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蕙把刚买的鞋套穿上，走向工作室。
玄关离那扇门不过几步路，她鞋底不脏，但这里毕竟是室友男朋友家。
居蕙没到处乱看，从进loft前就和云傲南打着电话。
“这里真是闲置的吗？”居蕙刚一进来，微风拂面，“怎么这么凉快，学长开了两三个月恒温空调？”
云傲南清清嗓：“……很正常啊，暑假这么热，恒温恒湿防止作品开裂。”
居蕙简单环视，工作室面积很大，左右两面墙摆满石膏人像和大小工具，室内中心空地上的确有个没完成的等大人体，薄膜下泥料半干。
隐约能看出专业第一的实力，居蕙放下心说：“只要学长不是被赶跑的就行。这儿可比雕塑厂凉快多了，真能借我用吗？”
“当然啊，你要是告诉我参加社会实践是为了雕塑厂那点破地盘破材料，我肯定早带你过来了！你有啥事能不能——”
“有啥事先找嘉平哥再找你——”居蕙抢答，笑笑说，“就是边嘉平没你厉害我才找你呢。”
云傲南切了声，知道居蕙是死要面子故意不找。下一秒云傲南那边突然来了工作，她嘱咐居蕙工作室随便用，说完挂断没音。
居蕙收好手机，深吸一口空调凉气。
这年夏天燥热，辅导员通知，雕塑系大一全体学生要在这个暑假修完社会实践。
居蕙没有下乡做文化建设，加入雕塑工作室的资源，只能在把鼓风机当风扇使的雕塑厂承接些活动订单。同行的小组成员叫苦不迭，居蕙倒是没喊过累。
她正需要合适的雕塑工坊做作品集，明年二月申请挪威khio雕塑本科。雕塑厂虽然热，但有配套的设备供她使用。
不过现在……
居蕙给雕塑厂老板拨去电话。
辞职，放弃三分学分。
工作室钥匙是被云傲南闪送到学校的，今天居蕙第一次来，一个人参观未来两月里仅属于她的大房间。
工作室位置在798艺术区外围，是个被改装的loft车库，层高过六米，唯一的小窗悬在三米高小平台处，大部分采光都要依靠她身后那一面玻璃墙。
墙后是明亮整洁的居住区，墙内是杂乱的水泥盒子，这面玻璃将loft分割泾渭。
居蕙有些尴尬，她不想，但她的确一回头就能领略完学长家一楼风光。
那头过于安静，有串车钥匙在玄关鞋柜上。
居蕙尽量不去看，目标锁定在工具台，收拾起她从雕塑厂带回的东西。整理的差不多时，突然一声咔吧，居蕙拿起的书里滚出重物，是两个陶制发卡。
云傲南的？
这发卡精致可爱，她可能有十对。
居蕙在画室集训时认识同学云傲南，若北雾霾严重，她从不住画室宿舍，每天来集训都会背上当日需要的全新装备，有多余的就送她，画材纸凳子……
居蕙以为她最大爱好是分享，直到看到她厕所秒杀19.9两打的维达卷纸。
云傲南为网购来的囤货长租了间酒店套房。
没多想，她拿起发夹随手夹起垂下的刘海。等收拾完东西，立马开始画草图捏小模，一直忙到下午近黄昏。
楼上的盛戚京就在这时间醒的，被饥饿和新消息提示音叫醒的。
云傲南发来语音：【你回若北了吗？有事想给你商量一下…】
盛戚京蹙眉，微信上的消息只多不少，他把云傲南的对话框点开，又随手退出去。
他昨晚为布展熬了大夜，今早在便利店买罐咖啡就从石家庄开回若北。
现在醒来已是下午五点，盛戚京已经二十四小时没吃东西，他准备煮碗泡面。
刚下楼，盛戚京在自家楼梯停住。
选择玻璃当工作室墙壁大概就是为了现在，他能随时去看大体状态，随时看工作室里会不会突然多出个女孩。
薄膜已被她揭下来，居蕙就坐在大体旁，用着他的副工作台，穿着他的工作服，戴着他的发卡，用他的油泥捏小模。
盛戚京盯了会，又下了层台阶，把居蕙和他整个暴露给对方。
盛戚京认得居蕙，不惊讶她出现在这。
他在学校总见到她，和发小云傲南是朋友。
他靠在墙边，盯着居蕙没发声，突然想看她什么时候能发现这里有人……
盛戚京站了十多分钟。
居蕙的头只向左偏移小小五度，又马上收回。
她只看那具大体，怎么能对别人作品捏这么认真?
额前发丝被居蕙一丝不苟地夹上去，露出细眉和短小的桃心脸颊，杏眼眼尾下垂，又乖又有攻击性，要是有切片手术刀她恐怕能把大体偷偷压缩带走。
盛戚京深吸口气，最后决定忽视她，先下楼吃饭再说。
但另一头，居蕙突然伸个懒腰，她要起身。惊得他瞬间往上退了两三阶，不小心磕到脚后跟。
“嘶——”
撞的力气不小，破皮了。
等他准备好小心翼翼再下楼时，居蕙已经把那宽大工作服脱下，低头从正门离开并反锁，自始至终没偏头往他这看一眼。
速度快的像落荒而逃。
“啧。”
盛戚京后悔躲起来了。
他两步并三步往楼上房间的窗边追。看着楼下的居蕙拉开院门关好，拿出钥匙，扭了两圈反锁，坐上门口那辆多出来的黑车，扬长而去。
那是辆宾利。
宾利飞驰，15年最新款。
居蕙坐着边嘉平的新车到达家教学生家附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每次边嘉平来送她都会挑最好的车，像是在嘲讽她时薪不过150，打一万小时工也买不起这台车。
居蕙耷拉着，心底骂他幼稚，开车门离开时被他叫住。
“那房子看着不错，你男朋友的？”边嘉平问，没等居蕙走就点起支细烟。
“是云傲南男朋友的。”居蕙故意用手在脸前扇两下，皱紧眉，“你是多想我谈恋爱，不让你接你偏来。”
车外燥风溜进来，边嘉平把掉下来的衬衫袖挽回去，窄脸高颧骨笼着薄薄一层雾，消瘦冷峻带着野性。今天中午她的电话太突然，他在看报告没仔细听。
“我是看你是不是真和那穷光蛋谈上了。”边嘉平把烟往反方向拿，“我要求不高，只要你喜欢的学长能买得起那房子，我就同意。”
“你同意有什么用，别叫人家穷光蛋。”居蕙藐他一眼。
她就不该连喜欢谁都告诉边嘉平，他没摆好脸，只平静嗯了声，半晌，才问对方家境如何。
居蕙答“看不出来”。
这话让边嘉平立马否决对方，不问那人是男是女，姓甚名谁。资助居蕙六年多，边嘉平自她成年就催她恋爱，不过大前提是能给居蕙幸福的，即能给居蕙花钱的。
看不出来，就是没钱。
居蕙仇富心理达到顶峰，不再搭理他，不知道她走后边嘉平又独自抽了两根烟，等烟雾散尽，他在日历上把那天设成纪念日——
铁树开花日。
边嘉平脱下他工作才会戴的银边眼镜，丢到面前：“别打这些破工了，没钱我给，赶紧找个能照顾你的男朋友。”
说完，留下被惹毛的居蕙扬长而去。
边嘉平真的很爱管她，从绩点到兼职再到恋爱。
大一上学期居蕙刚十八，为能自己赚材料费兴奋，打工打的多且杂，经常逃课偷跑耽误学习，绩点因此垫底。边嘉平得知后有事没事就开车到学校逮她逃课，一抓一个准，居蕙被迫停掉大部分工作，GPA这才升到3.2。
现在边嘉平只允许她当雅思家教老师，暑假才过一周，放弃社会实践有了时间，居蕙心痒痒，准备再找到学生补贴作品集花销，居蕙接到辅导员老师的电话。
“居蕙怎么辞职啦，谁欺负你了？现在留校住宿的都是因为社会实践，你不去没法留校。”
离开雕塑厂已有几天，辅导员马文还是知道了，男低音里混着假装轻松的做作。
“况且下学期助学金公示就要实行匿名举报，到时候要有人拿这事怪你，也成问题。”
“…我再想想老师。”
啪啪！啪——
居蕙在工作室拿锤子敲泥，手机在桌上震得马文耳朵疼：“你这声音在上泥啊，在学校，工坊？”
马文抓住了点什么，接着说：“这样居蕙，老师不管你，不回雕塑厂就去什么儿童艺术营当个助教吧，教教小朋友画画什么的，很轻松……写材料的时候把云傲南名字带上。”
锤子停住。
居蕙说：“没问题老师。”
眼底鄙夷藏不住。
居蕙拿起毛巾擦手，关掉通话外放，快速聊完挂断。
没心情捏了，居蕙看看自己那像坨狗屎的小模，再看看旁边高耸的等大人体，云泥之别不过如此。
居蕙起身，再欣赏一次学长的作品墙。
大概是待上几天对环境熟悉，居蕙把心底的礼节忘完，直接上手去摸那些人像的眉骨鼻小柱，还抬头看了眼头顶的二楼。
玻璃墙的另一面，居蕙愣住了。
她又往后退撤两三步，确定眼前是一片彩色，二楼居然有一整排的花。
不是真正的植物花，是五颜六色大大小小，毛线陶瓷铜丝不同材质做成的玩偶花。它们扬起笑脸排成队伍冲着她，多的像阁楼里的灰尘精灵。
居蕙身子完全转过去，摸摸头顶两边的发卡，上面的装饰就是这些花。
下一秒，余光里有条白色在一楼动了下。她暗下一惊，眼神立刻追上，甩开的马尾和身上的工作服磨擦出声。
居蕙终于和盛戚京对上视线。
盛戚京站在楼梯拐角，白T白家居裤，窗口打下的斜斜日光给他描层金边，眉目柔和，高挺鼻梁投出小片阴影，他看着她，光里散出的沉灰淡淡飘着，一切像要融进温暖的幻觉。
他又下了两阶，停住。
盛戚京伸手指她身后，嘴巴张合说了什么，但声音太远居蕙也无暇顾及，她视线直追在他胳膊上，盛戚京的肌肉线条是她见过最好看的。
“快六点了。”
盛戚京示意她身后时钟。
居蕙回头，这时间她该去商场换身衣服，吃份麦当劳1 1，给学生上课。
她收拾好工具和背包，拉开工作室门，最后看眼楼梯口，盛戚京还在那。
她对他点下头，沉默离开，这次没反锁门。
居蕙走了很远，打开云傲南微信。
上次对话显示在五天前——
云傲南：【你喜欢谁？盛戚京？】
居蕙：【对啊，而且我好想好想摸到他。】
那天居蕙不顾太阳余温地走在小路正中间，心脏嘭嘭乱掉，斟酌半天，发送：【傲南，盛戚京好像住进你男朋友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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