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疏循声抬头,见面前站着位素袍男子,五官英朗,笑容亲切。
“抱歉,”扶疏后知后觉补了句,“方才确实没看见。”
“二位这是要去何处?”男子非但没怪罪,反倒颇为热情,“我叫怀图,家住附近。今夜热闹,二位若是不嫌弃,咱们交个朋友,去附近酒馆喝一杯?”
“好啊!”棣华正嫌没去处,“走,喝一杯去!”
扶疏被他搡着往前,心道也好。比起在大街上跑来跑去,坐在酒馆不动显然更舒坦,也更方便他守着棣华。
他们就近寻了处酒楼,在二楼靠窗坐下。怀图做东,让小二上了两壶清酒和几碟小菜,亲自起身给二人倒酒。
“你怎么一个人出来逛?”棣华虚扶着杯沿,玩笑道,“没找到人陪吗。”
扶疏心不在焉磕着瓜子,听他们聊,垂眼望着窗外。
“我家中无父无母,也没有姐妹兄弟。”怀图和二人碰了个杯,“遇到这种节庆,都是自己出来逛的。”
“额,不好意思。”棣华无心戳人痛处,有些尴尬,“我瞧你模样,以为是哪个富家公子。”
“那说明我这人看起来不错。”怀图笑,“你们是朋友还是兄弟?瞧着关系很好。”
“可不是!”棣华大大方方揽住扶疏,“他是崇吾人,到姬尾游玩,在我府上借住。我俩虽认识没多久,但相当投缘!”他晃了扶疏一下,“是吧?”
扶疏配合露出个笑。
怀图问:“自己来的吗?”
“没有,”扶疏随口道,“和我哥哥一起。”
“你哥哥也是崇吾人?”
“哦,不是亲兄弟。”扶疏夹了两片牛肉,扔进嘴里,“在别处认识的。”
他不太想多说。
怀图倒是很识趣,见他这个反应,也没再多问。转头继续给棣华斟酒,道:“我对义林王略有耳闻,是位好官。如何,少公子今后打算创一番什么雄图大业?”
“别提了,”棣华摆摆手,“我这人没什么抱负,就喜欢自在。我爹老逼着我去当官,见面就说,烦死人了。”
“不想入仕?”怀图颇觉讶异,“这是条好路,许多寒门子弟都指望这个翻身呢。你条件这么好,为何不愿意?”
“当官有什么好的!”棣华将碗里的葱花一个个捡出来,“我平日见多了那些去府上送礼的人,个个手里握着百姓的血汗,心安理得地挥霍。我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话不能这么说。”怀图示意扶疏多吃点菜,“官有贪官,也有清官。你若不想百姓受苦受难,当个清官,也能造福一方啊。”
“清官不好当啊!”棣华放下筷子,往椅背上一靠,“如今这官场,水都是浑的。我若想在池子里做条干净的鱼,扒光鳞片都难。”
扶疏原以为棣华只是运气好,赶巧立了功,又逢玉京有仙职空缺,才有机会飞升。没想到这家伙看着纨绔,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还很坚持原则。
怀图点头道:“官场若多些你这样的人,百姓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算了!不提这个。”棣华重新趴回桌上,拉着二人又喝了几杯,将话题扯到别处。
酒过三巡,棣华茫然四顾,嘀咕道:“失陪,我想方便一下。”
“在楼下,”怀图说着就要起身,“我刚好也要去,一起吧。”
扶疏立刻放下筷子,准备跟上。
“你得留在这。”怀图拦下他,“不然等我们回来,酒和菜都被收走了。”
“那我和棣华先去吧。”扶疏道,“你稍等一会。”
“这可怎么办,”怀图有些为难,“我挺急的。”
“那你先去。”扶疏果断改口,“我和棣华等你回来再去。”
“你就这么离不开我?”棣华喝大了,笑嘻嘻去搂他,“方便这事还真不太方便,就是阿呆也不会跟这么紧的。”
扶疏让开身,问:“阿呆是谁?”
棣华搭了个空,揉着鼻子道:“我的马。”
“……”
扶疏懒得追究他为什么给一匹骏马起这种名字,一本正经道:“阿呆是阿呆,我是我。我一定得跟着你。”
今夜一过,棣华就该飞升了,他可不想在这种时候出什么岔子。
“我说二位,这事不必如此纠结吧?”怀图觉得好笑,“酒馆不大,楼下近的很。我们去去就回。”
“不行,”扶疏坚持,“我必须跟棣华一起。”
怀图盯了他片刻,说不上是什么表情,眸光闪烁几回,最后朗声一笑:“行行行,那你们先去吧。我等你们回来便是。”
扶疏架着棣华,跌跌撞撞下楼去了。
目送棣华进了茅房,扶疏在门口负手等着,越琢磨越觉得奇怪。
从怀图方才的反应来看,总像是想找个机会,和棣华单独相处。
怀图这人自带亲和力,明明是初次见面,却很容易就让人放下戒心。扶疏对这种人尤为警惕,生怕漏了什么可疑的细节。他在酒席间仔细探过,怀图身上既无仙力,也无鬼气,若非是个凡人,那就是极为可怕的存在了。
扶疏闷头想了半天,始终不见棣华出来,心下奇怪。
这家伙是喝了多少,方便一下要这么久?
他忽然意识到不对劲,转身冲了进去!
果然没人。
扶疏只停了一瞬,立刻飞身上楼。怀图正百无聊赖坐在桌前,见他上来,叹道:“你们终于来了,怎么这么久……”
“棣华呢?”扶疏打断他。
“他不是跟你在一起吗?”怀图莫名其妙,“问我做什么。你们吵架了?他丢下你跑了?”
扶疏扫了一眼怀图的凳脚。从他们离开到现在,怀图都没挪过地方。
“抱歉。”扶疏道,“我们还有事,先告辞了。”
他撇下一脸茫然的怀图,掉头就走。
冲入街市,扶疏猛然闻到一股淡淡的生魂气味,还很新鲜。他下意识要给沉冥传密语,然而刚冒出这个念头,又即刻止住了。
棣华的失踪十分诡异,此番前往,不知有什么在等着他。沉冥原本就是陪他来办事,又带着礼云,他不想让两人涉险。
扶疏回身看了眼纷繁人流,转瞬消失在街角。
……
巫咸山,荒夜死寂。
扶疏在山腰刹步,望着面前的青乌祖坟。生魂的气味停留在此处,没再前行。
这地方怎么跟鬼打墙一样,始终绕不开。
扶疏四下看了一圈,除了草木和坟土,并无异常。正要再走远些,忽见黑土之上,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扶疏凑过去,还没看清,那东西突然“啊”地惨叫起来!
凄厉喊声划破长夜,扶疏心一紧,忙上前把“它”翻过来。
是棣华。
扶疏看不出棣华身上有任何异样,但后者显然正忍受着剧烈痛苦,面容抽搐扭曲,喉间不断发出嘶吼。
“棣华!”扶疏试图喊醒他,“你怎么了?是我!你说话!!!”
棣华挣扎着瞄了他一眼,一把攥紧他衣袖,在喊声中断续吐字:“……烫……好烫……火,火在烧我……啊!!!!!!!”
他一边喊,一边在身上胡乱拍打,甚至拿头狠命往地上撞,动作几近癫狂。黑暗中看不真切,地上似是已经有血。
扶疏按不住他,又怕他把自己撞死,咬咬牙,索性狠心一掌,将人击晕过去。
棣华瘫倒在地,昏迷不醒。扶疏捉过他的手,探指在腕间。
棣华体内仙气奔涌,隐隐有巩固筋脉之势,正是飞升前兆。然而扶疏从未见过有谁飞升前会如此痛苦,若非他及时赶来,估计棣华已经把自己撞成一滩血泥,更别谈有命飞升了。
不对。
扶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思考前因后果。
巫咸山。青乌祖坟。火。烫。
黑暗中,他猛然睁大双眼!
这些线索串在一起,再明显不过了。
扶疏再次探出双指,在棣华体内狂奔疾走的仙力中努力寻找,果见仙力掩盖之下,一缕淡淡的魂火正执着燃烧。仙力愈旺,与魂火的抵触就愈发强烈,如此下去,怕是棣华熬不到破茧成仙,就会筋脉爆裂而亡。
扶疏心念一转,顺着手指将自己的仙力徐徐渡入,附着在对方的每一寸筋脉上。
山神之力,温和却强韧。有他这般护着,任凭魂火如何冲撞,都无法损坏棣华的身体。扶疏心中默算,只需这样等上一两个时辰,待到棣华成功飞升之后,魂火就会抵不住仙体的排斥,自动消散了。
扶疏静坐在黑夜中的坟地上,一边给棣华输送仙力,一边捋着思绪。
为何文昌之子文棺消失的那一缕魂火,会出现在棣华体内?棣华和文棺是什么关系?血脉相连?
但文棺至少是几百年之前的人。从时间上推算,这个论断几乎绝无可能。
又或者说,魂火是被人刻意投在棣华身上,想靠他的飞升之气养着?
魂火离体后容易消散,与寻常凡人相比,将魂火养在有飞升之气的人身上,确实能更加稳固。但若要判断谁即将飞升,就必须拿到飞升名簿。
难道这事是文昌做的?
可是文昌究竟犯了什么病,才会将自己亲儿子的魂火生生剥离出来,养在别人身上?从文昌上回接走尸体的反应来看,他的爱子之心不假,没理由这么做。
扶疏正出神,忽然觉察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他回过身,见到熟悉的花白胡须,和稍显苍老的佝偻身躯。那人在黑暗中朝他鞠了礼,抬脸时话音恭敬:“你好啊,山主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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