着他,警惕地伸手搭上背后包袱。
“阿佳不幸身亡,真遗憾。但我觉得那是她很喜欢的死法,所以也没什么遗憾的。”
半藏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你的一位朋友,稻山裕康也死了。你大概不知道他曾经也是伊贺忍者吧,关于他的过去,若您有兴趣我等结束之后再与您细谈。他是为了保护你还有庄先生死的,所以,同样,也没什么遗憾。”
郑坤的动作停滞一下,随即继续卸下背后包裹。
“您想知道的大概就这些……哦,不,还有一件。”男人望向他,假装微笑,“六邑还活着,所以请您不必担心,您松开九节鞭的时机恰到好处,既没给她机会反击,也没要了她的命。”
他打开包裹,看着其中的武器。
锁镰。
双节棍。
短棍。
飞刀。
一柄铁尺。
双拐。
九节鞭。
选择。
“所以,您感觉如何呢,亲云上先生?”
服部半藏又抬头望天,“这种不必要的仁慈是否让您感到更加疲惫?您还能坚持多久呢?您知道吗,您并不是第一个以这种心态参与游戏的人。曾经有一位也是这么做的,对敌人宽宏大量,饶却其性命,武术以制服而不以杀戮为目的,无论面对何种险境,心怀何种情绪,都不曾动摇过自己给自己设置的底线。您猜想一下,其结局如何?”
郑坤选定了武器,站起身,抬眼看着对方,手中持一对木拐。
“他击响了鼓,取得了最终胜利,活着,甚至是毫发无损地带着我允诺的奖品和奖金下山。和他同行的那些参与者也全部存活。只是,还是有一名忍者死在了他的剑下。因为其武术在那时还未达到至臻境界。”
男人摇摇头,重新看向郑坤,带着笑意的双眼盯住他,捕捉住他,“您呢?您认为自己有足够的能力来支持您的慈悲心,支持您的原则吗?当面对严峻的生死局面,经历真正的死战时,您能比那位做得更好吗?”
郑坤不回答,朝他走近,做出防守的架势。
“我们来一探究竟。”
服部半藏站直身,拿起身边的长刀,抽刀出鞘,同样朝郑坤走近,一手握刀举起朝前,一手扶住刀身,做出进攻架势,“这是今天晚上最精彩的节目,最刺激的游戏,相信无论结果如何都能令您毕生难忘。现在,为您独家呈现:鬼之半藏。”
哎呀呀,总算写完了
我原本还打算安排一场连枷和双斧的对战,现在看是根本没可能写下
嗯,预想中的战斗场面只是几个字寥寥数笔走过程,预想中重点更多在庄无生的这些回忆(并非回忆)上
不过这些回忆也凑不来什么字
百地连衡这个角色,我说过,原来打算设计成只狼里面的枪足正长,武术也多为腿法。不过确定要着重写兵器战之后,现在看来腿法是没有多少枪足正长的影子
不过嘛,哈哈,用了很多黑魂的典:
第一场的锁镰,开场的那个手抹镰刀的动作是魂三的濡湿小镰刀抹人松脂
第二场的宝剑,前面的五连击是魂三的传火剑薪王五连,后面配合小盾的动作是环直取消(环直全名环印骑士直剑,这个武器有一个特殊攻击动作就是传火剑的薪王五连,所以两种武器是一脉相承)
第三场还是在用剑,不停地躲闪有那么些马拉松的意思(马拉松是指玩家竞技的时候一方不好好打满场乱跑)(但这里马得不是很明显嘛,毕竟场地就那么点大,百地连衡如果再溜圈那也太难看了,还是讲究点节目效果吧)
第四场的勾爪和飞镖,这个不是魂三,是法环里的黑夜爪,黑夜爪的特殊攻击动作是多重投掷可以把勾爪呈扇形像飞镖一样丢出去
以上三种武器,濡湿小镰刀和环直都是魂系中PVP(玩家打玩家)出了名的武器,黑夜爪虽然不像前两个那么声名在外不过我打过几场法环的竞技场遇到过,也是呃……印象深刻,所以我就用了
百地连衡从孤影众变成魂5了
战斗过程中还有些其他魂系典故如下指、并非xxx、拼尽全力也无法战胜,和解,嗯,嗯
结尾那个破防青年喊的话其实和庄无生一开始看智勇大冲关喊的意思差不多,相当于是另一个庄无生了。所以庄无生才会揍他一顿
对话极少,因为庄无生听不到声音,这次尝试感觉比上次好多了,逐渐熟练
战斗过程我也写得很舒服,这可能是我写得最好的战斗之一了,多种武器的使用变换很出彩(有借鉴《卧虎藏龙》),百地连衡和庄无生的个性在战斗中也很有体现
哦,有一点不好,在战斗中穿插回忆片段或者心理活动,这个手法我已经用了很多次了
(我有很多手法已经用了很多次了)
鬼之半藏是服部半藏真实有的称号,但可能不是在1561年就有了吧
(对了,1561年他才19岁……)
(那他比唐青鸾年纪还小啊)
(为什么这么比较?)
伊贺之里这一节在很原始很原始的设计中是只有一场打斗的,就是百地连衡这场,所以这场战斗算是构想了很长时间,所以写的才会感觉很好吧。原始原始设计可能服部半藏也会出手。不过当时还没想过阿佳,那是最近最近打算设计成十章之后才想的
下一场是郑坤和服部半藏,呃,我现在有点没确定下来,服部半藏的风格会是怎样的呢?阿佳是激进派,百地连衡是保守派,怎么设计才能和这两个都不一样呢?
(跳过?你去死吧作者)
总之赶紧写完这一段吧,下一段我要写曲秋茗带着一群女同和女同打架
又提到了很多狗,真该把小红帽放在这,但怎么放呢?都写到这了也放不进去了,但也可以想想若是从一开始构思小红帽在这的话该怎么放呢?
我也想过伊贺忍者这么精彩的战斗,要是唐青鸾主打就好了,不过那又要怎么写呢?唐青鸾似乎是会一直用刀用到底的那种,主题也不会是复仇而是其他的了,有点懒得想了,算了,唐青鸾也有唐青鸾的战斗,我设想的也是很精彩的战斗
还想过一个,如果阿佳在这里活下来的话,因为庄无生和服部半藏的交易,阿佳可能会被指派去刺杀王红叶或者刺杀平户的倭寇帮,哇哦
(哇哦,但人家已经被你写死了)
(嗯……构想中)
近几天(几天?)又在玩《苏丹的游戏》,很喜欢游戏的文本,剧情设置和内容编排很饱满很有感情(以及很有恶趣味),值得学习值得学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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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第二百一十八章,术之百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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