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岁刚记事时,倾瑶当真以为祖父祖母是全天下最宠爱自己的人。
她记得自己自小是被养在祖母身边的。
倒也不是因生来多讨人喜,只因她的母亲是个只知吃醋,沉溺宅院争斗而“扶不起来“的妇人,实是难堪培养未来太子妃的大任。
而祖母本就时常得诏入宫,自是最懂宫中规矩,知如何教养“举止端庄“的女儿家,便义不容辞的揽了这重任。
于是倾瑶自咿呀学语起,就几乎不见母亲,总跟在祖母膝下。
偶然听绉妈妈扯闲篇时讲过,起先母亲还颇有情绪。
哭闹着倾瑶到底是自己所生,是自己肚子上掉下的一块肉,这泼天的荣誉也当属她的一份功劳,怎能不让她抚养呢?
祖母却甚是冷眼,说你还是先学好怎么当个三夫人吧。
还说,若不是拜我苦心经营,你以为当今皇后能相中你这卑微的身份,欢喜倾瑶?
母亲登时便不敢再言,只得默默委屈噘嘴,跺着脚回去哭了好半晌。
只是,尹老夫人所言虽侮辱性极强,实在也不算委屈母亲。
倾瑶母亲的出身确实不好,品性也差。
她曾是小门小户里出了名朝三暮四的姑娘,也不知是使了什么不得言的羞耻手段,才得以攀上倾瑶父亲。
还大了肚子。
本想以银钱打发,可奈倾瑶父亲执意要娶,以死相逼也只得惹祖父作罢。
原先,祖母碍于脸面,命掌家的大伯母悉心培养过一段时日。
只是母亲实在见识浅薄,满心满眼的心思都长在胭脂俗粉和争宠吃醋上。
夫人家的大度和端重倒还不如一些姨娘。
大伯母实在是头疼,便在祖母面前推脱婉拒了这份差事。
祖父为此动过为倾瑶父亲娶一方平妻的念头,可看了看自家那已然沉溺于花天酒地不知日升日落的儿子,自知是再扶不起来了。
便摇摇头作罢。
倾瑶就是在这般“宠爱”中长大的。
愈长大,识得的人世之理也愈多。
明面上的她有才识,有胆识,也有自己身作嫡女故作的高傲与清冷。
可背地里,仗义宽仁的背后,是比谁都渴望真心。
渴望有人真心无误的待自己,哪怕是祖母口中那如蝼蚁一般卑贱的下人,也好。
可惜,整个府中,竟是无人。
亲眷虚以为蛇,只图她前程,下人畏惧权势,怕说错话做错事,也并不曾敢与她交心。
唯一如亲母般待她的邹妈妈,也多有谨小慎微,不曾与她诉许多。
其实,倾瑶也并非从未享有过母爱。
她咿呀学语时,母亲还是会想方设法与自己相处的,给她带好吃的糕点,唤她“瑶儿”,为她梳妆。
可自打渐渐长大,母亲就越发疏离,现在,已几乎不怎么来看她。
即便在府邸中无意碰见,也只是一番客套问候,再不曾抱她。
倾瑶想,或许是祖母为父亲的房中添的那些妾室,让母亲分了心罢。
她那般爱吃醋夺宠之人,大概满心都回到了父亲身上。
可父亲的心,又怎是母亲那等人能抓得住的?
父亲虽执意娶母亲,却好似,从未曾真心爱过。
说起来,父亲也是个捉摸不透之人。
他原也不是一开始就是那只沉醉于纸醉金迷、酒池肉林的浪荡子。
少年时有才学,长相也是一顶一的英俊。
曾是尹家最受瞩目的嫡子。
尹府虽盛,可烦恼也是有的。
最大的,当属祖母亲生的大儿子并不能继承祖父衣钵,大伯父虽为人厚道,却最是无才软弱,除却愚孝,无甚脑子,自然不能如祖父那般被朝廷倚重。
二伯父有智却无德,最是为人奸猾,智从不用在正道之上,多数都用在与二伯母斗智斗勇,窝藏身边莺莺燕燕上。
可惜流水的女人,短暂的爱情,二伯父这人,风流较之祖父盛,却不及祖父长久。
无才学见识就罢了,还不能为尹家多添子嗣,实是无用。
祖母又不远出头的机会落在其他那些遭她记恨的庶子身上,于是后继的希望,便全部落在倾瑶父亲这里。
三子尹遥川好学、有胆识、有见识,样貌俊俏,是为“栋梁”。
唯糟糕的是,总是与父亲执掌朝政、独揽政权而担忧,对政见亦有自己的见解。
不过这无妨,年轻气盛,只要一心向家族荣辱,总是可以掰“正”的。
祖母于这等事的担忧,甚至不及倾瑶父亲与那叶御史之女叶清婉之间的相互爱慕、暗生情愫。
卫国民风不算敝塞。
除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许自主相恋的姻缘。
倾瑶父亲尹遥川与那叶清婉既是如此。
年少的相识,相知,从挚友到互生爱意的少年,注定了这段感情是青涩而纯粹的,本不该沾染朝堂政见。
却不想,至谈婚论嫁之时,原本积极的祖父却忽而变得阴骘,他借着这段姻缘,将刚正不阿的叶御史一把托入深渊。
使得叶御史做了自己掌权路上的替罪羔羊,使得其全家举家归乡为民,三代子女再不可从政,亦不可入皇城。
谁人也不知,叶清婉当时由爱及恨,对尹家是何等的绝望,亦不知父亲痛失挚爱,是何等无措惊慌。
众人只知十六岁的倾瑶父亲在祖父门前跪了一日,只为使祖父澄清叶家从来无过,使祖父不可为除政党陷害忠良。
可结果怎能由他一还未入仕之人左右?
祖父大骂其逆子不孝。
他失望至极后怅然大笑着道一句,“至亲失得朝堂暗,祸及挚爱心已凉,我要这清醒自身有何用,有何用啊!”
至此于大雪纷飞中颓然离家。
再找回时,全然已是个只会沉迷酒色,整日浑浑噩噩的浪荡子。
再也扶不起来。
……
倾瑶直至回到自己院中,才敢真正抬头观望枝头,她还想看飞鸟,看鸟儿振翅远方,自由而洒脱。
只是此时天色渐晚,已再不见那三两结对过成群的鸟儿们,她叹口气,遗憾着欲将视线收回,却忽见树下还有一只。
仔细去看,才发觉那鸟儿与其他鸟儿不同。
它似折了羽翼,小小一只,歪着身子奋力振翅,却终不能飞翔。
邹妈妈怕倾瑶沾了脏污,忙唤人来清理。
对倾瑶道,“女君莫要理会这小畜生,天色不早,沾了污秽就不好了。”
“它还活着,怎是污秽呢?”
倾瑶低头,眸中忽而缀了泪珠,声线却依旧努力不至颤抖着道,“邹妈妈,我可以……救下它么?”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