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司衙门槛高

沈青瓷垂下眼,盯着自己磨得发白的鞋尖,心里明镜似的。这“老规矩”,无非就是索要孝敬,给她这个“没根基”的新人一个下马威。

果然,那干瘦老头很快又出来了,手里拿着她的任命文书,脸上堆起一种假模假式的为难:“沈司直是吧?文书验看了,没问题。只是……你这报到的手续,还得经过管事的李司丞画押用印,才能算数。”

他顿了顿,搓了搓手指,做出一个数钱的动作,压低声音:“李司丞那边……规矩你是懂的。初来乍到,总得表示表示,往后在司里行走,也方便不是?”

沈青瓷抬起眼,看着老头那双滴溜溜乱转的老鼠眼,心里一阵厌恶。她身上仅有的几个铜板,还得留着应付接下来的食宿,哪里有钱“孝敬”?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在下初入京城,盘缠用尽,实在无力孝敬。还请老丈行个方便,直接带我去见李司丞便是。”

老头脸上的假笑瞬间垮了下来,像一张揉皱的纸。他三角眼里闪过一丝恼怒,哼了一声:“不识抬举!”

他不再多言,转身就往回走,脚步快了许多,显然是不打算再“引导”她了。沈青瓷默默跟上。

老头将她带到另一处稍显宽敞的院落,指着一间开着门的厢房,没好气地说:“李司丞就在里面,你自己进去吧!哼!”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青瓷站在门口,定了定神,才抬步走了进去。

屋子里陈设简单,一张书案,几把椅子,几个书架。书案后坐着一个穿着青色官服、面色焦黄、留着短须的中年男子,正低头看着一份卷宗,眉头紧锁。想必就是那位李司丞。

听到脚步声,李司丞抬起头,目光落在沈青瓷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轻蔑。

“你就是沈青?”他放下卷宗,身体往后一靠,官袍下的肚子微微腆着。

“下官沈青,见过李司丞。”沈青瓷依着路上反复演练过的礼节,抱拳行礼。

李司丞没叫她起身,手指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慢悠悠地问:“哪里人士?家中还有何人?以前在何处任职?”

这些问题都在沈青瓷的准备之中。她早已编造好一套说辞,无非是边镇军户子弟,父母双亡,家中无人,蒙荫补缺之类的。

她垂着眼,将这套说辞平稳地复述了一遍,声音依旧刻意压低。

李司丞听着,不置可否,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却一直没离开她的脸。等她说完,他才嗤笑一声:“军户子弟?看着可不太像。细皮嫩肉的,倒像个……”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沈青瓷心头一跳,背上瞬间冒出冷汗,面上却强自镇定:“边镇苦寒,下官自幼体弱,未能随父兄习武,只略识得几个字。”

“识字?”李司丞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识字有个屁用!青衣司要的是能缉捕、能审讯、能杀人的好手!不是只会之乎者也的酸丁!”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盖都跳了一下,厉声道:“看你这样子,怕是连只鸡都没杀过吧?也敢来青衣司混饭吃?!”

这一下威吓突如其来,若真是寻常少年,怕是早已腿软。沈青瓷却只是将头垂得更低,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倔强:“下官虽不才,愿为朝廷效力,肝脑涂地,在所不容。”

李司丞盯着她看了半晌,似乎在评估她这话里有几分真意,又或者,是在等她主动掏出“孝敬”。见她始终没有表示,脸色愈发难看。

“哼,说得比唱得好听。”他冷哼一声,不再看她,随手从桌上堆积的文书里抽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扔到她面前,“既然认得字,就去把积案库房给本官收拾出来!那里面的卷宗,都给本官重新誊录一遍!什么时候干完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本官画押!”

说完,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出去吧!看着就碍眼!”

沈青瓷默默地捡起那本册子——是一本积案目录,纸张泛黄,边角卷曲。她再次抱拳:“下官遵命。”

退出李司丞的值房,沈青瓷站在院子里,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目录,又抬头望了望这压抑的衙门深处。

她知道,这“收拾库房”的活儿,就是个下马威,是个无人愿接的烂摊子。那位李司丞,还有门口那老头,都等着看她这个“没根基”的新人笑话,或者,是盼着她知难而退。

她攥紧了手里的目录,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退?她还能退到哪里去?

她循着记忆,再次走向那处挂着“案牍库”牌子的偏僻院落。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陈年灰尘和纸张霉变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她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库房很大,光线昏暗。高高的架子上,密密麻麻地堆满了卷宗,许多都蒙着厚厚的灰尘,蛛网纵横。地上也散乱地堆着一些,被虫蛀得不成样子。这里仿佛是被人遗忘的角落。

沈青瓷站在门口,看着这片狼藉,沉默了片刻。

然后,她挽起袖子,走到最近的架子前,拿起一本落满灰尘的卷宗,用力拍打了几下,灰尘在昏暗的光线中狂舞。

她翻开卷宗,目光落在那些或工整或潦草的字迹上,落在那些描述着陈年旧案、人间悲欢的语句上。

既然无路可退,那就从这里开始吧。

她找来一块破布,打来一盆清水,开始清理书架上的灰尘。动作从一开始的生疏,渐渐变得麻利。

没有人帮她,只有灰尘和寂静作伴。

她干得很仔细,一本一本地清理,一本一本地翻阅,对照着目录,将它们分门别类。有些卷宗年代久远,字迹模糊,她就凑到窗前,借着微弱的天光仔细辨认。

她并不知道,在她埋头苦干的时候,库房对面的值房里,那干瘦老头正透过窗户缝,阴恻恻地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嘴里嘟囔着:“傻小子,有你受的!”

而更远处,衙门深处另一间雅致许多的值房内,一个身着玄色暗纹锦袍、身姿挺拔的年轻男子,正听着下属的禀报。

“陆司丞,今日新来了个司直,叫沈青,被李胖子打发去清理积案库了。”下属恭敬地说道。

被称作陆司丞的男子,正是曾在江北与沈青瓷(沈青)有过一面之缘的陆绎。他闻言,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眸色深沉如夜。

“沈青?”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脑海中浮现出驿站外那个眼神警惕、带着市井狡黠又难掩清秀的少年货郎,与江北水患案中那个心思缜密、手段果决的“沈青”重叠在一起,却又微妙地有些不同。

他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放下笔,淡淡道:“知道了。盯着点,别让李胖子做得太过。”

“是。”

下属退下后,陆绎走到窗边,目光似乎穿透重重屋宇,落向了那处偏僻的库房方向。

“沈青……”他低声自语,“你费尽心思闯入这龙潭虎穴,究竟……想做什么?”

库房内,沈青瓷对这一切浑然不觉。她正踮着脚,费力地去够架子顶层的一捆卷宗。灰尘落了她满头满脸,她也顾不上擦。

当她终于将那捆沉重的卷宗抱下来时,最上面一本的封皮滑落,露出里面一桩案卷的标题——

《天盛十二年,瑞王府巫蛊案》。

她的目光,骤然一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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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司直
连载中满陇桂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