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歌轻声应下,只是多看了几眼老师,他心中还有一些事不明,却也知什么该问什么又不该问,今日他已问了许多,老师虽都耐心作答,但剩下的,还是自己慢慢想吧,兴许日后便能想个明白。
两人又行了几日,眼见离应宣城愈来愈近,白眠香手中纸蝶飞舞得越发欢快,香绝一脉除了制香,尤擅追踪,只需使“化蝶”之术,再配以秘法,纸蝶就会在感受到找寻之人气息时,给出不同反应,反应越强烈,即表明离那人越近。
既然找准方向,白眠香心里也不如初时急迫,见天色已晚,便在城中找了家客栈住下。第二日,小歌一早便出去打探消息,本因口渴到官道旁的茶摊歇脚喝茶,不料竟得知了蔡霈休身死的消息。
小二端来饭菜,小歌吃上几口,却觉索然无味,一阵感伤。白眠香得知此事,心里说不惊讶是假,无论如何,她与蔡霈休也有过交集,当日那个与她侃侃而谈的姑娘,便这般死了,委实可惜,不觉无声叹息。
入夜,更夫的梆子声敲了三下,身旁的人扬声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两人经过武阳侯府,瞧着门前高挂的灯笼在风中摇摆,落叶簌簌,滑过石阶,府内黝黑寂静,早已失了人气。
拿梆子的更夫摇头叹道:“记得前些年,我们与光瑞侯还见过一面哩。”另一人打着哈欠,含糊道:“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有两条街呢,快走吧。”清脆的梆子声再次响起。
声音逐渐远去,一道蓝色身影悄然走来。蔡霈休望着侯府门匾,脸上神色复杂难明,睫毛轻颤,双眼隐在暗处。
过了片刻,蔡霈休执袖上前,推开大门,提着裙摆跨入。就着月光,蔡霈休定睛望去,庭院内枯叶落了满地,荒草丛生,甫一见此景,想到昔日侯府繁华,不觉泪眼模糊。
蔡霈休径直去往书房,点上一盏油灯,将木柜后的一个箱子拖出,掀开遮盖的青布,又去榻上暗格内取出钥匙。待将铁锁去了打开木箱,蔡霈休看着箱中冠裳,目中含柔,伸手细细抚摸。
忽听院外一声轻响,蔡霈休神情一凛,转身走出。便见一人立在院中,看清那人身形,蔡霈休轻笑道:“人都走两年了,皇上还要防着我武阳侯府不成?”
人影一动,转过身来,却是林宗治。只见他拱手一礼,道:“君侯。”蔡霈休笑道:“不过是已死之人,如今哪还有什么君侯?”
林宗治还待再说,蔡霈休冷声道:“我念你与我爹往日旧情,没把你赶出去,林宗治,我爹是被人所害,这事你可清楚?”林宗治垂首道:“下官知道。”蔡霈休身体一震,上前两步,低喝道:“我爹生前不曾薄待于你,他被先皇派人设计害死,你便是如此报答兄弟的恩情?还有天衍宫,你当年中毒倒在天工山下,主使是谁?皇上还是静澜郡主,抑或是新济的人?”
林宗治猛然抬首,皱眉道:“武阳侯之死是新济人所为,如何与先皇扯上干系,君侯勿听信小人谗言。”蔡霈休吸了口气,苦笑道:“王坤父子二人早已被我下令处死,既然你我各执己见,那便无需多言。”
说罢,忽见一人现身,那人与林宗治一番耳语,林宗治神色微变,当下向蔡霈休拱手道:“皇上得知君侯回来,心中喜极,特让我等请君侯入宫一叙。”
蔡霈休略一沉默,收起掌中真气,淡然道:“还劳几位在府外等候,且让我稍作收拾。”话毕,转身入了书房。
那人看一眼林宗治,低声道:“大人,她知道我们埋伏在此?”林宗治叹道:“蔡霈休为人机警,入府时便已觉察,若非她此行为了进宫,又怎会只身从正门进府,故意引我们出来。”
那人惊道:“皇上还命我们请她入宫,岂不是中了计?”林宗治回身道:“我们能想到的事,皇上岂会不知?不过是依计而为。皇上自有决断,你我只需将差事办好,旁的少管。”那人连连点头,随林宗治出了侯府。
蔡霈休从箱中取出衣衫一件件穿上,对镜描眉点唇,将长发尽数挽起,正冠束带,佩上玉坠,随后徐徐行出书房,穿过曲折游廊,经过中庭时,眼望悬挂明月,拾起一片枯黄枫叶,轻轻收入袖中。
出了侯府,便见林宗治站在马车旁等候,蔡霈休合上大门,走下石阶,回眸深深望一眼侯府,提袍钻入马车。
蔡霈休身着朝服行进大殿,在距主位一丈外止步,双手一按,跪地拜下,朗声道:“微臣,叩见皇上。”吴昊泽神情微愣,离座走来,伸手笑道:“光瑞侯何须行此大礼,那日得知光瑞侯身死,朕一朝痛失能臣,数月寝食难安,今日见你活生生出现在眼前,只觉仍处梦中,你我君臣再见,实受上天福佑,快快起身。”
蔡霈休保持跪拜之礼,淡然道:“臣蒙皇上挂念,死里求生,此乃上天垂怜,不愿见臣懵懂殒命,让臣归来查明家父死因。”
吴昊泽默然半晌,挥了挥袖袍,在她身前蹲下,轻声道:“光瑞侯年少丧父,悲痛难抑,朕心里理解。当年军中有一干将领为证,武阳侯重伤系副将王坤大意所致,军医一番施救,不想却在归程身亡,先皇依国礼将武阳侯厚葬,王坤父子朕也在两年前交由你处死,案子已然了结。武阳侯乃我习国开国功臣,若他的死仍有隐情,卿不妨直言,朕替卿做主。”
蔡霈休抬首看向吴昊泽,欲从他眼中寻出点破绽,而吴昊泽神色坦然,眼中不带一丝情绪。对视良久,蔡霈休缓缓开口:“臣十四岁时,在这大殿初次见到皇上,臣便与皇上说过‘臣虽为女子,只要皇上信任,臣这一条命今日起便献于国家,皇上若有所差遣,臣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家父毕生所愿便是荡平乱贼,还天下百姓太平无忧之世,臣承其遗志,自当为皇上肝脑涂地,以报皇上恩德。”
“卿有此志,乃万民之福。”吴昊泽凛然道,“朕与卿虽是君臣,然多年相交,朕却已视卿为好友,好友有事,朕自当为其分忧。”
蔡霈休垂眸道:“微臣不敢,自古君是君,臣是臣,君若让臣死,臣焉有不死之理?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臣下有罪,自当按律法惩治。先皇乃万民之主,岂可因一时猜忌而谋害忠臣,皇上不若告诉臣,这可是有志明君所为?”
“蔡霈休!”吴昊泽陡然起身,“朕好言相劝,给足你颜面,别逼朕杀了你。”
蔡霈休平静道:“若皇上以前要杀臣,臣欣然以受。可今时今日,皇上要杀臣,臣焉能坐以待毙?皇上当真以为,仅凭殿外那一千兵卒和数百暗卫,就能将臣杀死吗?”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孟子·离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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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君臣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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