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天,南安城果真如钟柳函先前所说,接连数日下着急雨,也因此给蔡霈休等人的察访增加许多阻力。而此期间,亦有或得瘟疫,或中蛊毒的病人被送进近郊的宅院。
黑云压城,风骤雨斜,蔡霈休甩落伞上水珠,衣袍也已濡湿一片,这从白日下起的大雨却仍未有歇意。宋寄悦摘着斗笠,皱眉道:“这雨已下六日,不知何时是个头?”
王逸的人深夜急召她们到城门下一会,两人方到,便有城门守将迎接,道:“劳二位姑娘来此,今夜将军还有其他要务,特命我将此物交给二位。”忙让身后兵卒呈上一物。
宋寄悦拿下细看,却是一面一尺宽,三尺长的玄色幡旗,其上刺有流水蓝纹。蔡霈休问道:“不知此物你们从何处得来?”一名兵卒上前拱手道:“这是我们在城北外,山中树上所见,这些旗帜挂在松树高处,我们看着奇异,便取了两面回来。”
蔡霈休盯着那幡旗上刺绣,略微思索,望向宋寄悦。宋寄悦明了她想法,点了点头,问道:“我们想亲自过去一见,大人可否借人随我们再去一遭?”那守将便道:“将军召二位姑娘前来本就有此意,既然姑娘们也是如此想法,人已在城外等候多时,二位请随我来。”
蔡霈休双眉一轩,倒是未料王逸会真将此事交由她们负责,出了城后,两人又听那守将道:“说来还有一件怪事,这些日里,常有巡城兵卒夜半听到箫声,如今战事僵持,又生瘟疫,惹得人心惶惶,这夜里的箫声更是让人难以入眠,只怕仗还未打,人先跑完了。将军今夜便是为去寻那箫声所在,就劳烦二位姑娘去考察旗帜之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蔡霈休总觉此事并非巧合,心内暗暗记下,便与宋寄悦领一队兵卒去往城北山林。
雨夜山路难走,蔡霈休换了蓑衣斗笠,一队人行得急,不到一个时辰就已进了山中。刚一入山,蔡霈休却觉雨势登时转小,便连那凄号风声都被隔绝在外,她回望林外飘雨黑夜,眉头皱得更深。
“怎么了?”宋寄悦从后跟上,见她神色凝重,不觉放慢脚步,随之回头望去。蔡霈休道:“这山里有古怪,怕是有人布了什么阵法。”她虽不精数术,可不论是金河寨时的九宫八卦阵,天衍宫山谷内的梨林迷阵,或是天阳石窟的阵法,这些都还只是以迷惑、防御为主,并无多大杀伤力,即便是那九宫八卦阵布得亦十分简陋,而如今身处之阵,总让她感到甚是不安。
宋寄悦闻言一惊,拔出长剑,沉声道:“我走前,你留意身后情况。”蔡霈休手上伤势未愈,自不会夸大,当即退到后方,一行人见两位姑娘如此,纷纷按刀提枪,步步慎行。
蔡霈休凝神聆听周围声音,寒风挤着林丛狭口钻过,发出锐响;雨滴砸在叶上,“哗嗒”不绝;更有天际翻滚浓云中,传来“隆隆”响雷。而这之间,却混杂着微不可闻的“啪啪”之声,此声音紧密相连,毫无间断,好似有无数人在不断抖着手中湿衣。
湿衣?蔡霈休脚步一顿,猛然仰首,不由被所见景象震住,但觉头晕目眩,险些跌倒,失声叫道:“你们看树上!”
众人闻声竦首,霎时俱大惊失色,手中兵刃尽数松落,怔忡半晌尚不能还神。宋寄悦抬眼一望,脸色煞白,握着长剑的手微颤,呆立不动。
蔡霈休双眼一闭,口中念着《太一正气经》,再睁眼时,已不似先前那般惊慌,上前抓住宋寄悦手腕,输去一股真气。
宋寄悦吃痛醒神,再看那树上,哪还有母亲、宋鹤等人身影?唯有一面面幡旗在飘动。她长出了口气,心中仍有余悸,就听蔡霈休问道:“宋姐姐瞧见了什么?”宋寄悦虚弱道:“人,你呢?”
蔡霈休道:“哦,我见到的也是人,不过每棵树上挂着的都是死人,死状极惨,眼睛都掉出来了还在瞪我。”听她说得轻松,宋寄悦睨了一眼,不想这人还有心思谈笑。又见她去叫那些仍自陷在幻境中的兵卒:“醒醒神,起床了。”不禁哑然失笑,分明方才先被吓得不清的人是她。
不过经蔡霈休这一说,宋寄悦心里却好受许多,定了心神,走去唤醒剩下的人。听醒来兵卒说着各自所见,蔡霈休道:“大体是这阵在夜里能触发幻境。”先前来过一趟的兵卒道:“我们来时是黄昏,虽也下着雨,可却没碰到过这玩意。”那兵卒抬头再看,疑道:“这旗帜怎又多了?当时这片还没有啊。”
蔡霈休随兵卒所指,去到前面发现幡旗的地方,寻思此地遍生高松,看长势多向东舒展,居北以望东,南安城东面也未有山势遮挡,河流经城南流淌而过,如何来看都是向阳的好地势,这连日大雨确是不合常理。
正当蔡霈休思索之际,宋寄悦道:“想必这幡旗便是布阵之物,夜里搜寻困难,不如明日我叫上四叔一同再来?”蔡霈休点头道:“如此也好,只是明日我需带幡旗先去阿熙那。”天衍宫对数术颇有研究,或许能查到点什么。
既已做好决定,两人便要带兵卒离开,就在这时,天际夜空降下霹雳闪电,银弧激射,一息间,照亮四周景物。随着巨响炸开,蔡霈休拔剑反身纵出,斗笠上雨水如珠玉散落,雷声中,两道电光在空中追逐不下,尽显清寒之气,交缠之间,发出铁器撞击声响。
一转眼,众人只见蔡霈休与一个小童分立左右两棵青松上,耳边但听一声喊:“快撤!”旋即俱往林外奔去。
那小童见状却不阻拦,一双圆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对面之人。蔡霈休头上斗笠早在二人初次相击时,即被剑气划成两半。雨仍自在下,两人隔空对峙,不知过了多久,那小童长剑一翻,蓦地发难。
蔡霈休寻思:“另一童许藏在暗处伺机而动。”见其攻来,提振精神,挥剑抵挡。“叮”的一声,两人双剑再次相交,那小童面露诧异,却是不料蔡霈休方才相斗数合,目下仍能以此迅捷之势,挡下自己一剑,心知遇到对手,再不迟疑,放手快攻。
蔡霈休也已见过玲珑二童身手,后又得“神风花影”夫妇指点,是故今夜即使只对上一人,亦不敢松懈。蔡霈休恐另一人就在不远之地,若让二人形成当日剑阵,自己就难抵御,当下转守为攻,挽花连击,清一剑却如在天阳石窟那日般闪耀银光,仿佛漫天飘雪,叫对手无所遁逃。
那小童面无惧色,挺身相迎,劲运剑上,虽硬吃下几剑,可动作未慢,剑势不衰,挥挑之中,已在周身布下剑幕。蔡霈休就见他身上衣衫虽被长剑划破,却不见血,正映当日花前辈所言,刀枪不入。
正当两人斗得难分伯仲之时,忽见左上角闪烁银芒,蔡霈休暗道不好,拧身挑开长剑,收剑暂避其锋。而那银芒当真刁钻离奇,见蔡霈休要躲,竟在空中急转方向,向她腰腹扫来。
蔡霈休神情肃然,忙使“登云步”踏在半空,旋身急速下落,身上蓑衣也在这时被剑气震得四分五裂,蓑草散落一地。
便在此时,护送走兵卒的宋寄悦去而复返,看着二童不免一惊,低声问道:“不好对付?”她虽见过玲珑二童,但并不知二人武功深浅,见蔡霈休身形狼狈,心下一沉。
“难赢。”蔡霈休吐出口浊气,若只有一人,她还勉力能斗上数个回合,二童齐至,只怕与宋寄悦今夜将有一场苦战。
宋寄悦皱了皱眉,握紧剑柄,见二童双双举剑分左右攻来,忙道:“速战速决。”蔡霈休也正是这般打算,抖剑迎向右方一童。
须臾间,四人分开对打,宋寄悦一手“饮水剑法”使得又快又狠,连带剑身周遭雨水受剑气所引,有如长蛇衔剑,化为一道水流,每击之下,四散火星中亦溅落无数水花。那所对小童却显从容之色,剑法多以横扫之式,防守滴水不漏。
宋寄悦寻隙使一招“双鹜齐飞”,却是刺中其手臂,谁料那小童似不知疼痛,转剑横向她颈间。宋寄悦连撤数步,手中剑左劈右挽,不叫对手近身,自己却也难以回击。蓦然间,她瞥见蔡霈休与另一人拆解之下径向这方靠拢,蔡霈休自也觉出二人之意,横剑一格,翻身掠到远处,大声道:“不能被他们包围。”
雷鸣电闪之中,四人你来我往,你进我退,在这一方山林相斗已过百招。如此强打快攻下,宋寄悦即便得周景和三十年内力,也觉虎口火辣,招式渐渐慢下,何论蔡霈休本就有伤在身,虽已能使出“三清十二剑式”大半威力,奈何独臂难敌双拳,况且二童真气相辅相成,内力互生,眼下已有相连之兆。
两人有意使二童分离,欲逐一击破,到此时却难再阻挡他们相会,但见玲珑二童一人划横,一人使竖,中间穿刺数剑,便似腰机制布,编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欲将两人围困其中。
眼见剑阵要成,蔡霈休哪能让二人得逞,急生一智,收剑入鞘,以肉身接下一剑,钳制住一童作为,趁二童惊异之际,一掌打出,两人同时摔倒在地。霎时间,宋寄悦忙将手中剑奋力掷向倒地一童,那另一童自拿剑去救,趁此时机,宋寄悦将人背起,转瞬发足逃离。
此刻,宋寄悦也无暇顾及蔡霈休腰腹伤势,拼命逃到林外,原先离开的兵卒这时应也回到城中,宋寄悦眉眼间隐带忧愁,急运剩余内力,背着人往南安城狂奔。
蔡霈休咳嗽一声,抖唇抽气,扭头见后方无人追来,扯笑道:“这玲珑二童实在难缠,那剑阵要成了,我们今日就得栽在这。”宋寄悦甩掉脸上雨水,蹙眉道:“你少说两句,先想想明日该如何与你的钟妹妹交代。”
蔡霈休听得一愣,叹了口气,捂着流血伤处,头疼道:“这哪里能瞒住?她如今相气之术有成,身上一点伤都给你瞧出来。”宋寄悦望见远处灯火,舒展了眉目,笑道:“那你就想法子把人哄好吧。”蔡霈休叹道:“都道我辩口利辞,这遇上宋姐姐也只能甘拜下风。”
宋寄悦不再多言,脚下不停,待到城门口,就见守将带人在城外急候,见二人回来,忙令人带她们回房治伤。两人全身都已湿透,蔡霈休只能随意处理了一下伤处,本以为今夜就此过去,却在准备离开时,听见房外一阵骚动。
出门一看,就见王逸顶着大雨回城,身后有兵卒抬着几具尸体,看服饰是他手下的侍卫。
蔡霈休过去问了一句今夜的事,王逸见她身上带伤,只说箫声还未查明,反倒遇上一群戴面具的怪人,让她们先回去歇息。
蔡霈休听他说到面具,直觉与那“魃”有关,观其神色不耐,只好将欲问的话压下,与宋寄悦回去善堂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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