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时辰快要到了,也不早了……”林佑的贴身侍从刘叔提醒他,今日,林佑要亲审乐阳侯。
“好,知道了。”他回答,身着寝衣,坐在床边,却没有要去更衣的打算。
“殿下。”刘叔又叫了他一声,可他没有回答,无奈,暗叹了口气,便退下了。
刘叔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旁人看他,外表似乎很平静,可刘叔知道,他的内心会有多么痛苦。
林佑小时候就是由刘叔照顾的,他曾是先皇后的人,先皇后沈姝芸死后,依景宣帝指令,便留在林佑身边照料他。
在这个皇宫里,林佑信得过的,恐怕就只有刘叔一人了。
刑部大堂内,众多官员在等待着。
“殿下怎么还没来?”不知道是谁在轻声问。
陈伦看了他一眼,让他不要多言,那人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卢丰走上前,对陈伦说:“尚书令,要不要派人去叫一下太子殿下?”
陈伦微微点头,卢丰招呼门外的侍卫,“你去叫一下太子殿下。”
“不必了,我来了。”林佑走进大堂。
“本宫来迟了。”林佑向堂下的官员表示歉意,慢慢地走到堂上,坐了下来。
如今林佑已来,便可开审。
“把乐阳侯带过来。”卢丰对刑部小吏说。
“是。”
显然是收拾过,乐阳侯头发盘起,他身着囚衣,脚上被上了脚镣,慢慢地走到了大堂中央。
“跪下。”卢丰对乐阳侯说。
“慢着。”陈伦举起手,示意身旁的小吏。
小吏拿来一个凳子,放在乐阳侯身后。
“乐阳侯请坐吧。”陈伦对他说。
在场的官员感到诧异,乐阳侯和尚书令关系不好是在场人都知道的,如今乐阳侯获罪,陈伦居然没有为难他,还做出一副关心他的样子,更何况,乐阳侯现在是个罪人,不必对他有丝毫敬意。
乐阳侯看了一眼凳子,又看了一眼陈伦,他并没有坐下,轻笑了一声,夹杂着轻蔑,没有任何掩饰,在场的官员心里一惊。
卢丰见他这样,自然也不客气:“乐阳侯你别不识好歹!”
乐阳侯轻哼一声,眼里尽是不屑,“惺惺作态。”,用手把凳子推到一边,之后便跪在堂前。
“你!”卢丰指着他,见他此刻高高在上的样子,内心极其不满,可很快,这份不满便被得意替代,因为他知道,留给他耀武扬威的日子也就只有现在了。
“好了!”林佑见他们争锋相对,终于忍不住开口。
乐阳侯跪在地上,向林佑行礼,卢丰在一旁提醒,“请殿下开审吧。”
林佑看着他的眼睛,两人相顾无言。在场官员见林佑不说话,心生疑惑,却又能理解,毕竟跪在他面前的,是他的舅舅。
“殿下请审吧。”乐阳侯的目光坚定,早已做好了准备。
“你与李少覃私吞成州赈灾粮,此事是否属实?”
乐阳侯早已将此事交代出去,堂上人不理解他为什么还要问这件事。
“是。”
“那为何在你府上并未搜出你私吞的钱财?”
在乐阳侯捉拿归案那天,刑部曾派人去他府上搜查,奇怪的是,乐阳侯府并不华丽,甚至是有点破旧,也没有在他府上搜出大量的钱财。
“臣……”乐阳侯顿住,像是有话在喉却不能说。
“早就被我挥霍掉了。”他这样回答。
林佑却不相信,可他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么多的钱财,怎么会在短短时间内全部花完。
他不相信他的舅舅是这样的人,可证据确凿,他不得不信。
可只有他不信又有什么用。
“那李少覃是怎么死的?”林佑再问。
乐阳侯并没有立即回答。
卢丰见他不说话,便训斥道:“殿下问你话呢。”
林佑伸出手,示意他们不要着急。
刑部侍郎张信忠走了出来:“殿下,此事蹊跷,臣以为还需再调查一番。”
“不是他做的那还有谁?谁会有理由去杀李少覃?”卢丰又说。
乐阳侯想要告诉他,不是他做的,可是谁会信呢?又想到陈伦对他说的话,他不能让林佑去担这莫须有的罪责,缓缓开口:“是臣,是臣让人杀了他。”
“你……”林佑看着他,他不信。
乐阳侯抬起头,看着坐在堂上的林佑:“臣……不,罪臣怕李少覃将此事透露出来,就趁中秋夜人少,派人偷偷潜入台狱,将李少覃除掉,以绝后患,是臣之罪,请殿下严惩。”
“那你为何要与李少覃共谋私吞赈灾粮?你知不知道这会有什么后果?”
“臣被利欲熏心,追悔莫及。”
这个世上,在感情上,他最亲的恐怕就是乐阳侯了,景宣帝并不疼爱他,对他冷漠,让他缺少父亲的关怀,只有乐阳侯和表哥能让他感受到亲情,可表哥战死,他只剩舅舅一人了,他不忍心,他宁愿亲眼看见,也不希望是乐阳候亲口说出来。
“殿下,乐阳侯身犯重罪,请殿下严惩,让天下人心安。”卢丰站出来,跪在地上。
天下人,他要让天下人心安。
“把乐阳侯带下去,本宫会做出让大家都满意的答复。”他想逃避,想退缩,可他没有退路了,他身后是一堵墙,可墙后有景宣帝,有文武百官,有天下人。
林佑走出刑部大堂,正值午时,太阳有些刺眼,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可他不觉得暖,反而是有点冷。
他害怕,他不懂乐阳侯为何要去贪污,他的目的真的是钱财吗?如果是,他可以给,他也会给。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刑部大牢,乐阳侯闭着眼,坐在草席之上,他留下的披风整整齐齐,被放在一旁,在这脏乱的牢房里显得尤为突兀。
他很平静,无声无息,没有获罪的不安,像是做完了该做的事,了无牵挂。
“舅舅。”林佑走过去,与乐阳侯隔着栅栏。
“殿下。”见林佑来,他并不惊讶,像是早已知道。
他站起来,与林佑隔着栅栏对望。
“殿下来做什么?你不该来这。”
“舅舅……为什么?”林佑唤他舅舅,想问他,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臣私吞赈灾粮,这是事实,殿下不必再问。”
“你若想要荣华富贵,本宫会给!为什么要去做这样的事?为什么?”
他知道,乐阳侯与李少覃私吞赈灾粮是事实,可他还是想要问。他救不了他,若想要钱财,他不该这么去取。
“是臣之罪,请殿下严惩!”乐阳侯跪伏在地上,久久没有抬头。
如鲠在喉,林佑想说话,却无法开口。
“殿下,你为君,将来是要做帝王的,是一国之君,不该讲究私情。想要当好一个帝王,就要学会绝情,这一点,我不得不服陛下。”乐阳侯抬起头,看着他,叫他莫念私情。
乐阳侯与李少覃私吞赈灾粮,陷灾民于饥寒,既不仁也不义,实在是可耻、可恨。
他不是一个好人,可他是一个好舅舅。
他会教林佑不要一味忍让,要学会争取。
林佑被欺负时,他会护着。
林佑孤单时,他会陪着。
作为舅舅,乐阳侯会教训林佑,可林佑从不怨恨,因为这样他能感受到自己与他人并无不同,他只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他厌恶下人的谄媚,他知道这些人说的只是奉承之词,并无真情。
先皇后死时,林佑还很小,陛下不见他,将他拒之门外,是舅舅和表哥陪着他,安慰他。
作为武将,林佑的表哥坚持带兵反击,不受群臣待见,认为他这是置大宋于危难中,屡屡遭人陷害,最后战死在边疆,他爱的人一个个地离他而去。
现在也要只留他一人了。
成为君王可以得到很多,可以守住所爱之物、所爱之人,可即使是君王,也会有留不住的东西,守不住的情分,护不住的人。
许多人渴望这个位置,拼了命也要夺到这个位置。
他要用他的修养将不安深埋于心底,不能让人察觉。
良久,他才开口:“本宫明白了。”
说完,便转身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乐阳侯突然发觉林佑他长大了,不再是那个会扑在母亲怀里哭,害怕得躲在他身后的那个林佑。
他如今能做的,就只有这件事了。
乐阳侯最后被削去爵位,贬为庶民,被流放至崖州,永远不可踏入汴京半步。
念在乐阳侯一家为朝廷立过功,更是先皇后的家人,景宣帝施恩,便没有下令处死他。可崖州之地,气候炎热,不宜居住,与汴京千里之隔。
离开汴京那天,乐阳侯在城门外站了很久,
林佑只身一人来到城外,目送他离开,彼此没有留下一句话。乐阳侯清楚,林佑一定可以当好这个太子,也一定有能力面对那些奸邪之人,这些话自己不必说,他会越来越强大,强大到无人敢伤害。
可作为舅舅,他希望林佑能做一个快乐的人,只是这件事,太难了。
天高路远,各自珍重。此一别,恐怕是永别。
如今,真的只有他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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