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遵命。”她低下头,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声音艰涩。
“下去准备吧。”陆绎挥了挥手,重新拿起笔,仿佛只是安排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申时末,校场点兵,莫要迟了。”
“是。”
沈青瓷躬身退出值房,直到关上房门,隔绝了那道如有实质的视线,才感觉呼吸稍稍顺畅了些。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湿一小片。
她成功了,却也陷入了更危险的境地。今夜,她不仅要面对凶悍的“水蝎子”,更要时刻提防来自自己人,尤其是陆绎的审视与算计。
回到案牍库,孙老鼠见她回来,眼神更加闪烁,远远避开,连表面的客套都省了。沈青瓷也无心理会他,她需要利用这最后的时间,做更充分的准备。
她再次仔细检查了匕首,补充了袖中的灰土和铜钱,将那包麻药针藏在最顺手的位置。陆绎给的伤药效果奇佳,肩上的伤口已好了大半,但为防万一,她还是重新涂抹了一遍。
随后,她摊开“鬼见愁”水道的地形草图,结合从老更夫那里听来的信息,以及卷宗中对“水蝎子”行事风格的描述,再次推演可能发生的状况。对方会选择哪条分支水道?会如何应对搜查?一旦发生冲突,哪里是最佳的撤退路线?
她像一头即将参与围猎的幼兽,虽然紧张,却也在绝境中逼迫自己飞速成长,磨砺着爪牙与心智。
申时末,日头西斜,将青衣司校场的青石板染上一层昏黄。
沈青瓷准时来到校场。那里已经肃立着二十余名身着黑色劲装、腰佩制式腰刀与弩箭的青衣司缇骑。这些人个个眼神精悍,气息沉稳,行动间透着一股久经沙场的煞气,与案牍库那些文弱书吏截然不同。他们显然是司内的精锐。
带队的是一名面容冷硬、眼神如鹰的中年男子,沈青瓷认得他,是陆绎麾下的一名得力司尉,姓赵,据说手段狠辣,办案果决。
赵司尉见沈青瓷到来,只是冷漠地点了点头,并未多言,显然对带上她这个“累赘”颇有微词,但碍于陆绎的命令,不便发作。
“出发。”赵司尉一声令下,队伍沉默而迅速地开拔,如同暗夜中流动的黑色溪流,悄无声息地汇入京城渐起的暮色之中。
他们没有走官道,而是专挑僻静小巷,直奔漕渠下游。路上,沈青瓷能感觉到那些缇骑投来的或好奇、或审视、或轻蔑的目光。她只是默默跟在队伍中段,低垂着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越是靠近“鬼见愁”,天色越发昏暗,两岸地势也逐渐险峻起来。湍急的水流声取代了市井的喧嚣,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特有的腥气和草木腐烂的味道。嶙峋的怪石在暮色中如同蹲伏的巨兽,张牙舞爪。
赵司尉显然对这里的地形颇为熟悉,他指挥着队伍分散开来,借助岩石和灌木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潜入预先选定好的几处伏击点。这些地点视野开阔,既能监视主要水道,又能控制几条关键的岔路入口。
沈青瓷被安排在赵司尉身边,一处位于高坡背面的岩石后,这里既能观察下方河道,又相对隐蔽。
“沈司直,”赵司尉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漠,“你既坚持今夜必有情况,那便瞪大了眼睛看好。若虚惊一场,或是误了大事,司丞那里,你需自行交代。”
“下官明白。”沈青瓷低声回应,目光却已投向下方那在暮色中如同黑色缎带般蜿蜒的河道,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时间在紧张的等待中缓慢流逝。夜色彻底笼罩了“鬼见愁”,只有湍急的水声不绝于耳,偶尔夹杂着几声不知名水鸟的啼叫,更添几分荒凉与诡异。一轮残月挣扎着从云层中露出惨白的面孔,给峭壁和河面洒下些许清冷的光辉,勉强能视物。
伏击点的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如同石雕般潜伏在黑暗中,只有兵刃偶尔反射出的微弱寒光,暴露着他们的存在。
子时将至。
沈青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因紧张而微微出汗。她死死盯着下游河道的拐弯处,那里是船只最可能出现的方向。
就在此时,一阵极其轻微、与自然水流声迥异的划桨声,隐隐约约地从下游传来!
来了!
沈青瓷精神一振,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赵司尉也显然听到了动静,抬手做了一个准备的手势,伏击点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肃杀。
划桨声越来越近,伴随着低低的、压抑的人语。
片刻之后,一艘没有悬挂任何灯号的中型漕船,如同鬼魅般从河道的拐弯处悄然驶出。船吃水颇深,行驶得小心翼翼,船头船尾各站着几名手持长篙、眼神警惕的汉子,正是卷宗中描述的“水蝎子”成员的典型打扮!
船身随着水流微微摇晃,朝着沈青瓷他们埋伏的这段水道缓缓驶来。
就是它!沈青瓷几乎能肯定,那沉重的吃水线下,藏着的就是胡三要转移的“黑疙瘩”!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赵司尉,只等他一声令下。
然而,赵司尉却并未立刻行动。他锐利的目光紧紧锁定着那艘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又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漕船越来越近,已经进入了伏击圈的最佳攻击范围。
沈青瓷心中焦急,若再不动手,船一旦驶过这段狭窄水域,进入前方更加开阔复杂的岔道,再想拦截就难了!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艘漕船并未继续前行,而是突然调转船头,似乎想要靠向对岸一处极其隐蔽的、被藤蔓覆盖的浅滩!那里并非正常的停靠点,而且,浅滩后的峭壁上,似乎有一个不易察觉的洞口!
他们不是要经过,而是要在这里卸货交接?!
这个发现让沈青瓷猝不及防!若让他们靠岸,货物卸入山洞,再想查获就难如登天了!
“司尉!”沈青瓷忍不住低声提醒,语气带着急切。
赵司尉眼中寒光一闪,显然也意识到了情况有变。他不再犹豫,猛地举起手,就要下达行动的命令!
可就在他手臂即将挥下的瞬间——
“咻!咻!咻!”
数道凌厉的破空之声,并非来自青衣司的弩箭,而是从对岸峭壁的黑暗中,以及他们侧后方的乱石丛中,骤然响起!
淬毒的弩箭,如同死亡的蝗群,带着凄厉的尖啸,覆盖了青衣司伏击点的几个关键位置!
“有埋伏!”
“小心冷箭!”
惨叫声和惊呼声瞬间打破了夜的寂静!
“水蝎子”并非毫无准备的猎物!他们早已洞察了埋伏,甚至……设下了一个反包围的陷阱!
沈青瓷在弩箭破空声响起的刹那,已被赵司尉猛地一把拽倒,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几支射向她所在位置的箭矢!箭头深深钉入他们身后的岩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夺夺”声。
战斗,在刹那间爆发!
对岸和侧后方涌现出数十名手持兵刃、面目凶狠的汉子,嚎叫着向青衣司的伏击点扑来!而河中的漕船也加速向浅滩靠拢,船上的水匪纷纷跳下船,加入战团!
“结阵!御敌!”赵司尉临危不乱,嘶声怒吼,指挥着缇骑们收缩防线,抵挡来自三面的围攻。
刀剑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弩机扳动声……瞬间充斥了整个“鬼见愁”水道,打破了夜的死寂,将这片荒凉之地变成了血腥的修罗场!
沈青瓷被赵司尉护在身后,她拔出匕首,背靠着冰冷的岩石,心脏狂跳,血液却仿佛在瞬间冰冷。她看着眼前这混乱而残酷的厮杀,看着不断有人倒下,看着那些水匪眼中疯狂的杀意……
她中计了!
对方不仅知道他们的埋伏,甚至利用了他们的埋伏,意图将他们全歼于此!
是谁走漏了消息?孙老鼠?还是……青衣司内部,本就有更高层级的内鬼?
冰冷的恐惧与愤怒交织在一起。她紧紧握住匕首,目光扫过混乱的战场,扫过那艘正在快速卸货的漕船,扫过对岸那个幽深的洞口……
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坐以待毙!
她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了那艘漕船,以及正在指挥卸货的一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壮汉身上——刀疤李!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冰冷的杀机,再次如同毒蛇般,自身后的黑暗中悄然锁定了他!
沈青瓷猛地回头,只见那道如同鬼魅般的黑色身影,不知何时已然出现在不远处的乱石之上,手中的乌黑短矢,在残月光下,正对准了她的心口!
前有围杀,后有追兵!
绝境,再次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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