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忘川

扶疏人傻了。

他下意识抬手捂住脖子,空空如也。

镜中沉冥抬眼瞥他,忽而勾起唇角,狭长眸子带着挑衅。他一边盯着扶疏,一边伸出舌头,在镜中扶疏的颈侧缓缓舔了两下。

“操操操!!!”

扶疏一蹦三尺高,颈间湿滑的触感挥之不去。

“怎么了?”沉冥在后方问。

“别看!别看别看!!!”扶疏慌乱抬手去捂他眼睛,“千万别看,会瞎!!”

沉冥被蒙住眼,站着不动了。

“这什么脏东西?”扶疏惊恐未消,“它怎么会……怎么会……”

“孽镜。”沉冥透过指缝,垂眸看他,“恶鬼在凡间作的孽,都会通过这面镜子,如实投射到它们自己身上。所以你不用担心,”他轻挡开扶疏的手,“每个人看见的东西都不一样。”

“……是吗?”

扶疏犹犹豫豫放下手,又瞥了一眼镜子。

镜中沉冥将脸埋在他颈间,不知在做些什么,而他自己的表情……

好想死。

“你为何这么紧张?”沉冥好像很感兴趣,“看见什么了,跟我说说。”

扶疏支支吾吾:“没……没什么。”

“那就是有什么。”

“反正不关你事!别问。”扶疏瞄着孽镜,下意识抬手去揉脖子,“大概是……我作的孽。”

沉冥的视线落在他手上。片刻,低笑着凑近,耳语:“别摸了。越摸越红。”

“……”

扶疏恨不得一头把镜子撞个稀碎。

“那你呢,”他不服气,“你看见什么了?有本事和我说说。”

沉冥偏头看了一会镜子,表情微妙。

扶疏:“说啊!”

“……什么都没有。”沉冥转身朝外走,“毕竟我从不作孽。”

扶疏不敢再独自留下乱看,低骂了一声,匆忙追上。

二人在鬼蜮胡乱摸索,又接连撞上了拔舌、蒸笼、血池、油锅等一众令人恶寒的刑场,费了好大劲才甩开那些苍蝇似的小鬼。

折腾一遭后,他们驻足在一片莫名其妙的荒野,土埂上盖了座瓦房,看着像有人住。

“谁会住在这种鬼地方?”扶疏打量,“该不会是鬼王吧。”

“鬼王基本都在阴府,很少来鬼蜮。”沉冥迈步上前,“去看看。”

房屋立在两埂交接处,白墙黛瓦。墙面没有剥落,瓦片也没有青苔,看着像是刚盖不久。小窗透出昏黄灯光,里头隐约有人影在动。

扶疏敲了敲门。

半晌,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条缝,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顶着一头乱发,警惕往外瞄:“……谁?”

他张口时,两条舌头若隐若现。

扶疏试探着唤他:“君上?”

男子一怔,眼中突然有了光,一把拉开门:“你们是人?!”

“……对,我们是人。”扶疏维持着礼貌。

进了门,他瞧见屋中央摆了桌凳,自行坐下,又拍了拍旁边,“哥哥,过来坐。”

沉冥刚坐好,男子就跌跌撞撞凑过来,搀着桌沿问:“你们是来救我出去的吗?”

“是的。”扶疏温声道。

下鬼蜮之前,他附在沉冥耳边说的那句话,就是猜测真正的歧舌国君被藏在了这里。

九垓当中,玉京显然绝无可能藏人;凡间已经有了少年冒名顶替,真国君若同时存在,迟早会被发现端倪;至于阴府,注生娘娘定期会去接送亡灵,也不安全。

思来想去,只有鬼蜮是绝佳的藏身之处。

“冒昧问一下,”国君紧张地搓手,“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找到这里?”

“说来话长,总之我们是好人。”扶疏言简意赅,“不过在出去之前,想先请你回答几个问题。”

“好说,好说!”国君大喜过望,“只要能带我出去,想问什么尽管问!”

“好。”扶疏尽量使自己听起来亲切,“第一个问题,如何证明你是真正的歧舌国君?”

上头已经有了一个冒牌货,他不得不谨慎行事。

“这还能有假!”国君急得不行,拼命往外伸舌头,“我的双舌就是凭证!就算是能化形的鬼神,也化不出这双舌来。”

原来如此。

怪不得阴府宁愿动用幻术,也不让那小鬼化成国君的模样。

“好了,舌头收回去。”扶疏又问,“你是从什么时候起被关在这里的?”

“得有快一年了吧。”国君皱眉回想,“有天吃过饭,突然很困,睡着了。醒来就在这了。”

扶疏算了算时间,是在水灾之前,和少年说的能对上。这说明后来的一系列事情,真国君应该都不知情。

“那你被困在这里,它们有对你做什么吗?”扶疏循循善诱,“比如,套你话?从你身上取走什么东西?喂你吃什么东西?”

不管是什么,总得有个不能杀他的理由。

然而国君苦思冥想了一阵,茫然摇头:“没有。每天有鬼来给我送饭,我一开始不敢吃,怕有毒。但后来实在饿到不行,想着饿死不如被毒死,就吃了几口,味道居然还不错,一点也不像牢饭,荤素搭配,有鱼有肉……”

“好的。”扶疏并不想知道他的食谱,接着问,“那许修良这个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修良?”国君一愣,“他是个很好的文臣,国之重器。他怎么了,为什么忽然问起他?”

扶疏正在斟酌要如何告诉他实情,沉冥在一旁简洁道:“死了。”

扶疏:“……”

直,太直了。

果不其然,国君一下就崩溃了,眼眶迅速浮上一层红:“死了?!为什么?谁杀他?!”

扶疏给沉冥传密语:哥哥,要不你还是别说话了。你不懂语言的艺术。

沉冥挑眉。

“君上,”扶疏好声好气哄他,“你先别着急。我们此次前来,一是为救你出去,二就是为了找出杀害许修良的真正凶手,替他报仇。”

国君缓了好一会,才重新镇定下来,眼巴巴望着他:“一定,一定要给修良报仇!来,还有什么要问的,我能帮上什么,尽管问。”

“你再仔细想想,”扶疏凑近了些,“真的没有谁对你做过什么?哪怕是拔你一根头发,吸你一口血?”

“……没有,”国君看着有些害怕,“你是要拔我头发,还是要喝我的血?”

“我不是这个意思。”扶疏盯了他片刻,叹气,“算了,先出去吧。”

国君连连点头:“好好好,先出去,出去再说。”

然后坐着没动。

扶疏也坐着没动,问:“怎么出去?”

“啊?”国君目光呆滞,“你能进来,不知道怎么出去?”

“我怎么会知道。”扶疏有些无语,“你在这里呆了这么久,就没套过话?”

“没有啊。”国君一脸人畜无害,“我以为我出不去了,就没折腾。”

“那你整天都在做什么,”扶疏有些恼,“荤素搭配吗?”

国君点头:“和睡觉。”

“……”

扶疏叹气:哥哥,这是个傻子。

没有回应。

扶疏:哥哥?你听得见我吗?

沉冥淡淡嗯了一声。

扶疏:那你怎么不说话。

沉冥:我不懂语言的艺术,不敢乱说。

扶疏:……哥哥。我错了。

沉冥:出去要从忘川走。你打算怎么带他?

还挺好哄。

扶疏歪头想了想,怎么带都会被那些小鬼发现,到时候他们两个脱身容易,但国君很可能跑不掉。琢磨半晌,他忽然灵光一闪,拍了拍沉冥:“养灵罐还在吗?拿出来。”

沉冥蹙眉:“你想如何?”

“把他装进去啊。”扶疏指了指一脸懵逼的国君,“忘川水是烧魂水。就算能逃过小鬼追杀,他也过不了忘川。等上岸了再让他出来。”

“不行。”沉冥果断拒绝,“养灵罐是仙物,怎么能随便装凡人。”

国君听出来些什么,小心翼翼道:“二位……是神仙?”

扶疏没空理他,坚持不懈劝沉冥:“特殊情况特殊对待。神君大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沉冥拗不过他,僵持片刻,拉着脸拿出了养灵罐。

扶疏兴冲冲接过来,把罐口对着国君:“快,先进来。”

国君迟疑:“这……怎么进?”

扶疏抖了抖罐子,没反应。他想了想,道:“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国君:“啊?”

咻!

国君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整个被吸了进去。

扶疏盖上盖子,将养灵罐挂在腰间,满意地拍了拍:“好了。哥哥,我们走。”

……

鬼蜮边界,忘川。

萦蓝湖水悬在头顶,映着不知何处的光,嶙峋波纹织成一张巨网。水幕沉默而缓慢地流淌,似能将亘古都凝住。陆下无风,周边一片死寂,没有任何鬼魂敢靠近。

扶疏和沉冥立在其下,仰头望着这条悬川。

“总听说忘川忘川,一直好奇什么样。”扶疏饶有兴味打量,“没想到是在头上。”

“忘川水和鬼蜮黑浆一样,会抑制仙力。”沉冥低声叮嘱,“等会呆在我旁边,不要游太远。”

扶疏歪头看他,琥珀色瞳仁映着水波:“哥哥,玉京关于我的传闻那么多,有一条却是真的。”

“什么?”

“我爹确实把香火都给了我。”扶疏得意挑眉,“所以不用担心,我不见得比你弱。”

沉冥轻笑:“嗯。好。”

两人对视一眼,纵身而上,同时没入湖水中。

这水看着冰寒砭骨,扶疏都做好了被浸个透心凉的准备,却没想到温度正舒适。目之所及,皆是澄净水蓝,没有一丝杂质。

他试着催动仙力,果真如沉冥所说,都被湖水给压制住了。

两人在一片寂静中缓缓上浮。越往深处,蓝色非但没有聚成墨,反而越发浅淡,头顶隐隐可见天光。

过了约莫一半路程,扶疏腰间的养灵罐忽然一颤。

他低头看,那罐子好像特别畏惧光源,短暂震颤过后,又开始剧烈抖动起来。扶疏觉得奇怪,伸手按住它。

养灵罐安稳了一瞬。

随后,蓦地重重一坠!

扶疏被拖着飞快往下沉。

他一慌神,本能张口要喊,却只吐出一连串气泡。当下呛了好几口忘川水,虽不致命,却叫人肺如火烧。

妈的!

没想到在这被摆了一道。

眼瞧着沉冥的身影越来越远,周边光线也在迅速变暗。扶疏仙力被压制,挣不过养灵罐,索性闭上眼,放任它带着自己往下坠,脑中思忖等会要如何脱身。实在不行,等沉冥出去了,再去玉京找诸余帮忙……

手腕被人用力一拉,扶疏整个人向前飘去。

下一秒,有人伸手揽住了他的腰,扶疏还没来得及反应,嘴唇尝到一片冰凉柔软。

一口气被强行渡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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