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枝国,赤侯府。
沙棠闭目躺在榻上,断臂一侧放着一小段桑枝,荧光缭绕,同伤口的黑气纠缠在一起。织罗和赤松子在一旁守着,既紧张又期待。
“小扶扶,你们还真把桑枝给弄来了?”伶伦吃惊不小,“怎么拿到的啊?”
扶疏瞄了沉冥一眼,含糊道:“就拿到了呗。”
“嗯?不对劲。”伶伦在这种事上格外机敏,露出坏笑,“该不会那桑树其实是女妖精变的,引诱你出卖色相,才换来的吧?”
扶疏:“……”
精准踩雷。
扶疏又偷瞄沉冥一眼,小声骂道:“闭嘴吧你。”
然而很不幸,神君大人的脸色才刚好看些,眼下又垮回去了。
“乐师,”沉冥突然开口,“你知道桑枝怎么用么?”
“啊?”伶伦一愣,“神……护卫大人,这我哪会知道。”
沉冥皱眉:“那你这传闻是怎么听的,把最重要的一步给漏了?”
伶伦:“……呜呜呜。”
莫名其妙挨了训,伶伦大气也不敢出,传密语扶疏:神君这是怎么了?火气这么大。
扶疏:我也不知道。不过最好别问,我刚才都被骂了。
伶伦震惊:我去,他连你都骂?我以为你们关系很好呢。
扶疏:所以你也小心点,他估计会暴躁一段时间。我们都不要惹他。
伶伦:好好好。
两人交头接耳的功夫,榻上静置的桑枝慢慢起了变化。
荧光逐渐侵蚀黑气,在伤口处凝为一体。细瘦枝干缓缓拉长、膨大,竟隐约呈人臂形状,只是其上蒙着一层虚浮光晕,看不真切。
“爹!”织罗惊呼出声,攥紧了赤松子的胳膊。
“爹看到了。”赤松子拍了拍她,安抚道,“乖女儿,莫急。”
伶伦和扶疏也注意到这变化,同时闭了嘴。
几人屏息等待,眼睁睁看着那虚浮形状慢慢凝实。黑气尽数散去,枯枝生出血肉,最终变成一条完好的手臂。
沙棠的指尖抽动了一下。
“姐姐!”织罗急切扑过去,握紧她新生的手掌,“姐姐,你能听见吗?”
沙棠眼皮微微翕动。随后,艰难睁开。
她盯着屋顶,兀自愣神许久,才看向身旁:“……织罗?”
“是我!”织罗赶忙扶她。
沙棠挣扎起身,撑住头,缓了半晌,才问:“我这是怎么了?”
“你先前旧疾复发,晕过去了。”织罗喜极而泣,“扶疏公子和他哥哥费了好几日,找来传说中的桑枝,才终于治好了你的伤。”她抬起沙棠的胳膊,“你看!”
沙棠盯着陌生的手臂,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惊异不已。
她尝试动了几下手指,抓握自如。
“二位公子,”沙棠抬眼,满是感激,“大恩不言谢。今后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提。”
沉冥凉飕飕点了个头。
“客气。”扶疏倒是十分欣慰,“你不要再觉得我是坏人,便是帮了大忙。”
伶伦噗嗤笑出声。
“这倒不难。”沙棠也笑了,“你只需承诺,今后好好对你家那位,不要再做些奇怪的事。”
“好,”扶疏痛快答应,“我保证。不过沙将军,”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我有个问题想请教。”
“什么?”
“我们这趟途中,听说了你和蛇怪搏斗,返回山洞救人的事情。”扶疏道,“若是你的手臂没能接回来,你觉得……值吗?”
他本想说那几个被救的人,看着像是不怎么样的人,但最终没说出口。
“我救人是因为我想救,并不是因为他们值不值。”沙棠捏了捏尚觉陌生的胳膊,“我只是在做我认为正确的事罢了。”
“哪怕他们抛下你先走?”
“我若是奢望他们留下来帮我,那便不叫救人了。”沙棠反问,“不是吗?”
“我知道了。”扶疏点点头,“你好生休息吧。”
赤侯忙道:“恩人,我送你们。”
既已事成,扶疏他们便不再久留。沙棠还需静卧休养,织罗和赤松子千恩万谢,一路将三人送到府门口。
……
崇吾山,抱峰轩。
“黑衣少年?”伶伦哐当一声将茶盏剁在桌上,洒出好些水渍,“你是说那个算卦的?”
“对,就是他。”扶疏不紧不慢掏过帕子,丢他脸上,“擦干净。又不是你家桌子。”
伶伦翻了个白眼,一把拽开帕子,边擦边问:“那你和神君大人打算怎么办?”
神君大人就坐在扶疏对面,闭目养神,且间歇性耳聋。
“歧舌水灾这事,还有诸多疑点。”扶疏枕着胳膊往后一靠,“比如那道假诏谕。再比如,背后之人是通过什么方法,才让雨师看到歧舌大旱的。”
“确实奇怪。”伶伦将下巴磕在桌沿,“而且这么折腾一大圈,就是为了弄死许修良?他有这么值钱吗。”
“所以我打算亲自去歧舌看看。”扶疏抬脚蹬住桌腿,翘着椅背晃悠,“别的不说,那个什么歧舌国君就很可疑。好端端的,为何偏要挑水灾时向桑枝开战?那个小鬼又为什么要冒充——啊——”
他想得出神,脚下力道不小心使大了,连人带椅向后倒去。
沉冥瞬间睁眼,抬手托住了椅背。
“小心些。”
他轻斥了句,将人慢慢放回地上。
“哥哥,原来你醒着?”扶疏老实坐好,“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没睡。”沉冥伸手倒茶。
“等会儿,”伶伦听出些不对劲,“这里又没有旁人,你干嘛还叫神君大人哥哥?”
扶疏一愣,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叫习惯了。
“有问题么?”沉冥挑眉,“我比他大。”
“啊……对,”扶疏觉得挺有道理,“他比我大。”
“那照这么说,神君也比我大,我也可以叫哥哥。”伶伦又露出狗腿笑,“对吧,神君哥哥~”
沉冥瘫着脸:“闭嘴。”
扶疏一阵恶寒,离伶伦远了些:“隔夜饭到脖子了。”
“怎么啦!”伶伦不服,“你叫得,我叫不得?”
“我也没像你那般口气啊!”扶疏脸都皱了,“还神君哥哥,不知道的以为你叫夫君呢。”
“我哪般口气,我和你一样的口气啊。”伶伦怼他,“怎么不说你叫夫君呢。”
“我可没有,你少污蔑人。”扶疏顺手把扇子拍他脸上。
“喂!”伶伦平生最恨被打到脸,瞬间炸毛,“你这么心虚,别是暗恋神君大人,被我说中了吧!”
“你是不是有毛病,”扶疏真有些生气了,“这种事能随便开玩笑吗?”
尤其还当着人家的面。
“我没开玩笑啊,”伶伦一本正经,“我说认真的。”
他最知道怎么气扶疏。
“你……”扶疏四下看了看,一把抢过他的茶,“不许喝我的茶!”
“你瞧你这人,急什么眼啊。”伶伦转头就告状,“神君大人,你别看玉京天天传他那些风流事,其实这小子还没开/苞呢,一说还害羞……”
“你大爷——”扶疏忍无可忍,照着他的椅子狠踹一脚。
伶伦哐当摔一地。
“干嘛干嘛,还动起手了!”伶伦捂着屁股爬起来,“您今年贵庚啊?跟青梧呆久了,人傻了吧!”
青梧正提着小桶从门口过,闻言一顿,怒目看过来。
扶疏趁机撺掇:“伶伦骂你呢,揍他!”
青梧把桶一扔,撸起袖子就过来了。伶伦一把抓了扇子,拔腿就跑,边跑边喊:“臭扶疏!我跟你没完!”
青梧撒腿就追,两个人在院子里前后乱窜,绕成一阵风。
扶疏还有些窝火,仰头灌了一整杯凉茶,愤愤擦嘴。
沉冥幽幽开口:“吵够了?”
“没呢,”扶疏气呼呼,“下次发挥更好。”
静了片刻,沉冥兀地轻笑:“唉,真伤心啊。”
扶疏一愣:“什么?”
“我还以为,”沉冥凑近了些,盯住他的眼,“你真的暗恋我。”
扶疏一口茶呛在嗓子里。
“哥哥,”他难以置信,“你怎么也学他啊?”
“看来不是。”沉冥又撤回身,“我们什么时候去歧舌。”
话题转得突兀,扶疏不由自主就被带跑了:“什……你也去吗?”
“怎么,”沉冥缓缓转着茶盏,“不想我去?”
“当然不是。我以为仰恭殿都很忙,脱不开身。”
“嗯,确实忙。”沉冥说得轻巧,“但事情也要分个轻重缓急。眼下来看,陪你去歧舌比较重要。”
“那倒是,”扶疏颇为理解地点头,“毕竟关乎玉京安危。”
沉冥没答话。
外头两个人还在追打,鬼叫不断,吵得人脑袋疼。扶疏瞟见伶伦那道紫不拉几的影子就来气,小声嘀咕:“傻子。”
“嗯?”沉冥听见了,托腮看他,“没开/苞呢?”
“……”
猝不及防的回马枪。
扶疏唰地站起来:“玄英神君!”
“何事?”沉冥若无其事仰头。
扶疏恼羞成怒:“你再这样,我就……”
“就如何?”
没想好。
扶疏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就不理你了。”
“哦,好害怕啊。”沉冥没什么表情,“那我不说了。”
扶疏瞪他。
“真不说了,”沉冥笑了,抬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对不起。别生气。”
扶疏这才不情不愿坐下。
“说正事。”沉冥收回视线,指尖轻敲桌面,“你打算怎么找那黑衣小鬼?”
“我不找他。”扶疏抿了口茶,咽下道,“我找歧舌国君。之前听素轻的描述,我就觉得此人很可疑,言行不一,定有蹊跷。”
“嗯。其实还有一事,”沉冥若有所思,“先前山洞中人多,我便没提。那双头蛇怪,确是歧舌国君之物。”
扶疏微诧:“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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