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淅淅沥沥,宫殿恢宏。
福宁宫院内的那棵桃树正茁壮生长,朵朵花间春水点缀,更显娇嫩。
“父皇。”林蕙拿着一卷画,站在门外,朝里唤了一声。
“公主,请进来吧。”王继走出来,微俯着身子,将她往宫里迎。
“父皇最近身子怎么样?”林蕙压低声音,偏过头去问王继。
“已经好很多了,只是这些日子还是要服药的。”王继将太医的话告诉林蕙。
“父皇。”林蕙走到景宣帝跟前。
景宣帝闻声抬眸,见到林蕙,展露笑颜,将手中书卷放到一旁。
“蕙儿今日怎么来父皇这儿?”
“来看看父皇您,父皇近日身子可好些?”林蕙坐到一旁,双手扶膝,一副安然的样子。
“好了许多,蕙儿不必挂念。”景宣帝轻咳一声,咽了咽喉。
“父皇身子安好那我便放心了。”
“这是什么?”景宣帝瞧见林蕙手上的东西。
“哦,”林蕙回过神来,忙将画卷摊开,“差点忘记,这是我这些日子画的画,正想给父皇您看看呢。”
笔墨丹青铺画卷,早春翠柳依河生。
景宣帝拿过这幅画,仔细观赏,难掩笑意:“蕙儿的画工长进不少啊。”
林蕙抿着唇,有些赧然:“这都是跟在老师身后学的。”
“父皇,我能不能求您一件事?”林蕙凑到景宣帝跟前,小声开口。
“何事?”景宣帝微皱起眉头,抬头看她。
“现在正值春日,我想出宫看看,”林蕙尽诉所求,又接着补充,“师傅说若是亲眼去看景,画出的画才会更好。”
景宣帝扬唇笑了一声,打趣道:“原来今日来看朕是为这事。”
“不是的,主要是为了看父皇身子可好些,只是顺便……顺便问问这事。”林蕙忙否认,说着说着,语气渐小,连自己都有些心虚。
“罢了,朕准了。”
林蕙听见这话,猛地将头抬起,一脸惊喜:“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父皇可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谢谢父皇,以后蕙儿定会为父皇您画出这世上最好的画来!”林蕙顿时喜笑颜开。
“好,到时候父皇可得好好看看。”
雨势不减,地面上形成大小不一的水洼,雨珠坠落,掀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陛下,皇后娘娘来了。”景宣帝和林蕙正聊得欢,王继突然走了过来。
“让她进来吧。”景宣帝开口说道。
“娘娘。”林蕙站起来,朝陈瑶行礼。
陈瑶轻点头:“我在外面就听见里面的欢笑声,本还因这连天的雨心烦,一听到你们的笑声,我的烦闷突然全消了。”
“朕正和蕙儿聊她的画。”景宣帝朝案上的画指了指。
陈瑶凑上前:“本宫过去便听说蕙儿善画,一直想见,只可惜始终没能有机会亲眼看看,今日果真是来对了。这柳树就像是在我眼前似的,蕙儿的画工可真是精湛。”
“娘娘过誉了,我还是得多练练的。”林蕙被夸得有些害羞。
“我就先出去了,父皇一定要好好休息。”林蕙将画卷收起,走了出去。
雨一直下着,林蕙抱着画,站在门口。
她注意到宫墙下的那棵桃树,桃花粉嫩,绿叶如玉。
“真美。”她轻声感慨。
“公主。”玉梅站在她身侧,朝她唤了一声。
林蕙回过神,偏过头看她:“何事?”
“公主可是没有带伞?奴婢见您一直站在门口,望着这雨。”
“我有伞的,”林蕙扬唇,朝后看了一眼,她的那把油纸伞正靠着墙,“而且我看的也不是雨。”
“那公主是在看什么?”玉梅没忍住问。
“那儿,”林蕙伸手向前指,“我看的就是那棵桃树。”
玉梅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春雨如丝如雾,桃树尽显生机。
“多美啊,像一幅画。”林蕙痴痴地望着远方,春日美景尽收眼底。
模糊的往事穿过岁月,渐渐清晰起来。
“你可喜欢吃桃子?”女人温柔的声音响起。
“喜欢!”陈瑶欣喜回应。
“等桃子熟了,我给你做桃糕吃。”
二十年了。
她是那些往事的见证者,也是亲临者。
只是现在……
物是人非。
“公主可喜欢吃桃子?”玉梅望着开得正盛的桃花,脱口而出。
“喜欢。”林蕙听她突然问这事,有些诧异,却也回答。
“再过几个月就可以吃到桃子了。”
玉梅仿佛能嗅见桃子的清香。
只是没一会儿,突然飘来汤药的苦涩。
王继正端着药,朝她们走来。
他微俯着身子,因端着药,不便行礼。
碗中药随着脚步轻晃,王继往前走着。
许是近日多雨,地面有些湿滑,他刚从两人身旁经过,突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碗虽还在托盘上,但药却洒了大半。
“没事吧?”林蕙一惊,帮他将药碗扶好。
“奴才莽撞,竟将药洒了。”王继有些慌乱,连连屈膝责怪自己。
“这药可还有?”
“有的,药炉里还有些。”王继不自觉地舒了口气,幸好他没有将药全倒完,否则定会误了服药时间。
“那便好。”
王继刚想折身回去倒药,却被林蕙叫住。
“你的手被烫到,记得回去抹点药。”林蕙注意到王继手腕处的红,许是刚才汤药洒在手上烫伤所致。
“什么?”王继有些发愣,汤药虽热,但并不会将他烫伤,更何况他没有感受到手上的疼痛。
“你手腕都被烫红了一块。”林蕙皱着眉,朝他手腕指了指。
王继没忍住笑出声:“谢公主关心,公主真是心细,可这并不是烫伤,只是奴才的胎记。”
“胎记?”林蕙将眼睛瞪大一些,仔细瞧瞧,“还真是胎记。”
“奴才就先走了。”王继折身离开。
玉梅站在一旁,也朝王继手腕看了一眼。
微风携雨,拍打脊背。
明明天气渐暖,此刻玉梅竟有些冷。
那股寒,不寻常。不是外寒傍身,而是内寒侵骨,慢慢向四肢蔓延,直至席卷全身。
她怔在原地,朦胧春雨瞬时化作倾盆大雨,伴随着电闪与雷鸣。
修筑在内心的城池被暴雨席卷,被洪水摧残,春和日丽的生机变作风雨如晦的死寂。
“他手腕上有一个红色胎记。”那个宫女的声音在玉梅耳畔响起。
临死前的悲泣、求生时的眼神、刀下的哀鸣……
玉梅以为过了这么多年她早已忘记,可此时那些声、那些景,尽数响彻在她耳畔、浮现在她眼前。
她不敢再想。
“你怎么了?”林蕙察觉到玉梅的不对劲,“怎么一直发抖?”
玉梅瞳孔张大,思绪又被拉回到现在,她拼尽全力挤出个笑来:“奴婢没事,只是突然觉得天有些冷。”
“冷?”林蕙蹙眉,有些吃怪,这天明明不冷。
她虽是不太信,却也不再多问。
“玉梅。”陈瑶突然走了过来。
“娘娘。”玉梅垂着头,竟有些不敢看她。
“怎么了?”陈瑶也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殿下有什么事要吩咐奴婢?”玉梅握紧拳,想让自己镇静。
“来时匆忙,忘记把册子一并带过来,你去帮我取来吧,就放在桌上。”玉梅不答,陈瑶也不再问。
“是。”玉梅听完,转身下阶,竟只身走在雨中。
“还下着雨呢,伞都不要了?”陈瑶提音叫住她。
玉梅无措顿步,匆忙拿过伞,又匆匆离开。
“怎么回事?”陈瑶小声嘟囔,玉梅今日真的很奇怪。来时还好好的,只是一会儿没见便成了这个样子。
“刚还在问我喜不喜欢吃桃,一转眼就这样了。”林蕙以为陈瑶是在问她。
“什么?吃什么?”
“桃子。”林蕙回她,说着又伸手指远处的桃树。
“桃子……”陈瑶双唇开合,撑伞走到那棵桃树跟前。
叶尖悬挂雨珠,花瓣已然绽开。
桃花正艳,只是离结果还早。
她伸手轻抚娇嫩的花叶,让雨露沾染白皙的指尖。
“桃子……我喜欢吃桃子。”陈瑶扬起唇,满目含情地望着花叶。
双目如泉般澄澈,外看似无风而过,不掀波痕,可泉中之物能感受到不宁的气息。
陈瑶想起了她——那个许久不见的人,此生都不能再见的人。
她收回手,转身走回檐下。
不知在树下待了多久,陈瑶回去时,林蕙已没了踪影。
玉梅也还未来,陈瑶又回到宫内。
景宣帝刚服完药,有些犯困,眼皮沉重,见陈瑶来又努力将眼睛张大一些。
“快十年了。”陈瑶突然轻声说道。
她站在门旁,背光而立,景宣帝看不清她的脸,神情恍惚,他也没听清她的话。
“什么?”景宣帝靠着椅子,打了个哈欠。
药气扑鼻,混着屋内的檀香。
原本平静的脸上掀起笑来,陈瑶缓缓舒口气:“没什么,陛下困乏,请先歇息歇息吧。”
“好,”景宣帝揉揉眼,“那佑儿的事晚些再定。”
待景宣帝回房安歇,陈瑶才离开福宁宫。
雨已歇,陈瑶从福宁宫出来,玉梅也刚好拿完东西回来。
“殿下。”玉梅撞见她。
陈瑶接过她手上的册子:“让你白跑一趟,陛下正休息,我们先回去吧。”
陈瑶往前走着,玉梅却停留在她身后。
“怎么了?”陈瑶朝后一望,却见玉梅迟迟未跟上。
玉梅回过神,忙跑上前,垂着头跟陈瑶往前走。
“你今日是怎么了?总觉得你有些不太对劲。”
身前人悠悠开口。
玉梅心头宛若刺扎,手指不停使唤地轻颤:“奴婢愚钝,还请殿下责罚。”
“罢了,且先回去吧。”陈瑶含笑摇头,翻了翻手上的册子。
—
这些天,陆瑃一直在家歇着。
无风无浪,那个梦她没再做。
何绍也常来府上与陆滂交谈。
公务、诗词、书画……
样样都论。
后院何绍自然是不能去的,陆瑃便借口为两人端茶送水,假装学习书画,悄悄来看他。
陆滂虽有无奈,却还是软了心让她在一旁。
只是有一日,陆滂不准她来。
他将书房紧锁,以公事推脱,陆瑃便不再强求。
再见两人时,他们面色沉重,眉头紧缩。
陆瑃不免疑惑,很想去问,几次鼓足勇气却以放弃为终。
一封从洛州来的书信传入陆府,将陆瑃好不容易维持的心宁打破。
那是刘若兰写的。
陆瑃渐渐看懂那日两人的表情,她再也不能心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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