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御宴

通天门悬立于青空之上,乃是通往玉京的必经之路,前方天际浩渺,身后殿宇威然。

两旁身披银甲的守卫站成一排,老老实实杵着铁戟,恨不得挖了自己的眼珠子,假装瞎了。

山主大人小鸡仔似的趴在地上,死盯着玉砖,久久没挪一下。

他倒不是怕白靴的主人怪罪,而是在盘算,用什么姿势才能优雅不失风度地起身。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面前突然伸来一只手。

这只手苍白修长,骨节分明,扶疏的第一反应是真好看。

但细细一品,他竟从中尝到一丝久违的畏惧。那指节看似松松曲着,却分明蕴藏着可怕的力量,仿佛只要随意一握,整个九垓大地都会随之碎为齑粉。

妈的,扶疏心想,今天出门没看黄历。

“不起来?”

头顶传来的声音低沉清冷,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啊?哦……起,起的。”扶疏一慌,下意识伸手握住对方,那人轻轻一带,就把他拉了起来。

手指触感冰冷,连带着相触的皮肤都有点发麻,扶疏刚站稳就忙不迭松开手,连声道谢。

直起身,他才看清了面前之人的模样。

此人身着玄纹云袖,绒领鹤氅,虽一身素色,端的却是一派华贵气度。面色如手般苍白,眉骨高深,漆眸凌冽,不怒自威。黑发用洒金香柏乌木簪半束着,让他略胜于扶疏的身高更具压迫感。

扶疏的目光停在对方的左侧眼尾。

那里有一处小小的印记,三条流线不规则地飞入鬓角,似水波又似山峰,衬得五官俊朗至极,却也疏远至极。

对方见他不说话,道:“看什么?”

扶疏回了神,觉得初次见面就这样盯着人,确实不太礼貌。于是目光一垂,就势落在那只被蹭了一脸的白靴上,抱歉道:“真是不好意思。我走路没带眼睛,弄脏你了。”

那人低头随意瞟了一眼,道:“无妨。”

见对方不计较,扶疏暗暗松了口气。

那人抬脚要走,迈出两步突然又顿下,回过身来,望着扶疏的腰间,道:“你这香囊……”

扶疏低头,腰间佩了个月白彩绣小香囊,坠着竹青流苏。那香囊上绣的看不出是什么鬼东西,针脚深深浅浅,生疏极了,可谓奇丑无比。

“哦,心上人送的。”扶疏抬手一钩,将那香囊在指间把玩了几下,笑意盈盈,“好看吗?”

那人神色复杂了一瞬,好像被这丑东西噎到了,半晌才道:“……嗯。”

“可惜绝版了。”扶疏一松手,自顾自叹了口气,“不然让他给你也绣一个,也算替我赔礼道歉了。如果你哪天没有新靴穿,欢迎来找我算账。”

后半句话带了玩笑的意味,鹿眼弯弯。

那人对上他的目光,却没再答话,只简单点了个头,转身走远了。

……

崇吾山,抱峰轩。

青梧穿了身利落的藕色短衫,袖口高挽,正拿扫把清理着庭中落叶。他扫得认真,没注意身后什么时候多出一道人影,抬手狠狠掐了一把他的丸子头。

“谁啊?!”青梧惊诧地回头,愣了一瞬,转而气呼呼道,“乐神大人?你怎么又来了,不嫌烦的?”

乐神伶伦立在他身后,一身窄袖广绫华袍绛紫缕金,在日光下显得花里胡哨。

“小青梧,想我了没?”伶伦把脸凑近,嘻嘻地道,“你家山主呢?找他有事。”

青梧盯着这张脸,分明是英俊儒雅的斯文相,却总让人想要揍上几拳。他恨恨道:“光是这个腊月你就来九回了,想你才怪。山主大人说他不在,不想见你!”

青梧烦伶伦不是没有缘由。

整个玉京除了诸余,伶伦是唯一和扶疏有来往的仙官。崇吾封山千年,伶伦至少来过八百回,每次和扶疏侃完天地,都要缠着青梧陪他去山里逛,挑各种心仪的木材来制造乐器。

崇吾山对凡人来说诡异可怖,可对伶伦而言,却是世间无二的风水宝地。

拜扶疏所赐,凡是能在崇吾生存下来的草木,都历经过一日四季的锤炼,任烈日风霜雨雪都无法摧折。这对于需要承载仙力的乐器来说,是极好的材料。

青梧一直认为,乐神和自家山主大人的脆弱友谊,全靠这些木材维系。如果哪天崇吾山的木头被薅光了,山主就会失去这个唯一的朋友。

小家伙因此默默在心中把伶伦和势利眼划上等号。

势利眼对青梧的这些小心思一无所知,探头朝书房望了望,嗤道:“诓我呢。扶疏那家伙肯定在里面睡觉吧?”

青梧噘嘴不语,闷头扫地。

果不其然,他俩闹腾许久,书房内仍是一片寂静,里面的人仿佛已作古多年。

“得嘞,”伶伦也不恼,摸出一把玉竹扇,在胸口敲了敲,“你不说,我自己去找他咯。”

青梧盯着那扇子,想到玉竹乃是他家山主精心培植的,为了不让山中猛兽扑食,还蹲守了好一段时间,黑眼圈都掉到地上,不由更觉得乐神可恨了。

……

伶伦晃晃悠悠荡到书房门口,用扇尾一推,斑驳木门吱呀开了条缝。

屋外明媚的日光透过窗纸投射进来,被削得昏暗,勾勒出古籍和杂物灰蒙蒙的轮廓。案几一侧,大喇喇摊着一坨不省人事的物体。

伶伦快步走上前,用脚尖戳了戳这一坨:“嘿!起床了,扶疏小心肝儿~”

一声小心肝儿把地上这坨喊得抖三抖。半晌,终于从一堆摸不着东西南北的散乱中,探出个头来。

“……又干嘛?”

扶疏挣扎着起身。

他半阖的眸子残留着未化开的睡意,脸侧还有酡红,看上去温润稚气,叫人移不开眼。

“啧啧啧,你们主仆俩当真就这么烦我?”伶伦掀袍往他旁边一坐,收扇放在案上,从怀里摸出个东西来,“又不是我想来,我这次可是带了任务的。喏,天君给的诏谕。”

他屈指把那东西往空中一弹,眼前燃起一小片璀璨金光,缓缓凝成一排苍劲字迹:

不来御宴,本君便把宴席设到抱峰轩去。呵呵。

扶疏:“……”

伶伦:“……”

二脸懵逼了一阵儿,伶伦率先辩解道:“不关我事啊!我不知道天君写的啥。”

扶疏气笑了:“这算是威胁我了?”

伶伦一脸严肃:“我觉得是。”

“诸余这老头真倔。”扶疏叹了口气,坐起来不到一分钟,又躺了下去,“我前脚刚从天君殿出来,他后脚就把你派来了。”

“哟呵,你还去天君殿了?稀奇。”伶伦随手摸了本山神名册,百无聊赖翻了两页,又合上,“说起来,今年御宴算是规模最大的一次,你趁机认认人也好。大家都是同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叫不出名号多尴尬。”

伶伦是玉京交际花,大小仙官几百个名号,他都能记得清清楚楚,有些甚至连人家飞升前的家底都能背下来。

这是扶疏羡慕不来的技能。

“我今天还真碰到一个同僚。”扶疏摸到腰间的小香囊,想到这一茬,便攥在手里把玩起来,“说来惭愧,第一次见面就糊了人家一鞋的桃花酥。还好他人大方,没跟我计较。”

“不愧是你。”扶疏身上经常有些奇闻,伶伦见怪不怪。

“不过话说回来,仙官的服制可是顶重要的,和庙里的神像一样,弄脏了会有损仙力,他居然没揍你?”伶伦想了想又转过头,好奇道,“哪位同僚人这么好?”

扶疏摸了摸鼻子,含糊道:“嗯……不知道,忘记问了。”

伶伦简直不敢相信,一骨碌爬起来:“失礼,太失礼!你好歹问一下人家的名号,下回见面,再送个小礼物、道个歉什么的。他长什么样?”

“长得……挺好看的。”

扶疏抬眼望着天花板回想,半天只想到这么个词。

“好看不算什么特征,本乐神也好看。”伶伦亮出一口大白牙,“他身上有什么标志性的东西吗?比如衣着,仙器,灵宠什么的?”

“有。”扶疏突然想到了,拽住案角坐了起来,“他的眼尾有一道印记,看着像三条波纹,不知道是什么图案。”

“……啥?”

伶伦的表情突然惊恐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鬼故事。

“怎么了?”扶疏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是有个印记来着,我没看错。他是哪路神仙?”

伶伦磕巴了半晌,终于把魂拽了回来,看扶疏的眼神已然像在看一具尸体,只答了三个字:“好小子。”

顿了顿,又补了三个字:“你完了。”

……

两日后,玉京仙府。

御宴设在午时,伶伦巳时便把扶疏拽上了天,还特意给他从头到脚捯饬了一番,美其名曰要给众仙官留下好印象。

扶疏走在天阙大道上,一身天青文竹云锦长袍,如瀑黑发用素缎半拢着,在玉京这等龙凤云集之地也是出挑拔萃的风雅,一路惹来众多仙官侧目。

二人拾阶而上,待到了紫霄殿前,宸衷早已候着了。

“崇吾山主,乐神。”宸衷恭恭敬敬作了揖,脸上是百日如一的迎客微笑,扶疏一直怀疑他顶了张假皮,“二位来得早。座位已经安排好了,里面请。”

伶伦嘻嘻哈哈回了礼,进去到处找人打招呼了。

扶疏跟着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又回身道:“对了,青梧让我替他谢谢你,说上回给的《种茶要经》很好用。不过我总觉得,抱峰轩的归鹤羽比天上的差点意思。”

“归鹤羽这茶娇贵,需取寅时晨露浇灌才行。”宸衷又笑了,这回看着倒像是发自内心的,“青梧小孩子心性,多半是起不来床,取了卯时的露水。晒过太阳的露激不出茶香。”

“原来如此。”扶疏佯怒,“他居然敢背着我偷懒,回去得好好说说他。”

“山主说笑了。偷懒也是你宠出来的,不能怪他。”宸衷在袖袋里摸了摸,掏出一卷竹简递过去,“青梧若是感兴趣,我这里有些改进茶经的心得,劳烦您带给他。”

扶疏暗道这人还真细心,难怪诸余喜欢他。伸手接过竹简,刚要道谢,隐约听到殿内传来嘈杂的吵闹声。

“老子骂他两句怎么了!又不是骂你,少他妈跟这母鸡孵鸭蛋,多管闲事!”

是个粗犷的汉子声音。

“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伶伦的大嗓门丝毫不落下风,“听风就是雨,脑袋不用,留着祭祖吗!”

扶疏一愣。

伶伦素来讲话不得罪人,措辞到此等程度,已然是前所未有。扶疏当下八卦之心翻涌,竖起了耳朵。

只听那汉子又道:“笑话!有的仙官飞升靠实力,有的仙官飞升靠命,但他崇吾山主算个什么东西?玉京谁不知道,他不过是攀关系才升天的鸡犬。要我说,他妈的连条狗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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