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历?李承昀心中一片茫然。他如何能知道这枚看似普通的青花玉佩的来历?他今日之前从未见过它。那强烈的情绪冲击来得快去得也快,此刻只剩下满腔的疑惑和一丝残留的心悸。
他张口,准备说“不知”,然后放弃离开。
然而,就在他吐气的瞬间,两个极其陌生又无比熟悉的字眼,仿佛有自己的意志一般,不受控制地从他唇齿间滑了出来,带着一种古老的、哀伤的韵味:
“夙缘……”
话音落下的瞬间,李承昀自己都愣住了。他根本不理解这两个字为何会在此刻脱口而出,它们是什么意思?与这玉有何关系?
然而,对面的老掌柜却如遭雷击,拿着玉佩的手猛地一抖,那枚青花玉佩险些从他苍老的手指间滑落。他慌忙握紧,再抬头时,看向李承昀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激动,以及一种……了然的释重。
“等了十二年……整整十二年了……”老掌柜的声音带着哽咽,他颤抖着双手,将那枚青花玉佩郑重地、几乎是虔诚地放入李承昀尚未完全收回的手中,“物归原主,望您……此生善加珍惜。”
玉佩入手,那温润的触感再次传来,但这次不再是冲击,而是一种奇异的、仿佛漂泊已久的灵魂终于找到归宿般的平静与贴合。
“掌柜的,这到底……”李承昀满腹疑窦,想要问个明白。
老掌柜却已经转过身,步履蹒跚地走向通往内室的窄门,只留下一个苍老的背影和一句飘在昏暗空气里的话:“缘起缘灭,皆有定数。先生不必再问,老汉使命已了……”
帘子落下,内室再无动静。
李承昀握着那枚仿佛带着体温的玉佩,怔怔地站在空荡荡的当铺里,心头一片茫然。阳光从门缝斜射进来,恰好照在他手中的青花玉上。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原本静止的白色纹路,在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如同清澈溪水中的水草,在青色的底子上缓缓流动、摇曳。
他深吸一口气,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了几分。他不再犹豫,转身推开当铺的门,走进了外面明媚而喧嚣的春光里。
回到上海的李公馆,已是两日后。
位于法租界的李公馆是栋气派的西式洋楼,花园、喷泉、大理石柱一应俱全,是李敬尧事业成功的象征。李承昀将一方精心包装的翡翠貔貅送给母亲,说是特意从北平老字号寻来的镇宅古玉。李太太信佛,对此十分欢喜,连连夸赞儿子有心。
而那枚真正的、来自“恒昌当”的青花玉佩,被李承昀用一块柔软的丝绸仔细包好,放进了他卧房床头柜的暗格里。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做,仿佛这是一种本能,一种不愿与任何人分享的秘密。
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李承昀依旧是那个精明干练、备受瞩目的李家大少爷,每日穿着挺括的西装,出入商行、酒会,与各方人物周旋。他提出的引进新型纺织机械的计划书,得到了父亲和几位董事的初步认可,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就是从得到那枚玉佩的那天夜里开始,他陷入了同一个梦魇。
梦里有皑皑白雪,覆盖着朱红的亭台楼阁。院中一树红梅怒放,如火如荼,与素白天地形成惨烈而惊艳的对比。梅树下,总是立着一个穿着月白底色、绣着淡蓝色缠枝莲纹袄子的女子,身姿窈窕,乌黑的发髻挽着,背对着他。
她总是在低声哼唱着一支曲子,调子婉转凄清,似昆腔又非昆腔,歌词模糊不清,但那哀婉的旋律如同丝线,缠绕着李承铉的心,越收越紧。他拼命想走近,想看清她的样子,想问问她为何如此悲伤,但双脚却像陷在深不见底的泥潭里,无论如何用力,都无法挪动分毫。
就在他焦急万分,几乎要呼喊出声时,那女子会缓缓地、缓缓地回过头来……他的心会提到嗓子眼,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期待与恐惧。然而,总是在即将看清她面容的那一刹那,梦境如同被打碎的镜子般骤然碎裂,他会猛地惊醒,浑身冷汗。
而每一次醒来,枕上皆是一片冰凉的湿痕。那不是汗水,是泪水。他在梦中,为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流下了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悲伤之泪。
起初,他以为这只是旅途劳顿,加上那枚玉佩带来的心理暗示所致。他试图用忙碌的工作来麻痹自己,用西洋的威士忌来助眠。
但毫无用处。
梦,夜夜造访,从不缺席。甚至白日里,当他偶尔凝神,那梅树的影子、那月白袄子的衣角、那凄清的哼唱,都会在不经意间掠过脑海。
“大少爷,您近来气色不佳,可是夜里睡得不安稳?要不要请博仁医院的威廉姆斯医生来看看?”管家福伯是看着李承昀长大的,最先察觉出他的异常。
“不必,只是些小事劳神。”李承昀揉着太阳穴,勉强笑了笑。他如何能对人说,自己夜夜被一个古装女鬼入梦?
精神不济带来的影响是直接的。在一次重要的董事会议上,他竟然在汇报引进机械的预算时走神,报错了一个关键数据,虽然及时更正,但父亲李敬尧投来的不满目光,如同冰冷的针,刺得他坐立难安。一份他负责起草的合同,也因一时疏忽,留下了险些造成巨大损失的漏洞,幸亏副手及时发现。
“承昀,你是我最寄予厚望的儿子,李家未来的担子迟早要交到你手上。”晚饭后,李敬尧在书房里,面色严肃,“近来,你心思浮动,差错频出,究竟所为何事?”
李承昀垂首站在书桌前,无言以对。他无法解释那荒诞的梦,更无法提及那枚来历不明的玉佩。
“是不是上海滩的霓虹灯看花了眼,静不下心了?”李敬尧意有所指,“别忘了,你是李家的长子!”
从书房出来,李承昀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与无力。他站在二楼的露台上,望着租界外滩璀璨的灯火和漆黑如墨的黄浦江面。现代文明的喧嚣与繁华,却无法驱散他心底那来自遥远时空的寒意与悲戚。
他下意识地摸向胸口,那里,隔着睡衣的布料,能感受到暗格里那枚青花玉佩的轮廓。它安静地躺在那里,如同一个沉睡的、却不断散发着悲伤波动的核心。
这不仅仅是一个梦。李承昀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是一种侵蚀,一种来自未知时空的、对他现实生活的逐步侵蚀。他必须找到答案,必须结束这一切。
他转身回到卧室,锁上门,再次取出了那枚青花玉佩。在台灯柔和的光线下,它静默无言,青底白纹,缠枝莲依旧,仿佛蕴藏着一个跨越了生死的秘密。
而窗外,上海的夜,正深。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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